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小看着离她只一步之遥的孱弱身影,只能闷声难受。
她想,少爷以前一定很喜欢顾小姐吧。喜欢到即便过去很久,只要一听到顾小姐的名字还是会变了脸色。
想起少爷刚才的语气,她的眸底失了所有光彩,心里就像是踩在云端,一下没了着落。
***
幽雅别致的雅间内,传出阵阵悦耳动听的琵琶声。
一身淡紫色锦衣的男子拿着酒杯细细浅酌,几名相貌不俗、衣着淡雅的女子陪伴左右,一派逍遥风流,好不自在。
然而他对面坐着的两个人,一个眉头紧锁,一个面无表情,与他的悠闲自得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爷,都这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喝酒。”说话之人眉头越发蹙拢,语气有些焦急。
任风遥嘴角浅笑,放下杯子,略显意外的开口:“周老弟,此事还未成定数,如此焦急稍嫌过早吧。”
赔的不是你的身家,你当然说的轻巧。
周文岩在心里冷斥,可脸上依旧是一副凝重神色,语气颇为沉重说道:“王爷,这几天官盐私走、私盐官卖一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我想用不了太久,您宫里的那位就该知道了。”
任风遥抬头望他,见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知道再推搪不过。他单手一挥,房内的几名女子立马收了琴,非常的识相的起身退出房。
周文岩见没了外人,也开始无所顾忌,“本来我们劫了司徒景烈那批官盐,为的是逼迫他去买私盐再行拉拢一事,可如今,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子,买通了盐运史,将被劫的那批官盐补齐了数目,而且还扬言手上有漕运与商户勾结的证据,如今盐运史已经受理,不日就该着手调查了。”
“哦?他还有银子能买通盐运史?”任风遥微感意外。听闻司徒景烈手头紧的连月上清的方子都要卖了,怎么还拿的出银子?
“这点我也很是纳闷,我让人特意去打探消息,司徒景烈倒也没有否认此事,可是他开出的天价我想没有几个人是出的起的。”只是一张酿酒方子,就敢开口黄金五万两,当场硬生生地吓退了他那个见过不少世面的远房表亲。即便是神仙佳酿,也使不了这么多银子啊,而且整个京都除了他们周家,谁还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
等等……难道他这么说是……
周文岩想到这,突然手心一紧。
你并没有害他,是他自己出来去的…
看着眼前与他私交还算不错的周文岩,任风遥心里另有番打算。他纵横官场多年,为人处事自有他的标准,虽然不为官也无实权,可是他培植的势力,连皇兄也要忌惮三分。司徒府多年来在商场一家独大,皇兄早有意要收为己用,司徒家若是不从便除之后快。
他为了防止这个情况,特意扶植了周家的势力,只在短短几年里,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周家先出了个贵妃后出了个鬼才。
如今司徒景烈一份帐本,摆明了是虚则实之,周家倒台与否,自己都没必要淌这趟混水。虽然可惜了这些年砸下的钱财与心力。
任风遥隐去眼内波澜,不慌不忙,道:“叶将军,此事你怎么看?”
周文岩身旁的男子一听这话,沉思了会,依旧没有表情道:“下官只是个武将,商场上的事情不太好发表意见。”
任风遥一笑,知道问他这些是为难他了。
“王爷,除了这事外,司徒景轩那边您看要怎么解决,这次我们赌坊损失惨重不说,名和利最后还全由他们司徒家得去了,现在司徒景轩是高中热门,不少人下了重金压他会胜出,如果他一朝真的高中,那我们赌坊……”说到这,周文岩不禁面露难色,毕竟这里头全是他的心血,若是赌坊跨了,他其他的经营也都断了资金后路,周转不开了。
任风遥听完,面色也是一沉,眉头微微拢起。
他虽然有承诺于人,不到最后一步不轻易动司徒家,但是也没道理赔上自己的利益。毕竟往后他若想要番作为,最不可缺少的支持就是财富。
思及此,任风遥心里有了主意,
“周老弟,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
任风遥做了个手势,让他附耳过来。
周文岩见状,立马上前把耳朵附过去。听了没几句,脸上便露了出意外与惊讶的神情。
“王爷……这样不好吧……”他有点犹豫说道。这可是有损阴德的事情啊。
“周老弟。”任风遥打断了他的话,脸上的神情带着睨视万物的高傲,语调低缓:“怎么关键时刻,你倒忸怩起来了。往常这些事,你我经手的还少么。再说,你并没有害他,是他自己出来去的树林,谁晓得他会发病倒在那,不是吗?”
