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他一个书生,要对这群确定无疑是来者不善的人念《论语》还是讲医术呢。
虽只见过他一次,娉婷仍是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去。
刚要迈步,裙摆却被拉住了。
娉婷转头见是那卖花的小姑娘,便赶忙翻出两个银元塞到篮子里,忍着焦急道:“钱你拿着,姐姐回来再买花。”
小姑娘却小声地道:“姐姐,你别过去……”
娉婷一怔,急忙问道:“你知道那些是什么人吗?”
小姑娘转身就要跑,娉婷一把拉住小姑娘的胳膊,“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人!”
小姑娘挣脱不开,带着哭腔道:“求求你放了我吧……姑姑不让我说……”
娉婷听了这话,更觉得心里发毛,拉着小姑娘不放,“告诉我,没人知道的……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交给那些人!”
小姑娘带着哭腔,吞吞吐吐道:“他们……他们……在这附近杀过人……”
惊,娉婷不顾多想什么,也不再管小姑娘说什么“别过去”之类的,不知哪来的胆量,喝了一声,大步过去。
七个人仿佛没有料到第一个来管闲事的会是个女人,七双目光聚集在娉婷身上,几乎哑然失笑。
就这么个稚气未脱的丫头片子!
三步之遥,娉婷被喝住了。
“别动!”
这话是林莫然喊的。
倒不是娉婷肯听他的话,只是那气势仿佛足以威慑千军万马,何况娉婷。
喝住了娉婷,也喝醒了那七个人。
七个人中,三个人盯紧他们的猎物,另外四人快速地商量了一下。
“这女的也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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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留着麻烦,一起吧。”
“可爷只说是这男的。”
“都不说谁知道!”
听着四个人的话,娉婷感觉出了事情的严重性,怕了,也走不了了,索性大起胆子来道:“你们要干什么!把他放了,不然我可要喊人了!”
“他是你什么人?”一个人盯着娉婷上前一步,不紧不慢地道。
“我……”气势提的很猛,好像可以理直气壮地喊出点什么,可又想不出他们该是什么关系,甚至,他们算是认识吗?他知道自己是谁吗?
娉婷一时不知说什么,看向林莫然。
林莫然沉声道:“我不认识她。”
“那就是认识了。”冷笑,那人盯着娉婷,像一只大蜘蛛盯着一只自投罗网的蝴蝶一般。
一抬手,七个人分出三个来,把娉婷也围了起来。
和林莫然一道站在包围里,娉婷反而不怕了。
林莫然却怕。
他出门来要办的事还没有办,就被这些陌生面孔围了起来。一时弄不清这些是什么人,仆从也没跟在身边。如果只是他自己,事情怎么都好办,现在多了个娉婷,那便复杂得多了。
这群人显然是老手,不管他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会觉得娉婷对他是重要的,更加不会放过娉婷。
所以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招手,把娉婷唤到身边。
“你记得我吗?他们是谁啊?”娉婷压低了声音问道。
“别说话。”林莫然低斥,侧一步把娉婷半护在身后。
娉婷惊异于眼前的林莫然,儒雅不减,英气倍增。仿佛孔明丢掉了羽扇,拿起了关公的大刀,虽然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却依然有那么些味道。
当然,也只是味道。
毕竟他不是孔明,就算是孔明也没有大刀。
七个人只见娉婷与林莫然低语了几句,再也按捺不住,若跑了这个男人,这些人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严惩。
一人刚刚向前跨了一步,却再次被人远远地喝住了。
“你们是干什么的!”
寻音看去,娉婷几乎高兴地跳起来,“元平哥哥!”
向来温和的郭元平阴沉着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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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步向他们走来。这种气势,娉婷在子潇身上见过,再有就是对父亲的记忆。
林莫然心里一热,又一紧。
虽师从郭元平不到一年,但他了解这个看似书生实则也是书生的人有多么了得的身手。
只是,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又何必蹚这浑水?
这个时间江边人还很少,偶尔经过的路人也都是低头赶着自己的路。
不太平的年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七人显然是没料到今天会有这么多管闲事的人,所以被这一声高喝弄的一怔。
郭元平一直走进打手围起来的包围圈里,没人拦他,也没人言语。一直走到林莫然和娉婷面前,郭元平才道:“你俩怎么会在这?”
