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泱听着听着便有些心神恍惚,以前在家中,大家都说她心思灵巧聪慧,她也只当自己能够从容处理好一切。如今入了宫,才知道自己多渺小,真要和马婕妤这样的比起来,不过一两句话便要败下。
不止是身份品阶,这后宫里边比的更是谁更得盛宠。君泱一开始就不愿意为了这些东西去讨好皇上,而见了他之后,便更不愿意他们的关系是那样的。在她的心里,感情这种东西总该纯粹一点,却忘记了,这个地方从不讲什么感情。
“君泱知道了。”微顿,她又补上一句,“多谢婕妤提点。”
这或许也算是一种妥协,对自己的妥协。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不是以前一直坚持无谓的自己了。只是,又或许还不算妥协,毕竟,这时候的她,尚离纯粹的自己不远。
也不是说改变就是不好的,人生路漫,每个人总要变一些才能更好的适应这个世界。
说白了,很多时候,改变就是为了更好的活下去。尤其在这里,不改变,可能就是活不下去,生命是很重要的东西,任何事情但凡和它一比,总是要弱些。
马婕妤也就是说了那么些话,有些东西不能不说,不然便被落了面子,也说得太白,否则便是刻薄。但同一件事情,说得多了,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024卫婕妤
说完了那些话,不一会儿她和君泱便离开了兰台,而她们走后,从那小岔路里边走出来一个抱琴的女子。那女子生得眉眼细长,脸色虽是有些苍白,却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像是朦胧间的六月飞絮,看起来柔柔软软,一条简单的银纹百蝶戏花裙也被她穿得清雅脱俗。
她的眸光有些涣散,呆呆的望着君泱离开的方向,过了会儿,又看向马婕妤行去的地方。良久,终是收回目光,却也并没有回复些焦距,只是怔怔的盯了自己的脚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会儿,从她那儿传来水滴落地的滴答声,再看去,那茶白的衣袖竟是被鲜血濡湿了,呈现一片殷红颜色。而血迹就这样顺着她的腕间淌下,划过琴板,最终滴落在地……
滴答,滴答。
这时,有一个宫人缓步行来,见了那呆立的女子,立刻垂了眸子过来给她见礼。
“给卫婕妤问安……卫,卫婕妤,你这是怎么了?”
耳畔传来宫人惊慌的声音,卫平却只是散着目光瞟了过去,强牵出一抹极淡的笑……
卫婕妤啊,她不姓卫,也不愿姓卫。但这是皇上赐的姓,她也知这是恩宠,不想受也还是做出欣喜的模样接受了。而被叫着叫着,慢慢也就习惯了,如今,连她自己都要忘记自己是姓李的,这宫里谁又还会记得呢?
“无碍,不过是不小心被瓦片划伤了,然后又被这忽然断裂的琴弦给割了两下。”
她的语调平淡,声音却有些沙哑,那微带着的鼻音竟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这琴,你帮我扔了吧。”
宫人接过染血的琴板,有些惊讶,众所周知,卫婕妤最是爱琴,尤其喜欢这把琴。
注意到宫人不解的眼神,卫平只是轻轻笑笑,转身离去,并不做任何解释。
再是爱琴又有什么用?她已经不想再弹琴了,因为,那个人再不会来听。
当日晚上这件事情便传到了刘骜耳朵里边,当时他正在批阅折子,听了,也不过微顿片刻,随即漫不经心似的回应,孤知道了。
孤知道了。
短短四个字,没有任何其它的反应,让人看了便觉得他该是不在意那卫婕妤的。
但怎么可能不在意呢?若真的觉得无关,那这件事甚至都不该传到他的耳朵里,毕竟后宫事宜皆有皇后处理,而特意派信任之人将她的事情告知自己,那便是说明了一切。
只是可笑,身为天子,连自己喜欢的菜肴都不能随意透露,更何况是喜欢的女人?于是他从不表达,不说,不特意对她关照些什么。
这也是一种保护,最不值,却最是有效。
刘骜坐在案前,前边摆了许多折子,他皱眉间,御笔亲批,看上去与之前并没有什么不同。是啊……看上去与之前并无不同,只是心底却是沉的,沉得厉害。
良久,忽然没有任何缘由便轻笑开来。也没别的,他只是忽然觉得这个身份很可笑,真的很可笑,比布衣都不如。可他偏偏又需要这个身份,身在皇家,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权势的重要性。以前以为只有最高的那个位子才是安全的,却没想到,在这地方,哪里都不安全。
站得低了,容易被踩住,站得高了,却也可能摔下来。
刘骜长叹一声,望向窗外。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皇帝,真正的好皇帝该是心怀天下,智者仁心,而不是像他这样,只因权势二字便不肯下位。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成功的皇帝,不够强大,连把持朝政的主导权都不在他……甚至,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护不了。
