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国家立储更是人事之首重,更得防止投机行为,所以丁起一提“拟票”,在座诸人均无异议。
而宰执们显然都早有谋断,一阵提笔落纸的簌簌声后,众人皆已书下。
十一张纸均落了墨——立储之议,即使宰相也是不能提白的。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杭州的京名,选择墨青竹读者君的提议,定为“长杭府”,某主要是考虑到以后一写到大定府什么的,括号里都要备注个杭州,好麻烦的说。长杭府里面有个杭字,大家一看就能想起是杭州,方便阅读记忆嘛~~~~~~
话说,每次写到吴安国这个人,某就会想起电视剧激情燃烧的岁月里面的石光荣——为了战争而活的军人。不过,吴安国的文化比石光荣高多了,是正经考中进士的文官出身(当然统兵后已经转为武资了),或许文人一旦好武起来,比武人更狂热?吴安国是一个,李易也是一个。
写完这章后,决定出去晒太阳了,祝大家周末愉快:)
☆、立储之议
十一张白宣上总起来落了两人的名。
丁起、赵鼎、叶梦得、谢如意、李邴、郑彀的纸上是同一人:皇长子。
胡安国、朱敦儒、范宗尹、曾开的纸上写的是同一人:齐王。
如今皇宫里有两位大行皇帝过继的养子,皇长子原名赵伯琮;赐名赵瑗;现年十三岁;皇次子原名赵伯玖,赐名赵璩;现年十岁。
丁起六人立赵瑗的原因是在两名皇子中择年长者。
胡安国四人提的齐王正是前宋王赵谌;立他的原因是血统最近;而且已经成年可以亲政。
众人的目光一溜而过;最终落在卫希颜书写的那张纸上,眼神古怪。
卫希颜的纸上写了五个字:立太祖之后。
丁起代其他人说出疑问:“卫国师这是何意?”两位皇子都是太祖之后;立哪一位?——再者,卫希颜不会打这样的哑谜;“立太祖之后”此句必是另有深意。
卫希颜身形坐得笔直;目光扫视众人,“诸公可记得,当初大行皇帝确定过继皇子时,选择太祖后裔之因?”
座中除了郑彀、曾开是后入二府外,其他人均亲历此事,自然记得——当初议立过继皇子时朝中争议不决,后来皇帝在朝上说夜里被太祖托梦,称:“汝祖自摄谋,据我位久,至于天下寥落,是当还我位。”是故在太祖七世孙中择了两位年幼者过继。
胡安国当即驳道:“昔日议立皇子时,大行皇帝心有忌讳,故有立太祖之后其说。如今忌讳不存,自是当立血统最近且年长者为储,克承大统,亲政以安中外。”
胡安国说的“大行皇帝忌讳”,座中诸人除曾、郑二位之外都心中了然,当时皇帝忌讳已经南归的前靖康帝、宁王赵桓,故以“归位太祖之后”为由过继皇子,以此断绝宁王复位及宁王子孙继位的可能。
但如今赵构驾崩,这种隐晦于心的帝王忌讳自然没了,朝臣们自不必顾忌于此,而当以对国家有利为重——论血统、年龄及处政经历,赵谌都比赵瑗要合适得多。胡安国、朱敦儒、曾开都是基于这种考虑议立齐王。而范宗尹则是出于他的“孤臣”之路考虑,必须选立成年能亲政的继位者,就算赵谌即位后仍然感念他们父子与卫希颜的旧谊,但在帝权面前一切情谊都是浮云,皇帝总是需要完全忠诚于他的臣子,而这就是范宗尹的机会。
因此卫希颜的话立即引起了这四位的激烈反对。
卫希颜身形如松地坐在长桌边,容色冷峻如故,丝毫不为四位执政的反驳而动,一缕指风弹中桌上的叫人铜铃,“当”一声响。议事厅的檀木门打开,一名傔人疾步轻声进来。卫希颜吩咐他:“传枢密掌书记进来。”
“喏。”那傔人应声退出。不一会,重新复职的枢密掌书记梁红玉风姿潇洒而入,双手捧着一个黄檀木的长条匣子,按卫希颜的示意呈到丁起桌前,向宰执们躬了一礼,便转身退出。
议事厅的檀木门重又合上。
众人的目光都盯着这匣子,包括李邴、郑彀在内也暗暗纳罕。
“这是……?”丁起看向坐在长桌对面的卫希颜。
“里面是太宗皇帝的遗诏。”
卫希颜淡淡一句,惊震座中一片。
范宗尹首先质疑,“某等从未听闻太宗皇帝有其他遗诏。”唯有诏太子真宗继位的遗诏——卫希颜说的显然不是这个。
卫希颜声音清凉如雪,“这份遗诏起于太祖和太宗的协定,太宗题诏于御容画像上——历任皇帝只在大行前交待储君,臣下自然未有听闻。”
范宗尹跟着反诘,“若如你所言,遗诏为何在你手中?”
