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卫希颜练武、学医、授徒中流逝而过。
卫希颜在靠山村已有两年,她决定离去。
当阿宝娘知道她的打算后没有意外,叹道:“阿娘知道,你迟早是要离开村子的。你阿爹说过,你要离开,就是天意。”
“阿娘,阿爹还有什么嘱咐?”
阿宝娘端详着她,“阿宝,你长的俊俏样子,可比阿娘好看多了。”
阿宝长得一点都不像阿宝娘,卫希颜道:“我长得像阿爹?”
阿宝娘摇头,“你不像我,也不像你阿爹。因为……你不是我们亲生的孩子。”
卫希颜睁大眼。
这真是个意外!
阿宝娘长叹一声,道出当年往事。
“那年,你阿爹带着不满一岁的你来到我们村,治好了我爹的老寒腿。我爹敬他是读书人,见他一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就把我许给了他。你阿爹娶了我后,说带我回家见公婆。我们向南走,走了两个月,在一个村子安顿下。你阿爹说,他的父母早就过世了,除了我和孩子,他在世上再也没有亲人。但他有一个大仇家,所以要往南边避祸。我一点不怨你阿爹隐瞒,要不然以你阿爹的人才,哪是我配得上的。……我们在那村子里住了几个月,你阿爹又带着我们向南走,走走,停停,最后到了这靠山村。你爹说这里安全,我们就在这住下来。”
阿宝娘抹了下眼睛,“你阿爹医术好,村里都说他是神医,但他却医不好自己的身子。临去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说,你不是他亲生的孩子。他说,当年你的亲生母亲和你生父不幸失散,你母亲又遇到了十分危急的事情,将刚刚出生的你托付给他。你阿爹在医馆一直没有等到你的母亲回来,就按照和你母亲的约定,带着你离开了。”
卫希颜沉默了一会,问道:“阿爹可有说过,我亲生父母是何人,仇家又是何人?”
阿宝娘起身,从衣箱底取出她当年穿过的嫁衣,拿剪刀拆了衣领子,取出一条丝帕,递给卫希颜。
卫希颜入手只觉滑软如脂,轻若无物,比她以前摸过的任何丝绸的质料都要好,边角处用金线绣了一个“颜”字。
阿宝娘又从箱子取出一个画轴。卫希颜知道这是张郎中给阿宝娘画的像,阿宝娘当成宝贝一样收着,每晚睡觉前都要拿出来看一看,她心道:难道这画也有玄机?
阿宝娘说:“这画后面有字,要用药水涂上才能看见……”
卫希颜暗道高妙,没有这特制药水,拿到画也是枉然。
她去药柜拣了阿宝娘说的那十几样药材,煎水成一碗,端过来抹湿画纸的背面。
阿宝娘说:“丝帕是你母亲留下的,你阿爹留了这信给你,说你看了就明白了。”她看着画像神情带着不舍,这画看过后,就得烧了。
药水抹上后,画纸背面就显出红色的字迹来。
赭红的字色仿佛血一样凝重,张郎中写道:
“阿宝,我本姓卫,名信南,在青浦开医馆。十一年前,你母亲怀着你独身来到青浦,因为动了胎气来到我的医馆。后来,你母亲住镇上,时常来医馆和我切磋医道,她在用药上尤其精深,使我获益良多。
“某晚,你母亲震断窗栓进入我房中,我这才知道她还会武。她抱着刚出生的你,衣襟上全是血,对我说:‘卫兄,我遇上一桩麻烦,需要托你照顾一下我的女儿。如果三日后不见我回来,就请你带她离开青浦!’
“你母亲临危托孤,却依然笑语从容。当时我既激动又担忧,激动的是她将亲生骨肉托付给我,足见对我的信任;担忧的是不知遇上何等危急之事,竟让她顾不上刚出生的你!她的丈夫又在哪里?此时我深恨自己只是个郎中,没有武功,帮不了忙,只能抱着孩子看她离去。
“那是我一生最难熬的三天!最终,我没等到她,却等来了一群黑衣人。幸亏我听了你母亲的叮嘱,提前关了医馆,带着你躲在地下室。那些黑衣人找不到人,放火烧了医馆。等他们走后,我才敢带着你出来。没想到他们没走,伏在暗处等人。危急之时,一个男子骑马冲入,以一挡十,对我喝道:‘带孩子走!’
“我不及想其他,只想着不能让你有事,有负朋友所托。我抱着你骑马飞奔,一个黑衣人的掌风扫中了我,我受了内伤,还好抱着你逃了出去。
“我不知道那救我的青年男子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你母亲遇上了什么麻烦,但那伙人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下纵火又杀人,背后必定有极大的势力。
“我不敢留在青浦,乔装带着你一路辗转,最后到了一个偏僻的小村,遇上了你现在的阿娘。住了两个月后,我发现有可疑人在探问一个男人和孩子的事,我担心是那伙人寻来,就带着你娘俩往南走,一直到靠山村才安顿下来。这里是十万大山,人烟罕至,那些人极难寻找到……我帮不了你母亲,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护你周全!