三弟,你的心真的是铁打的么?
日落西山,杜小小安顿完司徒景轩休息后,就踩着碎阳步出了房间。
少爷直到刚才都没有再说一句话,一个人步行了这么久,好几次踉跄要摔倒,却又都挺了过来。刚刚她扶他到床上休息时,感到他浑身冰凉,好似刚从水里捞起般。
那样的少爷,真是让人看了心疼。
杜小小吐了口气,心情都莫名沉痛起来。
想到少爷这一天都没进食,她收收情绪,决定先去找找厨房位置,免得少爷等会醒来饿了要发脾气。就在她七拐八拐地在走道上闲走时,一道身影步履匆匆的从假山后冒了出来,出现在她视线里。
大少爷?
杜小小微微诧异,见他边走还边左顾右盼着,突然想到刚才他与杜重楼说的那些,心里是想也没想的迈步追去。
房内
司徒景轩掏出怀里的小瓶,一口吞下好几粒药丸。他靠在床壁上,吃力地呼吸,一张俊脸惨白的没了人色。
隐约中,他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听脚步声,却不是熟悉的莽撞闷沉,反而蕴藏着股迫人的沉稳。
脚步声渐近,却始终没有人声。
司徒景轩冷笑,不语不动,任那人看着。
“你最近,倒是越来越沉的住气了。”低沉的嗓音响在他的耳旁,来人口中的热气喷在他的颈项,激得司徒景轩沉下了脸,眼色阴郁。
察觉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和绷直,司徒景烈乐得笑出了声,“三弟,你还真是奇怪,以前一直想着方的要知道大哥和顾采青之间的事情,一副夺妻之仇不共戴天的样子。怎么,现在知道大哥和她之间没有暧昧,你对顾采青又旧情复燃了?”
听到这话,司徒景轩犹如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般,愣怔后又突地变得难堪。
知道自己猜对,司徒景烈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他低头将人压在床壁不得动弹,然后用手指用力地捏住他的下巴,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恼怒,“心里有了一个还不够,你非要招惹第二个,招惹了也就罢了,你却根本没将她放在心上,我说三弟,你的心真的是铁打的么?”
他对杜小小如何,没有必要告诉任…
司徒景轩眼神闪了一下,紧接着是毫不示弱地直视着他,冷嗤一声,道,“我不明白二哥你在说什么。”他对杜小小如何,是与不是,都没有必要告诉任何人。
你心里明明比谁都明白。司徒景烈嘴角微翘,他放过挟制在他下巴的力道,狭长的桃花眼里光芒忽然闪烁,神情变得自得,“晚上就是祭祀前的守夜,三弟又打算偷偷去祭拜二娘了吧?”
“你跟踪我!”司徒景轩眼里的冷漠全无,全然被抹厉色代替。
司徒景烈这次没有出声,只用浅笑回答了他。
司徒景轩神色变了变,手心紧握却是毫无动作。祖祠里的确没有娘的牌位,爹以前说将她供奉在别处,却从未让他拜祭过,即便是府里的祠堂也甚少让他接近。他质问过爹为什么,他默而不答,而老女人一句‘你娘不过是妾室,哪来的资格进我们司徒家的宗祠’也让他彻底恶了心。
娘生前是个坚强高傲的人,怎会屑于与这些人在一屋之下。娘死后半年,他为她做了个衣冠冢,安在了司徒老宅旁的树林里。这些年,每年祭祀回来,他都会在那呆坐一夜,一诉思念。
瞑瞑中,他总觉得有人在看他,他一直以为是娘的回魂,因此暗中心喜多年,没想到原来是被人设计了而不自知。
司徒景轩突然大笑不止,似乎连眼泪都要出来。
“三弟,你怎么了?”司徒景烈见他如此,心里隐隐了不安的想法。
司徒景轩自顾而笑,没有理睬他,突然他眉头紧皱,双手紧捂住胸口,神情变得痛苦和难过。
司徒景烈暗叫糟糕,坏了脸色,正欲出声,突然“噗……”地一声,司徒景轩一口鲜血吐出,染红了雪白的前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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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最后他有娶她进门
杜小小一路小心翼翼的跟至后门,直至听到开门声,她才急忙躲在走道上的梁柱后。
她探头去看,以为会是杜重楼,不料入眼的是一身花蕊边的蓝衣,看身形,分明是个女子。
“景容,我明天就要回去了。顾家老宅什么没有,就是后山野味多,我刚让我哥打了些山鸡,你拿去给景轩补补身子吧,这些都是他小时候最爱吃的。”顾采青轻声说完,就将手里的东西送上。
司徒景容赶紧接过,看了看她的四周,微微皱着眉头,“这些重活你让个下人送来就好,怎么亲自过来……”。
“不碍事。”顾采青淡笑,收了手,于袖子里揉了揉发红的手腕,“我是不想让下人看见,免得让人嚼舌根子。”
司徒景容叹了声,心知她如今身份,一言一行都很容易被人诟病,此番邀他出来已属不易。
“景容,景轩这些年好吗?”顾采青咬了咬唇,视线探了探门里头,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心底的话。
“身子近些年已经有了起色,只是病根还在,偶有发病。”司徒景容不忍她担心,避重就轻的回答。
顾采青听闻,一下舒展了眉头,精致的瓜子脸上洋溢着淡然温和的笑。是啊,她有什么好担心的,事无具细,他都会打点的面面俱到。而且景轩已经放下,她何必追着过往的事情,徒添两人难堪和伤悲。
“你呢?回来这么久,我都没机会问,你这四年过得怎么样?”
