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为之气结,这人不知道还跑那么快!
看看四周,娉婷摊摊手,道:“这里是够安全了。如果我没记错,这边是没什么人家的,再往前就是片墓地,只有死人能抓得住我们了。”
“墓地?”林莫然苦笑不已,这么个逃跑的时候脑子里居然想着墓地,这大小姐还真的百无禁忌了。“我来南京没有多久,这地方……我真的不熟悉。”
“墓地……”娉婷轻声嘟囔着,突然叫道,“我知道了,你跟我来!”说着拉起林莫然就走。
“沈小姐,那边不是墓地吗?!”
“就去墓地!”
“……”
娉婷拉着林莫然直冲着墓地而去。
跟着这个看似什么都不怕的沈家小姐,林莫然心里直打鼓。
他不怕过墓地,怕的是不知道娉婷想干什么。
穿过墓地,娉婷仍朝前走。
“沈小姐,沈四小姐,四小姐!”林莫然跟在她后面在这林子里七转八转的已经开始有点儿糊涂了,可娉婷仍往前走,叫都叫不住。“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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婷!”
听这一声,娉婷倒是站住了,半惊半喜地转身看着林莫然。
林莫然也被自己脱口这一声惊了一下,看着娉婷,尴尬万分,忙不迭地解释,“我……我无意冒犯四小姐,我只是想……我不知道会……”
娉婷见这印象里一副波澜不惊的渊博书生样子的林莫然这会儿慌得语无伦次,笑个不停。
林莫然被她笑得更慌,越说越乱,干脆闭嘴。
娉婷笑够了,才道:“还是从日本德国回来的呢,你这脑袋怎么比儒生还不开化啊?”顺手,在林莫然那已出了层细密汗珠的额头上叩了一下。“不过,”娉婷微笑看着几乎被她弄得傻在那儿的林莫然,“在这南京城里,能这么叫我的人可真的不多。看在,你给我看病,我们又一起逃难的份上,我就许你这么叫我。”
突然想起什么,娉婷道:“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是沈家小姐?我在回春堂可是没有病历的啊。”
“是掌柜说的。四小姐……”林莫然刚要往下说,被娉婷叫停。
“不许叫我四小姐,”娉婷假作生气道,“四小姐,死小姐,多难听啊,你是咒我不成!”
“不,不是……”林莫然犹豫了一下,才万分别扭地开口,“娉,娉婷……”
娉婷蹙起蛾眉,“我的名字就那么难听啊,叫得那么不情愿……算了算了,你爱叫不叫!好像谁求着你似的……”娉婷转身就往前走,大步把林莫然甩到身后。
林莫然直看到娉婷走出了二三十米,才想起什么似的,冲那个背影喊道:“娉婷,等我一下!”
等林莫然追上娉婷,他也看见了一间屋舍。
一片葱郁之间,屋舍的古朴自然与周边环境和谐地融为一体。
静。
古旧的栅栏慵懒地开敞着。
娉婷径直走到屋前,叩响了木门。
林莫然跟上去,警惕地看着四周。在他的逻辑里,这房子存在得有些异常。
门开,开门的是个至少年逾花甲的老者,被朴素的布衣包裹着,周身散发着乡野之人独有的超脱,宁静,与世无争。
娉婷没说什么,只是撩开了左袖,露出个纹饰极其简单的银镯子。
老者点头,目光落在林莫然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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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莫然被那样质疑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不禁看向娉婷。
娉婷道:“家里人。”
老者这才收起自己的目光,引二人进去。
林莫然小心地观察屋里的一切,古旧的木桌椅,简单的床铺,两个柜子,一目了然,没有任何悬念。
娉婷对老者道:“我们要在后面暂住,您看好了前面,千万不要说见过我们。”说着拉起林莫然从后门出去,穿过一片竹林,一幢别致的竹屋在前面若隐若现。
“你等等。”林莫然终于沉不住气,拉住娉婷,站定,道,“这是什么地方?”
娉婷抬手指了指那幢房子,“看到那竹屋没有?”