一时,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郭元平也不再问,转过身,道:“你们是什么人,以为南京是什么地方?没有王法吗!”
像是从没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似的,七个人愣了一阵,半天才有一个出来说话的。
“关你什么事?滚开!”
“老师,”林莫然低声道,“他们冲我来的,你带沈小姐走。”
这声“老师”已让娉婷诧异,听到“沈小姐”,更是一愕。
他知道她是谁。
没等林莫然再开口,郭元平斥道:“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还要命吗!带娉婷走,这里有我呢。”
被这俩男人推来让去,娉婷气不打一处来,若非还有那七个人的阵势在那儿摆着,她肯定立马就让这两个人好看。
林莫然沉默片刻,郭元平回头瞪他一眼,“磨蹭什么!”
不知为什么,这么个关头林莫然忽然想起受教于郭元平的日子。
郭元平性情温和,平易近人,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温存。作为老师,则是他严谨的治学态度征服了林莫然。“也许”、“可能”,这类词极少出现在他的课上。郭元平虽然只比林莫然大了两岁,却依然能让他心服口服地喊出那声老师。
心头一热,林莫然沉声道:“老师珍重。”说着拉起娉婷就走。
林莫然一动,七人就动了,郭元平也动了。
一人刚想伸手抓林莫然,郭元平一把扣住那人的手腕。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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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移步来帮手,郭元平一手扣住前一个,抬脚踢在后一个人的腿弯上,那人猝不及防,扑倒在地。
如此揽了三四个人在身上,七个人的阵势便有了很大的缺口。林莫然拉着不知所措的娉婷,很快消失在郭元平等人的视线里。
直到两人在视线里完全消失,郭元平才把控住的几个人放开。
七人迅速在郭元平面前列队,垂首而立,恭敬整齐地道:“郭先生见谅。”
郭元平扬了扬手,整整衣服,道:“好了,没事。”
一人道:“这样放走林莫然,不知我们该如何跟爷交代?”
郭元平微微皱眉,道:“回去跟你们爷说,林莫然这婚结不了了,让他放心就是。”
七人仍然不动,郭元平明白他们的意思,又道:“我现在要赶回去上课,下课之后我会去跟子潇说明,你们不必担心。”
七人中的一人这才开口:“郭先生,兄弟们不是怕事的人。只是下回再有这样的情况,恳请您先给个招呼,大家也好有个反应。”
郭元平收起了并不合适他的严肃,微笑道:“你们已经配合得很好了。”
“还要郭先生多多指教。”
环视四周,郭元平压低了声音道:“行了,你们散了吧,别太招眼。”
看七人分了四道散去,郭元平轻轻一叹。
江水汹涌如故,高阳普照。
10
10、缺席 。。。
作者有话要说:从此,章节字数开始正常了……
第十节·缺席
林公馆。
直到现在,还没人觉得今天有什么不妥,也没人怀疑素来安静的男主人是出了什么事。
天是晴的,缎子是红的,人都是笑着的——看着就是有喜事嘛!
依照林莫然先前的吩咐,Anna依然是对那几个全然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张家主仆视而不见,张太太几次试图支使Anna,却发现她说的话Anna不懂,Anna说的话她更不明白,于是也视Anna如无物了。
当白英华盛装出现之后,僵局发生了一点点变动。
白英华并没出过国门,却因近年开始做了不少洋人的生意,也苦练成了一口流利的英文。见到Anna,白英华对Anna送上来的礼节性拥抱丝毫没有局促,还赞美道:“You are as grace as swan。(你美得像天鹅一样。)”
Anna惊喜地看着这个满是东方贵气的妇人,同样是盛装华服,却与张太太的俗艳大相径庭。来中国已有段日子,这的确是她见过最显高贵的东方女人。
Anna微笑,道:“Thank you ;madam。(谢谢您,夫人。)”
看着Anna对白英华的态度同对自己的态度的极大反差,张太太像在自己菜碟里看到一只胖乎乎的苍蝇,心里疙瘩得要命。
都说文人相轻,其实女人在这方面更甚于文人。
自从听到张合年在自己面前赞美沈夫人起,白英华这个名字就开始让她耿耿于怀了。
“张太太,恭喜啦。”白英华没管张太太的西瓜子脸拉成了长瓜子脸,依旧热情地道:“听闻,贵婿是督军府的官员?”