卫希颜目光扫过座中诸人,“此遗诏一式二份,皇宫秘藏一份,天涯阁一份。若协定时日到,而太宗之后匿诏不遵,天涯阁将按首代紫衣侯与太祖、太宗皇帝的约定,公示遗诏。”
众宰执惊愕之后又神色凝重,这其中应是涉及到太宗皇帝继位之秘,而今卫希颜揭开的一角便直指当年秘事,就连范宗尹都明智地闭口不再多言,是真是假看了“遗诏”再说。
丁起小心启开长匣,拿出一份黄绸系带的卷轴,他起身解带,展开卷轴——
众人都站起身来。
卷轴是一幅身着白袍坐在御座上的帝王画像,左上侧题写着“建隆十七年,赵炅即位御容”。
建隆十七年是太祖最后一年,赵炅即太宗赵光义,即位后改名赵炅。
而在画像的右侧,是笔迹不同的醒目一行大字:“九代后,还位于太祖后嗣。”
字下有签押“皇帝赵炅诏”,并盖有皇帝御印和国玺。
李邴上前从丁起手中接过卷轴,退后几步立于身前,让宰执们都能上前看得清楚。
丁起等人一一上前细观,都退后落座默然。
“诸君可辨得太宗御笔?”丁起问诸公道。
丁起自然相信卫希颜拿出的是真迹,名可秀若想推两位皇子上位,不会采用做假诏这种拙劣的手法,但其他执政不知内情,鉴定遗诏真伪才是合理的做法。
在座诸公以前都没有进过收藏太宗御书的龙图阁,尽皆摇头。只有丁起、胡安国曾被赵构召进建炎朝复建的龙图阁里,有幸欣赏过太宗御书的一些书画,但都是匆匆览过,远远达不到熟悉的程度,若是赵构的御书,他们自然能轻松辨认出来。
叶梦得提议道:“可从龙图阁取出一件太宗御书之作,择朝中擅鉴书画者,前来对比作鉴即知分晓。”
众人都觉得此法可行。况且,一百六十多年前书画的纸墨与新近书画的绝不一样,只要鉴定了纸墨,这遗诏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胡安国便写了提取御书的手令,丁起签押,交给尚书省礼房郎中去门下省符宝司盖印,然后去龙图阁提取太宗书法轴。
建炎朝复建的龙图阁比不得以前的龙图阁,那时东京未遭兵乱,皇宫馆阁里收藏的典籍奏册图书都很齐全,其中龙图阁藏太宗御书五千余卷、轴,又设六阁为经、史、子、集、天文、图画,收藏达三万多卷,可惜里面的珍藏尽数被金军掳去,虽然卫希颜破上京后搜回了大半,但还有少半被北廷军队带走了,那些不被金人感兴趣而遗留在东京皇宫的典籍资料也在北周撤出东京前尽数搬到凤翔府去了,估计日后要回来必定又要花一番代价——周帝岂会平白送还?
令人去提取太宗书法轴的当儿,丁起又令尚书省书吏去翰林国学院,传书画院翰林学士米有仁、书画待诏马兴祖到尚书省鉴定书画。
米友仁是书画大家米芾之子,长于书画擅鉴定,马兴祖是道宗朝的画院待诏,鉴别功力尤在其书画之上。这二位以前都甚得赵佶欣赏,每获名迹卷轴,多令二人辨验。张邦昌主政时,两人都逃到了南面,及后建炎朝书画院建立,又复诏入院。令这二人来鉴别太宗遗诏书画,其他执政均无异议。
十一张落字的拟票已经由宰执们亲自浸在水盆中濡去,辨不出任何字迹来。
傔人们上了茶,卫希颜便问曾开广西的修路进度。广西修路最初是她的提案,她问起并不算越权。
曾开回复道:“章参政任上时,从钦州湾至邕州城,从邕州城至太平寨、永平寨的官道都扩建完成;从邕州城至矩州特磨道的路整饬了一半。广西路政所正月后呈报,预计今年四月底可完工。”说完他又补充,“章参政任上时,广西的道路整饬是先紧着这三条;工部计划特磨道完工后,接着就是整饬桂林府连通其他州的官道。在广西修路,较他路尤艰,尤其是凿山、建桥多,户部给广西路政的预算可是局促得很啊。”曾开愁着眉望着户部参政叹气。
叶梦得气得胡子抖了下,好你个曾天游,见机哭穷啊。当下眉毛一耷,也唉声叹气,开始叨念国库有哪些哪些大项的开支,几乎每位参政职辖的部寺监都被点名了。众参政早被念叨得习惯了,喝茶的喝茶,想事的想事,全作没听见般。
李邴、郑彀看得暗暗好笑,心忖幸好枢府有海外瑞宋州这个金银矿冶州,除了上交朝廷的份子外,其余自留,不然额外贴补的那些军费若加到每年提交的军费预算里,户部参政定是要脑门冒烟,早冲着他们喷火了。
曾开清咳一声,打断了叶梦得的念叨,他可不是向叶梦得叫穷,跟这个抠相公要钱,伤神又伤心,他的目的是卫希颜,端着茶盏呵呵笑说:“章参政为钦、邕、矩三道早日规整好,可是呕心沥血呀,整个广西路的预算都被挪了大半,紧着招募五万人工,赶着要在今年二月前后修好,唯恐误了军国大事。唉,某前几日去章府看章大学士,都没几分精神了,”曾开睁着眼说瞎话,章谊这个时候精神还好着呢,只是人越发显瘦,“人瘦得只见骨头了……想来是任上操心太过啊。”他说着神色唏嘘不已,摇头长叹了两声,仿佛茶也喝不下去般,将茶盏搁在桌上,抬起一边袖子抹了抹眼睛。
其他参政嘴角都抽了,你当这是瓦子呢,演得真得劲!——曾开虽然进政事堂才四个月,但在工部、刑部侍郎任上已先后让数位参政都见识到了他唱念作打的功夫,你要十成十信他,那你就等着被坑吧。
众参政心道:这是坑上枢府了?