顾采青嘴角微动,看着被她捏紧的袖口,低低缓笑,“还能怎么样,嫁作人妇,收了性子,克己持家罢了。”虽然算不得好,也亦算不得不好。
司徒景容叹声发沉,却是没有再问。
新妇三年,毫无所出,到今四年,丈夫病离,婆家借此发难,她背负着克夫的名声被休返乡。个中滋味,又岂是几个字说的清,又岂是可以对外人道的。
如果他当年没有那么做,如果他有再坚持,如果最后他有娶她进门,兴许她就不会是今天这番光景了。
“采青,是我负了你,若不是我,你本该过得很好的。我很抱歉。”他垂眼,轻道,却是字字肺腑。
顾采青微愣,随后嫣然一笑,手指轻动,抚过他的眉目,像过去一般,“烧香祈福心所求,情义犹在独添愁。一梦回首二十载,为谁辛苦为谁留。景容,这是你当年教我的,你说一朝卸了司徒府的担子就与我并肩遨游,看尽山水。景容,你并未负我,只是我没有这个福气等到这天。”
司徒景容喉头发哽,一股难言情绪充斥心头,当真是百感交集。
“采青……”他声音发颤,满心负疚。
这个男人,她是爱到了骨子里啊……
“你作什么这副表情啊,还有没有点男子气概啊。”顾采青收回手,不着痕迹地抹了泪,语气故作嗔怒。
司徒景容见此,倒也收了情绪,脸上是不自禁的宠溺,他用空出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把我的气概全使了,怎么埋怨起我来了。”
过去,每每她埋怨他太过温柔没脾气时,他就是这么淡淡笑着回答。
顾采青双眼湿润,眼泪掉的更凶,她双手捂着脸,几乎泣不成声。
司徒景容将人微微抱在怀里,深邃的目光里有一抹化不开的自责和疼惜。察觉到胸口衣襟上的湿意,他不禁将人搂得更紧。
另一头,杜小小看得心痛,咬着袖子在柱子后哭得好不凄惨。
顾小姐和大少爷都好可怜啊,她是第一次看见大少爷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以往无论发生多大多严重的事情,大少爷也不过皱个眉头,可是刚刚,大少爷的表情分明是要哭出来了。
杜小小抽抽鼻子,强忍着不敢哭出声。她转过身子,靠在柱子上,用袖子抹了抹眼泪,她正打算要走,却突然对上了眼前一双饱含落寞的目光。
这厢,顾采青已经收敛好情绪,她退出了司徒景容的怀抱,含泪带笑说道:“真丢人啊,这么大了竟还哭成这样。”她抹完泪,目光不舍地看着眼前这人,只一眼,竟让她心头失了分寸,握紧了手。
这个男人,她是爱到了骨子里啊……
她低头,浅笑,“景容,我先回去了,我这是趁晚膳前偷偷出来的,万一让人瞧见了,会有闲话的。万一有人传我这个失德妇勾引司徒家的大少爷,你可就麻烦了。”说完,她朝他眨眨眼,后郑重朝他行了个告别礼,盈盈离去,仿佛再也不会回头。
那带笑的眉眼,那明明大大咧咧,对着他时又含羞带盼的模样……
司徒景容恍惚,一下竟觉得恍如昨日,心痛难当。
看到这一幕,杜小小犹豫着要不要默默离去,此时,身旁的那道身影突然做出了动作。
凝目望着杜重楼突然上前的身影,她默然立在原地,好一会后,抬脚悄悄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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