☆、025长定,安处。
当他处理完所有的折子,已经是很晚的时候了,走出门外,想着该放松些了,抬眼却只看见云幕低垂。刘骜重重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将那僵住的眉头松开,那模样似是有些疲惫,眼底却又带了几分难得的轻松。
负手而立,他终于将心底压抑了许久的感情释放出来,一向冷然的面上流露出几分温柔神色。想了想,刘骜转身,挥散那些宫人,随后随手拿了盏不算明亮的宫灯便向着夜色浓重处走去。他的面上微带了笑意,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带上些担心,而那忽然加快的脚步似乎也证明了主人的心情。
卫婕妤住在长定殿,其实从建章宫去到长定的路有很多,并不需要经过安处殿。
可是,站在岔路口,刘骜听到西边遥遥传来的模糊琴音,脚步却不自觉顿住了。
还记得初见她,便是在无意间听到一曲如诉,其实他不懂琴,却仿佛在那曲子里边听到了一个女子隐秘而温暖的小小心情。于是不禁向着琴声传来的地方走去,过了个转角,便看见在角落里边练曲的她。那时候她还是班婕妤身边的侍女,班婕妤温婉大度,知他有意,便将那侍女献给了他。
而他也顺着将那名叫李平的女子收为宫妃,封为婕妤,与班婕妤同位。其后,又想起从前的卫皇后,于是为她赐姓卫,其间是有寓意的,可她却波澜不惊,不论怎么都只是恭顺的受着,不曾因他的宠爱而喜,不曾因他的忽视而忧。
也许人就是这样,喜欢的人,不论他怎样对你都是好的,即便不在意,但只要他在你身边,那也是好的。却没有想过,若他心思在你,怎会毫不在意。
安处殿内烛光灰暗,君泱坐在案前,静静抚出一首曲。
那曲子并不算哀伤,曲调宛转,却也平和,没有几个特别低沉的音。只是,却莫名带给听者一种凄凄凉意。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女子笑着对你说着残忍的故事,而她脸上流淌着的泪只是你的幻觉而已。
毕竟,笑得那么开心的人,怎么会流泪呢?
君泱本是微蹙着眉的,等到一曲终了,才终于松开。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为什么烦心,但在这地方,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烦心的。
凉风萧萧,门窗是开着的,那冷意吹来,夹杂了一声叹息。君泱听见,于是一顿,半晌,终于走到门口向外看去,带了小小的期待,却最终只看见一片夜色凉薄。
“少使,夜间风凉,就别站在门口了。”[汶Zei8。电子书小说网//。 ]
温采和温晚跟上来,为她披一件披风。
而君泱一怔,低眼,摇头轻笑……自己,果真是想得太多了。
直至君泱转身离开房门口,温晚将门窗掩好,站在矮树丛边的刘骜才走出几步。看看手中不知何时熄灭的灯,只是轻轻勾唇,随意的抬眼看了那安处殿的牌子,低念那三个字。
安处殿,安处,安处……真是好寓意,和长定一般。
念及长定,又想到那个女子,刘骜眸色一凉,随即快步转身离去,连那掉落在地的宫灯也没再顾及。
☆、026变故
第二日,安处殿内,宫人打扫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一盏有些摔坏了的宫灯,想了想,或许是那个冒失的丢在这里的吧。见它坏了,于是也就随手将它收收准备丢掉。
而君泱再出来,便没有了一丝痕迹。昨晚那声叹息,于是真的只是穿过屋檐传来的风声,幻觉而已。
清晨,按理来说该是一日之中最好的时候,可是身在宫中,即便住的地方名唤安处,但处之于此,却也不是那么安然的。
一大早的,便见永延殿来了一个送信的宫人,模样匆匆,送完了立刻离开。浅色的信封,细细封了火漆,漆印上落的是苏眉的名字。而君泱拿着那信,有些奇怪,她不觉得她和苏眉直接有什么秘密,更不解那宫人为什么弄得如此神秘。
但是,一切的好奇,在看到那封信的时候却化为了不解和震惊……
君泱紧紧拽住信纸,面色苍白,任由信封跌落地上。
那是一封短信,寥寥几行字,写的却不似句意简单。
苏眉的意思,是她的爹爹被查出贪污被捕,而家中几个哥哥却是申诉无力。扶住椅背,君泱的眉头紧紧皱着,思绪飞转。爹爹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他不是那样的人,她再是清楚不过。更何况,一方郡守的秩比是二千石,即月俸百二十斛,不算低的,而家中没有什么需要急用的东西,爹爹断不会无故收受贿赂。
可这信上所言不似虚构,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历过了最开始的惊慌,君泱冷静下来,她细细想着,哥哥们既是无处申诉,那么别的法子该是走不通了,要说事情,最直接有效的地方……还是皇上。
