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骜手指划过那摆了茶具的楠木桌面,“听说你家原在冚城,和这儿离得远,风土人情都不相同,如今在这可还习惯?”
君泱想了想,似是有些难过,“冚城偏远,东西稀少,哪及得上宫内……只是,虽是这么说,毕竟是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忽然离开还是有些想念的。”
刘骜一顿,本也只是随口开个话题,以为她会捡些好听的说,却没想到她竟如心答了。如此,倒是叫他不知道原想问的那些话要怎么说出口。君泱的心底一直惦着父亲的事情,听到刘骜提起家乡,心底愁思一下就漫了上了。他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开口,毕竟后宫不得议政这一点她还是知道的。
“你……”刘骜刚准备开口,暮然对上她一双水眸,这时才发现,不笑时,她的一双眼竟是像极了她。
于是话到嘴边又转了口,“你弹首曲子给我听吧。”
熏香炉内散出袅袅白烟,烛火照明了一室生辉,却偏生在那女子身上带出些模糊的光影。刘骜坐在一旁,微闭着眼,泠泠琴音如水如风,叫人听得只觉一阵轻松。
一曲终了,君泱习惯性的抚了弦,再望向那男子,他却仍是没有半点反应,竟像是睡着了。烛光在侧将他的轮廓映得越发分明深刻,君泱稍稍走近些,便看到他眼底那片淡淡的青色,想来该是近日劳累,不曾好好歇息吧。
看着看着,君泱忽然便想起来曾看过的故事,里边似有一句话,说的是,若能得你入梦,我便此生不醒之类的。
☆、052代替品(2)
都说君心难测,我却偏生想知道,你在梦中念的是谁?
其实不必问,梦中所见,自是朝思暮想,心爱之人。
天气暖融,花开锦簇,刘骜仿佛又听到那时琴音,是只有那个女子才能奏出的。从拐角走过去,果然又是一般情景,其实已不是第一次入了这般梦境,甚至刘骜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梦而已,存的却还是初时心情。
李平,光听名字就知道并非大家,他私心为她赐姓卫,是将她比作孝武皇后,他怜她爱她,对她的出身是真的不在意。似乎也正是因为她,他才晓得了那么多关于后宫争斗的事情,说起来,以前他也不是不懂,但那时内宫并无他所重视之人,也懒得去管。
既是知道了,便要想着护她,也正是为了护她才渐渐疏远她。
不过那都是后边,和初见时候没有关系。
他走到她身侧,她抬眼,却是君泱的模样,而他弯下身来,抚过她所抚的琴面,笑意清浅,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或许吧,梦里空间本就不同于现实,于是有些什么不对也都不奇怪了。琴弦未颤,四周却有泠泠琴音传来,似乎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安静清和,叫人听得只觉心内一静。
谈琴论画,煮酒品茗,尽是洒脱之事,好像没有什么烦忧。这一梦,便是一整夜。
第二日是被宫人唤醒的,毕竟还有早朝,只是,也不知是那宫人动作太轻还是君泱睡得太熟,那么近,她却是没有被惊醒。刘骜按了按眉心,倒不是疲累,只是每日如此,久了,便是习惯性想按一按。
轻瞥了一眼身旁仍是熟睡着的君泱,刘骜不由得轻轻笑开,昨夜觉得她不笑时的那一双眼像极了她,却不曾想,她如此模样,更是像她。只是,她像的倒不是面容,而是那份沉静恬淡的气质,叫人光是看着都觉得心下安然。哦,对了,她也会抚琴,如她一般。
那个女子一直只是恭顺,想来,却似乎从未对他真心笑过。眼前又浮现一双盈满了笑意的眼,刘骜低低一叹,虚拂过身边女子的发,眉目间竟是有些眷恋。只是,虽看着的是她,那分眷恋却明显是给的另一片虚空。
这时候,刘骜又似想到什么,一顿之后便收回手,轻声唤了宫人为他换上朝服,又看了一眼仍睡着的女子,随后转身离去。
晨间醒来,君泱迷蒙着睁开眼睛,总觉得身边是少了些什么,可是想了许久也没想到,毕竟一切如常,哪有少的。直到抱着被子坐起,温晚温采笑笑的走到她旁边说了些讨打的话,君泱这才红了脸想起来。虽说只是同塌而眠,什么也没有做,到底是夜间第一次有人在侧,只是想起来,却没有什么不安稳的。
宫里从没有秘密,大家似乎都闲得很,或许真是没事发生,一点消息也传的飞快。不过一顿早膳的时间,皇上留宿安处殿的消息便是传进了各个宫中。
☆、053绢花(1)
也不是说皇上留宿那个宫殿是件多稀奇的事情,毕竟嘛,这些地方的用处是什么?只是说来,皇上也确是很久不曾留宿哪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皇上似乎很少在意新人,便是要去哪里也会寻些熟悉的妃子,而即便临幸了哪位宫妃,夜间也还是会回建章宫歇息。
“说着不求什么,我还真以为她能安心静默。”马婕妤冷笑一声,慢悠悠的抬起手,看着指尖新染上的朱红蔻丹,“还不是说着一套,做着一套,也不知给谁看呢。平素尽做出个清冷淡雅,却不知私下是怎么个狐媚的样子。”
说着,摘下花丛里边一朵含了露水的绯色花儿,那月季正是从中初绽,开得极好。
“到底还是新长出的花儿嫩些,谁不喜欢新鲜的东西?”马婕妤把玩着掌中花儿,却不防被那花边倒刺扎伤了手。
一旁的宫人看了,似是有些紧张,“婕妤可还要紧?”