“你母亲给你取名‘希颜’……”
卫希颜看到这目光一震……卫,希颜,所以,这就是关联?
应该还不止于此,这世上同名同姓的绝不止阿宝和她!
她吸了口气,继续看下去。
“你母亲留了一本武学秘籍,说:‘若我遭遇不测,不希望希颜报仇,只愿她一生平安。这本内功心法是她爹爹家传之物,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传给这孩子。让她过普通人的日子。’我遵守你母亲的意愿,一直隐瞒着你的身世。
“然而世事难料,当年我中的那一掌伤及肺腑,等辗转安顿下来时用药已晚,拖到如今已经油尽灯枯,再无法守护于你。你阿娘心地善良,对你的关爱不下于亲生,你务要尊她敬她。但是,遇上难事,你唯一能靠的是自己!若有一天,你决定了的时候,也莫要犹疑,就像你母亲般,坚强果决,虽临生死,也从容赴之!
“另外,你母亲嘱咐过,不可泄露你是女孩儿。其中必有深意,你要谨记。
“你母亲或许还在人世,我不知她姓甚名谁,只知她叫‘二娘子’,那条丝帕上绣有一个‘颜’字,或许是她的姓,也或许是名。你母亲说她显露的不是真容,所以,我没法给你她的画像。但她精于药术,你可从这方面探寻。
“希颜,但愿你能找到你的母亲。
“无论生或亡,请告知于她:卫信南不曾负友之托。
“人生得一挚友,大笑!无憾!无憾!”
画上的字迹慢慢与药水融合,白色的画纸变得泛黄,仿佛是丢久了的颜色,而药味也慢慢消失了,散出的一种放久了的陈年味道,如果不是画纸还湿着,卫希颜都要怀疑先前的一切是幻像了。
一诺重千斤!……她心里默默道:卫信南,当真不负一个“信”字!
以卫信南的医术可扬名天下,却为了一个相交不到一月的朋友之托,隐姓埋名一生,又为此伤重短寿,却无一丝怨言,如此信义之人,怎不让人钦佩?
卫希颜按下心中潮涌,拿着画像道:“阿娘,画像没坏。”
阿宝娘本来坐床边有些失神,听得这句话,眼睛顿时亮起来,拿着那幅画像,如同重获至宝,眼角湿润起来,喃喃道:“你阿爹他……待我……真是好的……”
显然配制出不损坏画像的药水是更耗费心思的。
卫希颜道:“阿爹说,要我如生母一样尊你敬你。”
阿宝娘簌簌流下泪来,抬袖擦了擦,看着画像神色十分眷恋。
卫希颜等她心情平静下来,才又说道:“阿娘,阿爹让我去寻找亲生母亲。无论是否寻找到,都是回来这里。”
阿宝娘抬头凝视着她,道:“阿宝,你去吧。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去寻找你的亲生爹娘。”
卫希颜沉默了一会,道:“阿娘,我这一去可能很久回不来。”或者不会回来了……如果找到回家的路。
阿宝娘道:“你放心,有村里照顾,阿娘不会有事。再说阿娘的眼睛已经好了,身子骨也硬,你不用担心,放心去吧,孩子。”
卫希颜上前,伸臂拥抱阿宝娘,声音真切地道:“你是阿宝的好母亲!她永远爱你。”
阿宝娘含着泪笑起来,“阿宝是阿娘的好女儿,阿娘也永远爱你。”
次日,卫希颜去向族长和村民们辞行。
她对村民们说,要下山去游历,医术才能提高。对族长则说,张郎中当年是被家族逐出来的,让阿宝长大后务必回族中解释当年的误会。“请族长阿叔照顾我娘,我这次去河北寻亲,路途万里之遥,可能几年甚或十年都回不来……”
族长拍着她肩道:“照顾你娘那是村里应该的事。莫说你爹留下的恩情,就是你教阿卓、大柱他们的这些本事,咱们靠山村都感激你一辈子!阿宝,你放心,你阿娘就是阿卓、大柱、阿毅他们的娘,谁敢不孝顺,老子打断他们的腿!……”
三天后,卫希颜离开了靠山村。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的主角应该是卫信南:一诺重。
☆、荒庙救人
荒山,孤庙。
几道闷雷后,原本晴亮亮的天空转眼如同墨洗。顷刻之后,大雨滂沱而下。
