时,却没了半分的力气,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无数的脚在眼前晃动着,扬起的尘土扑到脸上,鼻腔里有着燃烧塑料与木材时特有的焦臭味。突然就喘不过气来,刚想站起来便觉得心口传来一阵炸裂般的疼痛,大脑渐渐成了一片空白,我的手指死死地抠着车门不让自己瘫软下去。可晕眩感却一直持续着,时间过了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有人把我扶了起来,拍着我的脸试图让我清醒过来。我整个人都是木的,像只牵线的木偶一样。只是有一股力量支持着我机械一样地往前走,一直走。有人把我往后拖,往后拽。力气很大,弄得我很疼。可是不在乎,一点也不在乎,甩开来了继续往前走。
现场一片混乱,浓烟,高温,还有哭号着的人。有我熟悉的,也有我不熟悉的。他们都在哭,嚎啕大哭的默默流泪的。一地的狼籍,纸张,玩具,被踩烂的食物与文具。
囧然小漫已经完全被火焰给吞噬,再看不到。我张着嘴,智障似地啊啊乱叫,疯了一样地想要冲上前去。可后面的人死死地反扭着我的胳膊,不停地在我耳边低吼着让我冷静下来。
怎么冷静?
让我怎么冷静?
我的店,没了。
眼泪在脸上张牙舞爪地爬行,可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看着那个已经面目全非的店,到了最后,我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几个嘶哑的音节来,
“求求你,放开我。放开啊……”
嗞
上小学的时候,我养过一缸金鱼。它们个顶个的漂亮精神。我很爱它们,怕它们冻到了,所以在鱼缸里铺沙子;怕他们缺氧了,所以买许多的水草和加氧器;怕它们饿到了,所以按着三餐给它们投食。
一天两天三天,到了第四天它们都像煮熟的馄饨一样顶着肚子翻上水面——我喂得太多,把它们活活撑死了。把它们埋进花盆的时候我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老郝安慰我说这些鱼是饱死的,不冤。老郝媳妇却说,这孩子抗压能力不行,太脆弱了。
可,待我长大后却明白,那时的脆弱与抗压能力强弱无关。最心爱最重视的东西被硬生生夺走后带来的痛楚,有几个能平静地承受?越是爱,越是在意,当它离开你的时候,你就会越痛苦。那种痛苦一点也不干脆利落,就像是一把带着豁口的钝刀子,一下一下地磨在你的心尖肉上,刮得你血肉模糊,痛不欲生。
从养死那缸金鱼后,我再不豢养宠物了,哪怕拣只流浪狗也是寄养去别人家里。怕,怕再次承受突然失去最心爱的那样东西的痛苦。不能把太多感情寄托在活蹦乱跳的宠物身上,因为它们有寿命,总会比主人先走一步。所以我傻乎乎地认定那一铺子不会走动的书本会永远安安静静地在书架上等我,等我开门,等各式各样的人把它们借走,阅读。它们的确不会走动,不会乱跑乱窜,也不会有自然的生命消亡。
但,只需要一把火,就什么也没了。
那把火烧得很大,持续了很久。半个城市外都看得到冲天的火光,现场百米内都弥散着黑烟与焦臭味。
半个身子都被消防水枪波及到,湿乎乎的。我毫不在意,双眼只是盯着那依然嚣张的火舌。
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涸,微微地刺痛。也再流不出眼泪来,连声音都哑了。身体僵得和木头一样,**地。眼看着火势转小,我想趁机往前走。可动弹不了,身后的人像是一束坚韧的藤条把我紧紧地绑住。他绑得那么紧,纠拧在我腰间的指关节都泛起了白迹。他的下巴紧紧地抵在我肩膀上,牢牢地卡住。这样的情况下,我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虽然精神有些恍惚,可我还是觉着这姿势挺暧昧的。
渐渐的,耳朵慢慢恢复了听觉。许多嘈杂的声音一股脑地涌了进来,叽叽喳喳的闲碎言语飞溅。我隐约听到了些敏感的词句,突然就后脊发凉。我的嘴唇哆嗦起来,眼前又开始晕眩。身后的人觉察到了,手攀上我的肩膀轻轻地摇晃了几下。失焦的眼瞳对上他的脸,我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啕,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擦身而过,冲破了拉好的警戒线飞也似地冲进了火场。人群里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仓促而惶然。我蓦地清醒过来,刚才那个冲进火场的人我分明认得。
是林子!