马婕妤望着指尖血色,随意弃了花儿,将左手抬起,竟是在端详着两者,拿这血色与那蔻丹来比较。
“这蔻丹颜色虽正,到底还是鲜血更艳些。可血会变乌,蔻丹却不会。”
说罢,马婕妤拿着绣帕擦了擦指尖血色,随后便将那帕子丢给一旁随侍的宫人,走着,漫不经心般地上前将那月季碾了一脚。
她一手轻抚发髻,一手举在眼前,眉目淡然,“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马婕妤看的是那被划伤出血的手指,瞟的却是不远处行来的君泱。
君泱听见这声音,往这边一看,却正是对上马婕妤一双较之夜色更加幽深的眸子。
心下一沉,终究是无奈,君泱停下步子,给马婕妤见礼。
见状,马婕妤也含了笑缓步踱来。
走到君泱面前,便似漫不经心扶了扶髻上的宫锻绢花。
“今年的绢花倒是比往年好些,手工也精进了不少。”
毕竟跟了马婕妤这么久,那身边的宫人哪个是不会说话的。
于此,便轻声道,“造办处的绢花,先送去的皇后处,然后予了婕妤挑选,剩下的才是分至各宫……如此看着,皇上宠的还是婕妤。”
君泱低着眉,也不和她说些什么,只是听着。
马婕妤睥了眼前女子一眼,语气似是有些慵懒,“你这婢子,不过是些绢花罢了,怎的就与荣宠搭上了边?真要说来,绢花这东西,宫里品阶高些的姐妹谁没一份,倒也说不上哪个好,哪个不好,都是造办处出来的,能有什么差别。”
说是这么说,马婕妤的面上却泛起些许笑意。
“对了,君美人可有收到这绢花?”
君泱一顿,“未曾。”
马婕妤做出些惊讶模样,不过顷刻间又笑开来,“虽是不曾收到这些小玩意,不过皇上昨日留宿安处殿却已是恩宠,想来美人也不会在意这些俗物了。”
从见到马婕妤的时候,君泱便已是知道她的意思,不过就是来说些话折低自己一番,总归没什么太大实质性的东西,听也就听了。
君泱没有什么情绪起伏,这点倒是叫马婕妤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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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4绢花(2)
不过本来也是,很多时候都是这样,说这些话,就是要给她听的,若是听者没什么反应,说的人也就没那么大的意思。
马婕妤莲步轻移,又到了花丛前边,随意折下早开满了的一朵别在君泱发间。
这花儿若开得过满,便易有初枯之态,那样,纵然再艳丽鲜嫩也难免落了些颜色。可是,即便如此,那朵花儿别在君泱发侧,鲜花美人交映,还是美的,甚至美过了特意打扮一番的马婕妤。其实马婕妤生的极艳,只是,或许常年玩弄心术,眼中总难明朗,便是柔柔笑着,眸底也还是含了几分精明。这般女子,除非故意放柔了身段,否则自是难得叫人喜爱。
马婕妤打量着那朵花一样,绕着君泱缓走了几步,却是在她身侧停下。
“这绢花看着精细,到底不如鲜花娇嫩。美人觉得如何?”
君泱神色从容,“鲜花色艳,绢花精致,各自都含了十分韵味。只是,它们看着相似,物类实在不同,个人喜好不一,君泱一时也难以抉择……婕妤喜欢哪种,在婕妤眼中哪种自然便是好的。”
闻此言,马婕妤眉目清扬,光华流转,素手轻轻摘下发间绢花拿在手里把玩着。
“我问美人喜欢哪个,美人倒是回答得巧妙,哪种都夸了一番,就是不回答我。不过是个花儿罢了,哪有那么不好说的?”
“君泱不敢。”
马婕妤含着笑斜了眼,却是望向温采处,玩笑一般,语气却尖刻。
“你瞧,这又不敢上了。我想让君美人在绢花和鲜花里边做个选择,不曾想竟是让美人这般为难?不过一件小玩意便是如此,将来若有些大的东西让美人拿些主意,那美人不得将那双秀丽的眉都拧做一团,心底要慌得紧了?”