阴沉如晦的天色中,一道白影如电刺破黑幕,足不点地掠空穿行,滂沱的大雨被他周身的气劲阻隔在外。
数道闪电“咵喇喇”闪过,刺目亮光下映出那人的面孔,冷寞如亘古不化的雪山,散发的寒意比冷雨更甚。疾驰中双臂环抱一人,披风覆盖着看不到面目,隐隐可见窈窕身形。
白衣人抱着一人身形却毫无凝滞,如惊鸿闪电般掠近庙前。
庙门残破,隐隐透出火光,显是有人先至。
白衣人望了眼怀中女子,决然掠入庙内。
庙内佛像破败,显是荒弃已久。佛像前的空地上架着一堆柴火,火不大,却在冷雨晦暗的天里散发出淡淡温暖。
庙内,三人分散而坐。
最靠近火堆的是坐东面的蓝衣青年,年约十八。九,及肩的黑发未挽髻,只用一条蓝色带子系着,简单,却透出抹随意洒脱的味儿。他肩上斜挎一只深蓝布袋,手执书卷静阅,神色专注,似对周遭一切无闻,只在火光将弱时扔入几截枯枝。
蓝衣青年对面,一位四十余岁的髭须大汉衣襟大敞,斜倚神龛,神情散漫,蒲扇般的大手抓着一只酒坛,雪亮酒柱仰面倾入,一庙尽是酒香,那大汉自顾豪饮,旁若无人。
稍远的角落里横躺着一个乞丐,身上的麻布衣服破破烂烂却颇为干净,一根滑光溜溜的青竹竿横在胸口,散发披拂面上看不出样貌,从衣服破洞露出的皮肤来看,年岁不大。
白衣人冷目一扫,寻了个靠近火堆的位置,盘膝而坐,双臂微伸,将怀中人放于膝上,披风轻滑露出那人秀发如云。
“阿裳,你觉得如何了?”
白衣人峻如刀刻的面庞一瞬间柔和下来。
少妇容颜清丽,却面色苍白,笑容绚丽,声音清静温柔,“叶郎,我很好。”
“辛苦你了。”白衣人冷目浮起一抹歉意。
少妇纤细的右手轻抚凸起的腹部,温婉一笑,正待说话,秀眉忽然一蹙,痛楚横生。
“阿裳?”
少妇纤手抓紧白衣人,苦笑,“叶郎,我感觉,孩子快要出来了!”
白衣人一惊,峻眉一耸,将妻子身上覆盖的披风扑展于地上,俯身将她置于其上,右臂一拂,地上数道枯枝根根飞起斜插入地。白衣人解下自身外袍支在枯枝上,做成屏风遮住妻子。
少妇屈起双腿,压抑的呻。吟声时断时续。
白衣人恒定如冰峰的面庞滑过惶急,一膝半跪于地,躯干却挺得笔直,薄如刀削的嘴唇紧抿成线。
庙外大雨如注。
少妇压抑微弱的痛吟声掩没在雨声中,汗水湿透重衣,指骨几乎捏断。
柴火添了数道,那孩子却似乎出不来。
白衣人握紧的拳头青筋直爆。
饮酒的髭须大汉猛然放下酒坛,浓眉皱起。那横躺在地的麻衣乞丐也不知何时坐民起来,喃喃道:“这孩子怕是难生!”
话音方落,一道冰冷如剑的目光飞刺过来,那乞丐心头一寒,暗道厉害。白衣人目光环视一圈,落在那蓝衣青年身上。
“劈啪!”火花微爆。
火堆旁的蓝衣青年缓缓抬头,跳跃的火光映照出一张俊美秀致的面容。
白衣人目光盯在青年手中的书卷上,目射奇芒,“你,大夫?”
“山野郎中。”蓝衣青年神色谦谦。
白衣人手紧了紧,回头看了眼难产的妻子,嘴唇一抿,“有劳大夫!”声音晦涩,显见甚少求人。
蓝衣青年放下医书,长身而起,走入枯枝搭起的“屏风”后,右掌贴上少妇凸起的腹部。过了会,眉尖微皱,“你家娘子胎位不正,孩子很难出来。再拖下去,母子都危险。”
白衣人一震。半晌,艰难道:“首保吾妻。”
蓝衣青年眼底掠过赞赏,想了想,笑道:“或许,大小皆可保住!”
白衣人目芒大盛。
蓝衣青年唇角一勾,荡起一道诡异笑容,眼神透亮直逼人心。
“剖腹取子,足下可敢?”
“啊?”
噤声不语的麻衣乞丐悚然出声,连带那雄豪的髭须大汉也是满面惊诧。
“用刀剖开产妇肚腹,取出胎儿,再以线缝合。”蓝衣青年说的云淡风轻。
髭须汉子嗔目而起,“胡闹!肚腹剖开了,还能有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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