这个的确是张太太最骄傲的地方,张太太立即道:“可不是,现在世道变了,只有那里是个能说得上话的地方。”
白英华听明白她的意思,会心一笑,道:“张夫人说得是,这以后,可少不了您帮衬呢。”
“好说好说,”被白英华一捧,张太太刚才的不痛快一下子烟消云散,人一得意,话也多了,随口又道:“反正他也给你们沈家做事儿,算起来,你也是他的老板呢,都是自己人。”
这件事张太太本是很介意的,先前硬要张合年把林莫然拉进自家生意,可张合年却说,有林莫然在沈家做事,探听沈家动静要方便得多。张太太觉得有理,也就不在意了。
但这却是让白英华怔了一怔。她来之前仔细看过喜帖,还记得新郎的名字写的是“林莫然”,但她实在想不起这个林莫然是何方神圣,居然进了沈家还敢在督军府做事,于是道:“呦,您这一说,我一时还真想不起来,不知您家姑爷在敝府屈任何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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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太太炫耀到了兴头上,已经不知遮拦,道:“他在你家的医馆,就是那个回春堂。他可是御医之后,还在日本和德国留过学,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的,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他,您肯定认得。”
白英华眉心掠过一丝疑惑,一个场景在脑海里闪过,这样的描述确是曾有耳闻的,但在张太太面前依旧平静地问道:“您亲家是不是在美国开西医诊所的?”
张太太笑道:“就是就是,我就说嘛,您要是不认得他,怎么会让这么年轻的大夫在回春堂坐堂呀。”
白英华眉心微蹙。
今天白英华能改掉几个客户的预约而亲自来参加张家的婚礼,不是冲着张合年的名字,而是看到喜帖上“林莫然”三个字。
她后悔子潇那日与她说过后自己没再过问。
若她知道子潇说的医师是叫林莫然,知道这个林莫然还有这重身份,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会是另一番情景。
张太太自是看不出白英华心中波澜,碰巧家丁在门口为几个花盆的摆放争执,张太太招呼了一声就急急忙忙跑去看了。
“Would you like something to drink ;madam?(您要喝点儿什么吗,夫人?) ” Anna不知何时已站在白英华身旁。
白英华回过神来,一笑回礼,道:“No ;thanks。(不用了,谢谢。)”
忽然想起什么,白英华叫住了这个汇集了欧洲美人全部特征于一身的女管家,“Please; but where is Mr。 Lin?(不好意思,请问林先生在哪儿?)”
Anna微笑着道:“I am sorry but my lord is not here。 He will be back soon。 What can I do for you; madam?(夫人见谅,先生现在不在这儿,他就快回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吗,夫人?)”
“Not here?(不在这儿?)”白英华微微一怔,这才发现,从进门到现在还没见到新郎的身影。“I see and thank you。(我知道了,谢谢。)”
“My pleasure。(夫人客气了。)”
“呦,你俩这就说上了?瞧我,东忙西忙的,别是怠慢了沈夫人。”张太太还没进门就尖声尖气地叫起来,还不忘瞪了Anna一眼——这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让Anna了解她多气愤的方式。
白英华把一切看在眼里,堆起些笑意,绵里藏针地道:“看您说的,我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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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您说说这丫头,省得那些西洋习惯让您和令嫒不舒心。”
张太太心里直冒火,这摆明了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她最不舒服的就是这林公馆里的人个个一口洋腔,还偏偏说这个。那些平日里冲着张合年叫骂的话全到了嘴边,却一句也不能说。守着这么多下人,她不愿自讨没趣,何况她那些话在大喜的日子说出来也不吉利。
张太太只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却带着笑道:“还是沈夫人周到,忙都帮到人心坎上了!我还真用不惯这些个洋人,等我那丫头一嫁过来,我可得给她换几个贴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