卫希颜眼眉抬了抬,说:“章大学士执政时兢兢业业,克尽职守,令人钦佩。他日广西焕然一新,必有章大学士呕心沥血的功劳在内。”章谊在广西之事上出力一把,她也不吝于投桃报李,当下将章谊赞了一番,又道,“工部为广西三道着实费心了,会后曾参政可将广西预算及花费帐册递到枢府,与郑签枢合计一下,若确因三道整饬而使广西路政经费有窘促,可向郑签枢打个借条,他日有能力了再归还。”
曾开眼睛一亮,笑得胡须都翘起来了,拱手连声道多谢。至于借出来何时还,那不是要等“有能力”的时候?——工部大工程每时都要钱啊,哪里有能力还。
议事厅内熟知卫希颜不会白给人占好处的几位参政心里都想道:枢府的钱哪是好算计的,大行皇帝算计来算计去,也没占到瑞宋州额外一碇黄金,曾天游你就先乐呵着吧……
胡安国觉得会后有必要提醒曾开,别狮子大开口,借了大笔债把自己填进去了。
又过了一刻钟,傔人报书画待诏马兴祖到了,已带到尚书省小厅候着,又报翰林学士米友仁正在北外城的国子书画学院授课,已派马车去接了,预计半个时辰后才能到。
宰执们自然不能枯坐浪费时间,丁起便起了个头,议起二府需要聚议的另一桩事。
这事还没议完,傔人回报翰林学士米友仁到了。
议事便中途停下,传见两位书画鉴定大家。
作者有话要说:宋朝的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显谟阁、徽猷阁、敷文阁都是历代皇帝修建的馆阁,如龙图阁真宗四年建的,阁主是太宗,专门用来收藏太宗皇帝的御书,以及他珍藏的书画,经史子集,还有当朝的名臣画像等,相当于一个小型图书馆。天章阁是收藏真宗的御书及收藏。敷文阁则是赵构建给赵佶的。
以这些阁命名的学士、直学士、待制,并不是这些阁的具体管理者,而是一种资格官职。
☆、帝者重德
政事堂内一片寂静无声。
经米友仁、马兴祖共同鉴定,这幅御容画像是太祖、太宗二朝的书画待诏周文矩真迹;而且根据绢色材质、墨色的燥润肥瘦、朱砂印泥的细节等信息;鉴定出画上所有题跋的用墨和用章至少都是出自一百二三十年前,绝无可能是百年内的新迹。又根据龙图阁取来的那幅太宗皇帝的御书;与御像画上题诏的那行字比照鉴定;按书法的结构、用笔、精神和照应等;鉴定出两幅字应是出自同一人。
作完这番鉴定;两人额头上都已沁出汗迹。要说鉴定百年前的书画并不算难事,毕竟年代不算久远;而且是在大宋年代内,绢画材质和用墨等两人都娴熟在心;但鉴定的内容实在令人惊心;十位宰执的炯炯目光更是给人压力重重。
“辛苦二位了。”丁起语气温和地道,“米学士、马待诏这几日就留在尚书省鉴定书画吧。”
米友仁和马兴祖心里同时打了个寒噤,垂眼拱手应诺,走出议事厅时两人背上的内衫都早已被冷汗浸湿,互相对望一眼,均知储君一日未议定,他俩就出不了尚书省。便也定下心来,在两名省内御卫班直的带领下,去了尚书省值房的便阁子,暂且安置不提。
这厢议事厅内,气氛肃重。
胡安国和范宗尹的面色很沉,他二人所虑不是一回事,但都对眼前之局不满意。朱敦儒想得开,既然太宗有遗诏,那自然要遵从,立皇长子也可以。曾开心忖皇长子虽不及齐王年长,但四五年后也能亲政了。
范宗尹却还有些不甘心地问:“燕王可知此诏?”
卫希颜斜了他一眼,“燕王的皇位是道宗内禅,太上皇还没大行,之后匆匆南奔——你认为燕王能有机会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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