“姐,姐啊,”小敏也非常英勇地冲破了拉起的警戒线,一路嚎啕地准备跟进去,“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姐啊!”只是她的速度毕竟是比林子慢了一步,先前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林子冲进去的消防员们再不敢大意,围堵扭结之下小敏哭号着被架到一边去了。
“姐啊……烧就烧……呜……没就没了…………没了就没了嘛,爱情动作片还有辣书什么的……再攒就有了呜……GV什么的,再找种子下……就行了嘛…………干嘛这样啊哇呜呜…………”小敏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你要有事可怎么办啊……阿姨姨丈又不在家……姐啊……”哭着哭着又挣扎着爬起来,可能是哭泣耗去了她太多的体力,爬起来的时候还趔趄了好几下。她晃晃悠悠地走到重新拉起的警戒线前,双手攥着警戒线,人眼看着就要站不住了。
我再忍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挣脱禁锢,跌跌撞撞地上前去,“敏。”小敏回头看看我,眼泪哗哗地,“囧神……呜……店没了,你的没了,我姐的也没了……呜呜……都没了,都没了!一下子都没了呜……我姐也冲进去了……她怎么就冲进去了?我都拉不住……呜呜,火好大……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她这一哭惹得受灾群众也心酸泪流,一时间哭声群起。
我觉得整个人都发热,连声音都变调了,“她进去干什么?她他妈的进去干什么?她是想死吗?想死啊!”
“店啊!她所有的家当都在里面啊!”小敏近乎声嘶力竭,“货都是前阵子刚进的,还有现金和存折,还有卡和身份证……她辛辛苦苦这几年……你说说看啊,怎么甘心就这么一把火……呜……天杀的天杀的……”
我的脸上一阵滚烫一阵冰凉,太阳穴处有一根神经止不住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要爆发出来。神使鬼差一般地,我的脚不自觉地动了,往前走。有这么股执念支撑着:我怎么能就这么算了?林子的家当在里面,她冲进去了。我的家当也在里面,我也得冲进去——说真的,到了那样的时候,人就容易犯傻。
“滚!滚到一边去!没看到什么情况吗?赶着送死啊!”一娃娃脸的消防战士非常凶地冲我们吼道,看那样子恨不能把高压水枪调个头,把我和小敏一起给嗞嗞了,“给我退到外面去,退出去!”
林戬的手又缠了过来,固执地将我往后带,安抚道,“郝炯,郝炯,冷静下来,冷静下来。”他的气息早已经紊乱得不像话,像是急切地想要证明些什么,“听我说……”
“我不听……我现在不想听……我朋友还在里面,”我的声音发颤,冲着小战士哀求着,“她的店在更里面一些……她一个人在里面……一个人进去的……可不可以…………”
小战士鼓着眼睛暴喝道,手指指着我的鼻尖,“谁让她进去的!这种时候还添乱,烧死得了!”
“你——”我气得说不出来话来,正要与他理论之际,一旁的小敏已经开始行动了——她一口就咬在小战士伸直的手臂上,咬紧咬死。
小战士‘啊’地惨叫一声,随即用力地甩胳膊。小敏被甩到一边,恶狠狠地呲了呲牙,“老子咬死你,让你胡说八道!”
小战士脸涨红,拳头攥得都爆出了青筋,是个人都看得出他要爆RP了,小敏却也是毫不示弱地和他对峙上。在这种情况下,林戬赶紧连拖带拽地把我往后挪,以免被无谓的纠纷波及。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人群里传来一阵地骚动,还有不少人惊呼的声音,“出来了,出来了!”“林子出来了!”“林子——”
听到姐姐出来了,小敏再顾不上与小战士对峙。一猫腰,她便从警戒线下钻了过去。小战士反应不及,没抓住她,徒劳地暴喝着撵上去,“站住,给我站住!”
林子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除了头发衣服有些烧焦脸有些熏黑外,人倒是没什么大碍。她弓着腰,一手拖着一个箱子一手还空出来朝人群挥了挥,一脸的胜利模样,“我回来了!”
我又哭又笑起来,这宝货,这不要命的。
幸好,幸好没事。
我挣开林戬,和小敏一起上前去帮林子拖箱子。那箱子倒不大,只是不知道装了什么沉沉的很有份量。
一起把箱子拖到警戒线外,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心有余悸,“还好,还好我的店在后面,还没烧得这么厉害。也亏我反应快,快烧到的时候就窜出来了。”她说得轻松,惹得小敏又哇哇地哭起来。
我重重地捶了她一拳,抹着眼泪,“你混蛋啊!这么危险还冲进去,简直就是找死啊!”