“看到了。”林莫然看着那间不该在这种地方出现却又和周围景致极为相配的竹屋。
“那是我们来祭拜父亲时住的地方。”
娉婷只留下这句,又向那竹屋走去。林莫然紧跟了两步,追问:“这里是沈老爷的墓园?”
娉婷纠正道:“准确地说,是我们沈家的祖坟。只是这片园子是我家建的。”
竹屋近在眼前,又是另一番景致。
竹屋远看独立成楼,近看才发现是以多栋拼接而成。
竹屋建在水畔,一半架空在水上,屋下还系了两条小船,在湖面上起起荡荡。
娉婷遥指湖对面,“撑船过去就是墓园。”不等林莫然看清楚,娉婷道,“如果你不着急去谒见我们沈家列祖列宗,那就先帮我收拾收拾房子吧。”
“收拾房子?”
娉婷已推开了竹门,一楼只是厅堂,可以看到通上二楼的台阶。
光线投进室内,静谧温和。
满目尽是沈家那透着暗暗雍容的雅致。
“五年没回来,幸好还记得路。”娉婷打量着这间五年没有见面的竹舍,亲切,温存。
“楼上是八间卧房。”娉婷带林莫然走上二楼。
林莫然细细地看着这竹舍的每一个角落,上次感受到这种淡然幽雅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娉婷在走廊站下,指着朝南的一排房间,“这是我们每次来时住的。每次来的时候,我都是和妈住在中间这一间,二哥三哥就和他们的小跟班们在楼下凑到一起打牌,大哥怕吵,就和燕先生在最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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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间……五年没来,还都是老样子。”
娉婷的脸上写满了幸福,仿佛那回忆跟祭拜一类庄严肃穆感伤怀人的事没什么关系,只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幸福,“其实我们每次来的时候都是春天或夏天,春天能看到很多漂亮的花儿,夏天晚上打开窗子还会有萤火虫飞进来。真没想到秋天来这里也这么漂亮……”
“你……”林莫然不得不打断娉婷,“确定这里不会来人吗?”
娉婷点头,“我刚才不是叫人在前面看着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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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楼台相对 。。。
第十三章·楼台相对
林莫然哭笑不得。若真有人追来,一个乡野老人能起什么作用?
娉婷看出林莫然的担心,道:“放心吧,守墓园的是沈家最忠心的仆从,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死心塌地地守着墓园啊。”
“这和忠诚无关,”林莫然不得不严肃起来,“你也看到那些人,我们都应付不来,让老先生怎么抵挡?还是别牵累了那老先生。何况,要是在这地方动手的话,不是扰了沈家先人的宁静吗?”
娉婷怔了一下。她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能冷静到这份上,居然还念着一个守墓老头的安危和沈家祖宗的清净!娉婷笑着,推开中间那间房,边往里走边道:“我替我们沈家所有祖宗感谢你的惦记。你的聪明哪去了啊,你真以为我们家就会让一个老仆来守这么大个园子吗?”
这倒把林莫然问得一愣。他几乎可以马上说是,因为如果凭他的观察力也发现不了的人那就基本如同隐形了。
但娉婷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一定是有的。
“还有人?”