君泱仍是不答,马婕妤笑了几声,便也停下。
随即,抬手,扯下君泱发间那朵月季,有倒刺勾着了君泱的头发,马婕妤却是生生扯下,君泱虽是吃痛,倒也不曾皱过眉头。马婕妤看了,眉眼间含着的得意倒是越发明显。
“其实,要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鲜花。很多人都是这样吧,更喜欢新鲜的东西,我也不能免俗。”马婕妤撕着手中花瓣,任它们一片一片落在地上。
她最是喜欢摧毁这些美丽的东西,而且,越是美丽,越是过瘾。看这些花瓣残损着落在地上,枯荣不过瞬息,仿佛女子易逝的韶华,马婕妤自心底生出一丝快感。
直至那朵花在手里只剩下枯杆,马婕妤又近君泱两步,轻勾朱唇。
“只可惜,那鲜花不论品种如何名贵,生得如何明艳……一季之后,都是要谢的。而来年再要开,开得再好,却也不是同一朵。不比上好的绢花,真要制成,比鲜花更艳,也能存得也久。所以啊,这宫里女子,到底还是戴绢花的多,虽说偶时摘了几枝时令花儿,那也不过玩玩。”
君泱在唇边勾起几分冷笑,却终是没有做声。
☆、055绢花(3)
马婕妤妩媚一笑,拉起君泱的手,将那月季枯杆放在她的手中。
“不过,美人年纪轻些,绢花于你尚不相配,还是这月季更适合你……”说着,故作惊讶状,“呀,这花瓣落得真快,转眼怎的就没了?”
君泱收了那枯枝,想了想,还是见了一礼,“多谢婕妤美意赠与鲜花,不过,若真说这花极美也不尽然,在君泱心里,婕妤当是花容月貌,不逊群芳。”
或许是没有料到君泱会有这般胆子反驳和讽刺她,马婕妤先是一顿,随即勾起一抹冷笑,“美人真是个伶俐的,无怪乎皇上喜欢。”
君泱默然不语,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底浮起一抹笑意,而这笑看在马婕妤眼底却成了根刺,看着便觉烦心,只恨不得将那刺拔去。
“我不似美人,善弹琴曲,能以此取悦皇上,只得做些添茶相伴之事。只是皇上重情,多年深宫情分,倒也一直挂念着。”马婕妤睨了君泱一眼,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抬头,眼里正巧落入水滴,于是皱眉,“晨间有霞光,还以为会是个好天气,不想竟落了雨,这样的天气真是讨厌,那夹了水汽的风飘着飘着,弄得别人的妆都要花了。”
说着,她瞟了眼君泱,“美人可有用过早膳?”
君泱一顿,“用过了。”
马婕妤想了想似的,“呀,我可是还没有呢。”
说完,她转身便走,也不再理会身后一脸迷茫的君泱。
有些人说话,确实是从来都要让人想想,因为每一句话里都有其他的意思,可是,就算是这样的人,偶尔也会说些琐碎的话,不然心该有多累,毕竟是人。
这边刚走了马婕妤,身后又来了许婼茗,君泱闻声回头,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看着模样,许婼茗是向她而来,但她并不知道她来找她是要说什么,做什么。好在如今她们品阶相同,倒也没有太多悬殊,而许婼茗并未对她表现出过敌意,君泱想,她或许只是来和自己打个招呼。
她是这样想的,却没有想到是真的,毕竟后宫里边,谁那么好,或者说,谁那么无聊。许婼茗走近之后,浅浅笑开,说出的话却让君泱有些惊讶。
望着眼前女子,许婼茗淡淡开口,“姐姐将日定能接履于云霓之上。”
其实不过皇上偶尔心血来潮留宿而已,君泱想,她们到底是哪来的那么多猜测?便是说皇上真因这个对她上心都是多的,遑论就此平步青云。想是这样想,但君泱的面上却是微笑,刚要客套一番,却又听许婼茗言语轻轻,只是这次,她的声音里边却是带了几分犹疑。
“姐姐方才模样,倒真是有几分像卫婕妤……”
她的声音很低,叫人听不真切,但毕竟离得近,君泱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听得清楚却不代表便知晓清楚。君泱有些疑惑,却始终没问些什么,不是不想问,是不好问,是不知道,问了能得到怎样的答案。
君泱不做声,却看着眼前的许婼茗刚想说什么的时候,一个宫人快步过来她的身侧,说是皇后有事寻她。于是她歉意一笑,快步离去。君泱站在原地,想着,这般温良的模样真是不像许婼茗,但转念一想,她似乎也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过许婼茗,这样一下子说像不像的,也说不准。
毕竟,谁也没说以前所见才是真正的她。
☆、056卫婕妤的秘密(1)
一大早的便被马婕妤拿着绢花做名目念了一通,就算是真不在意,听多了,心底也难免会有些不舒服。君泱闲闲走着,日头已是出来了,如今刚过谷雨,天气渐暖,这太阳大了,难免晒得人眼晕。君泱望了望天,笑笑,她很喜欢这样的天气。日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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