她苦笑了一个,“没办法,我光想到我的家当了。唉……不过,不过我倒是把最重要的箱子给抢出来了!哈哈,能少亏一点儿啊。”
我很好奇这个让林子拼了命也要拖出的箱子里有什么。
林子扬着那张黑白分明的脸,目光炯炯,“我把钱啊折子啊和卡都和最贵的货放在一起,这些货都是进口的正品啊!个个做工精细,比例精确。……那多的烟,那多的箱子,哪有办法打开一个一个看。这也就是我,能凭摸的给摸出不同来!”她一脸安慰状地打开箱子,“留着这些,好歹能卖钱换点本儿回来。你看——噫~~~~~~~~~~~啊~~~~~~~~~~~~~~~嗷~~~~~~~~~~~~~~~~~~这是什么?这货不是我的进口货!这货不是我的进口货!哇————————————————————”
我探头一看,HLL地囧在原地。
“哇啊啊……为什么我店里会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林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脚把箱子踢翻,箱子里的东西滚得满地都是,“我的进口货怎么变成这个了?呜哇……这他妈的是谁把这箱子坑爹货放在我店里的?还和我的进口货放在一排!是谁是谁?”
小敏青白着一张脸,嗫嗫嚅嚅地说道,“姐……姐啊,那……那应该是,是姨夫单位发的过年福利。也,也是进口的,进口都乐香蕉。”
“哇啊……亏大发了……呜哇………………”
嘎~
自三岔口大火后,我大病一场,持续低烧了好几天,整个人都昏沉沉的。待精神好些的时候,已经是大年初二了。
大年初二是俗称的回门日,嫁出的女儿都要回娘家的。老郝媳妇的娘家在邻市,开车不过一小时的车程。作为一个孝顺女儿,我每年都跟着她回娘家省亲。但今年这情况,我是跟不了了。老郝和他媳妇在临走前给我弄好了饭菜,保温在锅子里,又一个劲地叮嘱说要按时吃药。从出事后他们一直都小心翼翼地,言谈举止之都十分顾忌,深怕刺激到我脆弱的神经。老郝甚至私下和我说,炯啊,不要担心,你的嫁妆钱还是有的,你妈另外存着呢。我把头埋在被窝里,眼泪哗哗地流,各种愧疚自惭惶然不安。
店没了,我彻底地失去了经济来源,还欠下父母一屁股的债。虽然他们压根不在乎这些,但是我却很介意。把存折翻出来加了加,顿时压力倍增——存折与欠款间的差额是以倍数来计算的啊喂!短时间内还钱是绝对不可能了,而且我也再不会考虑开店这种有先期成本投入的事。想来想去还是去上班,给人打工赚薪水比较靠谱。每个月到点发钱,旱涝保收,怎么着也能存钱还债。
人一旦意志坚定了,那行动力马上就跟着来了。匆匆扒上几口饭后立刻上网,下简历模板,填写好了就上人才网投递。我学的专业是国际金融,但本人对于与数字打交道的工作着实是头疼。所以投递的时候我多是选择文秘或是助理类型的工作。想着自己之前的工作经验不多,也不敢对薪资要求过高,因此投递的对象都是比较小的公司。小的公司工作竞争压力比大公司会小一点,工作机会也会多些。待投完最后一份简历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老郝打电话回来了说今晚要留在媳妇娘家帮忙吃菜,我表示万分理解。外公外婆是出名的热情好客,每次女儿女婿上门都能整出一桌子满汉全席,最狠的一次吃了我们整整三天,完了还打包回家,又吃了两天。
想着他们现在在吃好菜,我的口水就开始泛滥。可惜过年期间很多小摊小店都关门了,而没关门的店都贵得要死还不给外送。翻搅着粘糊糊但味道蛮不错的菜粥,我盘算着在简历没得到回复前是不是要先找个临时工干干。或许,我可以先把珍藏的一些漫画拿出来卖,那些漫画我保存得很好,品相很新,而且多数是早期的绝版,挂网上卖价格还是不错的。
我突然想起来,说到漫画,我不是之前有进了一批代购么,还都是很贵的正版漫画,正巧是在失火的那天去邮局拿的。那时候我是放在小油驴上带回来了,不过后来小油驴被扣了。我后来是坐林戬的车回来,书自然是放在车上了。这些书都是熟客定的,定金都只象征性地交了五十块一百块。我自己可先垫了二千多块钱,这可是笔大数目啊!
一想到还有一笔二千多块的待收账款,我就和打了鸡血似地激动起来。拔电话的时候手指都在发颤,当林戬的声音从彼端传过来时,我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声音都哆嗦了,“林……林……林戬。”
“郝炯。”他低沉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