可是,自己如今在这宫中品阶不高,也不曾得到皇上宠幸,真想做些什么,也还说不上话。转念间似是想到什么,君泱眸光一定,或许她该找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而如今她所认识的品阶最高的宫妃,是马婕妤。
沉了沉心思,君泱将手中信纸细细撕碎,扔进杯中,看着那墨迹晕开,忽然感觉心定了些。起身,唤来温晚温采替她梳妆更衣,在她说出要去宣明殿的时候,她明显看到了她们眼底的惊讶。但她只是笑笑,不语。
待得准备好后,君泱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带着温晚温采去了宣明殿。
其实她已经做好准备了,被羞辱,被轻蔑对待,她都准备好了。
只是,却不曾想过……马婕妤的态度,是避而不见。
“我家婕妤受了些寒,现还睡着,少使请先回吧。”
“我可以在这儿等等。”
那宫人也不接应,只是低着眼,“少使还是先回吧。”
君泱一顿,忽然转了话题,“婕妤受寒了吗?那头该是疼的。若是这样,我倒是知道些偏方,是可以缓解头疼的……”
“宫里有专门负责此项的太医,如此,便不劳少使费心了。婕妤向来睡得沉,也不知今日及时才能醒来,少使若执意等在这儿,婕妤不见,传出去倒是宣明殿失了礼数,恐惹人闲话。少使的关心,宣明殿众人都感受到了,也定会传达,还请少使先回吧。”
那宫人说的话恭敬有礼,态度却是冷硬的,拒绝得不留余地。
☆、027际遇
怔忪许久,君泱终于强牵了嘴角,流露出些许苦涩之意。
“如此,我便……”
宫人微微躬身,“恭送少使。”
君泱低眼,长睫微颤,不知怎的,就是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做过最坏的打算是被羞辱一顿,也想过那马婕妤或许不会帮她,但是,如今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最坏的打算。因为,你所遭遇到的,可能比你所预料的还要坏上几千几万倍。
比失败更加糟糕的,是她甚至都没有能力去争取。
其实从进宫的那时候,她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渺小了,却没想到,她那时所以为的渺小……连那都是她想高了的。是啊,她比自己以为的更加渺小,这一瞬间,君泱忽然很无助,因为忽然感觉到,在这地方,她的存在或许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走着走着,君泱似是有些恍惚,一个不留神便被什么东西绊着似的,踉跄几下才算站稳。
君泱低头,入眼的是一块碧色玉佩,成色上好,通透滑润,系了浅色流苏环扣,一看便知非寻常宫人所有。
才刚刚将它拾起端详,君泱便看见不远处一个绣蝶纹流云裙衫的女子匆忙而来,低着头似在急切寻着什么。君泱想了想,将那玉佩收入袖内,却朝着她缓步走了过去。
刚刚走近,那女子见了她,微一抬头,君泱见她眉目细长,容色娇艳,却带了满目掩不住的焦急颜色。
“你在找些什么?”
那女子略作思索,随即垂下眼帘,不在意似的,“没什么,不过些小物件。”
君泱紧了紧手中玉佩,“小物件?可看你……似乎很是急切。”
女子不做声,只自顾着找着。
而君泱也不知是怎的,其实本来心中烦闷,该是没什么心思管这些闲事的。而这女子,她虽不认识,但捡了那玉佩,便总觉得像是关自己的事一样。
“不如,你说出来,我帮你找。”
闻言,卫婕妤看向君泱,像是想确定她是否可靠一般。
犹豫半晌,她轻问道,“你在这小路上可捡到了什么能用作把玩的小物什?”
君泱微顿,“就是因为捡到了,才想问你。”
卫婕妤抬眼对上她,眸子里似带了几分不可置信,“你捡到的是什么?”
君泱眨眨眼,“一二三,我捡到的是什么,你丢的是什么,一起说。”
“好。”
君泱笑笑,“一,二,三。”
声音落下,却只出现了一个回答。是卫婕妤声音轻轻却带了几分急切,她说,是枚玉佩。
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被君泱骗了,卫婕妤像是有些急了,“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却见君泱伸出手,摊开,莹白的手心上躺着的赫然是那枚碧色玉佩。
卫婕妤似是有些激动,立马便将它取回,或许是一下没注意,拿那玉佩的时候指甲还不小心划伤了君泱的掌心。但也只是瞬间,卫婕妤便按下自己的心情,回复了素来平静,而再看向君泱的时候,她正是不甚在意的收回手,像是没被划伤,不疼一样。
☆、028玉佩?说是不说
并未注意君泱的掌心,卫婕妤收好玉佩,笑意清浅,“谢谢你。”
而君泱也并未在意,只是笑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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