娉婷回头来看林莫然,脸上挂着调皮的笑,故意慢条斯理地道:“这样吧,我给你个机会找找看,”扯扯身上不是很齐整的衣衫,道,“等我换身衣服再告诉你,我记得妈总有几件衣服是放在这里的。”
林莫然出了房门,满是不解地上到顶层阁楼,在露台上环视前后四围。墓园已收眼底,仍不见任何能证明此处还有别人的异动。
疑惑间,娉婷已上了阁楼,见他凝神看着远方,便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
林莫然一惊,回头,又惊了一下。
一袭套袍的娉婷被丝绸质地的柔顺和米色的纯净包围着,去了几分活泼,添了些许端庄,散发着一种从未在她身上如此清晰过的女人的韵味。
“怎么,是不是很显老啊?”娉婷略有不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这还是好多年前我妈穿过的,还是晚清的样式呢。”
“没,没有,”林莫然真心赞赏道,“很好看。”
娉婷显然不会知道,自己在一颗早已封印的心上激起了多么难得而强烈的震动,这一时就只当是哥哥的下属对自己礼节性的奉承了。往楼下看了看,娉婷道:“怎么,还没找到啊?”俯瞰着半个人影也没有的庭院,娉婷得意地笑,“如果让你找到还得了。”说着伸出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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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给他看那银镯子。
细看下,林莫然看到了上面纹饰中很隐蔽地雕着沈家商号的标志,和他桌子上名牌下角刻印的标志完全一样。
娉婷道:“每个沈家成年的族人都有自己的信物,就像我这个镯子,大哥的玉佩,三哥的戒指,都是独一无二的,上面都有这样的图样,只有信物对上号了,才能进这园子。如果刚才没有这镯子,就会有一群人把咱们扣下。被他们抓可不比被码头上那些人抓走好到哪里去。”
林莫然锁眉,道:“守墓人怎么知道信物的真假?而且,这些信物都细小得很,很可能不小心遗失啊。”
娉婷笑道:“这个恐怕是不能告诉你了。反正你要知道,如果今天这镯子不是在我的手上,那拿我镯子的人就不只是被抓起来那么简单了。”
林莫然苦笑,轻伏在栏杆上放眼竹林,“一个私家墓园比督军府还要戒备森严,有必要吗?”
娉婷斜倚竹栏,“这我就不知道了。听二哥说,祖父在世时就是这样的,后来祖父把这里留给了父亲,就一直这样了。为了什么,有多少人在这儿,他们是什么人,现在恐怕就只有妈和二哥知道了。”
一片墓园前的小居竟是这般机关重重,林莫然再次感到了沈府的神秘。可同时,准新郎的身份让他不得不同时头痛着另一件事。
无论什么理由,新婚之日把新娘和宾客丢下,和另一个女人独处一室,怎么也说不过去。就算这场婚礼不是以给人幸福为目的的结合,他毕竟不该缺席的。无论在哪个角度讲,他都是这场婚礼的主角。深深一叹,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比那些杀手的主子更大的麻烦。
娉婷不知这一叹是什么意味,但眼前这个微锁着眉心,眼睛中透出复杂而不浮躁的林莫然绝不像是书生。也不像是商人的凌厉,医者的静定,倒是像是士兵大敌当前时的坚毅和沉静。
娉婷为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感到可笑。士兵?就他?!无声中,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
不知是因为敬慕他的才学,还是因为他是子潇的手下、郭元平的学生,娉婷对这个在此之前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并不觉得有多陌生,甚至是不设什么防备的。
这么一个书生,却给她莫名其妙的安心。
同样在竹林掩映,水光荡漾中,两人却装着迥然的思绪。
到底是娉婷打破了这样的氛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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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了解我二哥吗?”
林莫然把目光从远方收回,摇头:“二少爷的心里永远有本明细帐,他对一切都一清二楚,但不会让别人随便翻阅。”
皱了皱眉,娉婷道:“我对二哥的一切印象只停在五年前,现在的二哥让我有点无所适从。像你说的,好像没有人能触及他真正的内心。”
林莫然淡淡一笑,“是我们无权接触他的内心,我相信,对他真正信任的人和他愿意相信的人,他会敞开的。”
“信任的人?”娉婷不解,“二哥可是最疼我了,难道他连我也不相信吗?”
摇头,笑,林莫然觉得这大小姐有着不合沈家氛围的单纯,“这不一样。”
“为什么?”娉婷仍在追问。
林莫然似有顾忌,娉婷马上道:“你只管说就是,没人会知道的。”
“不,我不是怕被人知道,”林莫然道,“只是不该冒昧评论贵府的私事。”
“是我要听的,”娉婷忙道,“你说就是。”
林莫然这才道:“如果传言非虚,大少爷是不是已罹病多年?”
娉婷点头。
林莫然又道:“大家看得出,三少爷是在跟着二少爷做事,是吗?”
娉婷还是点头。
“这便是了,”林莫然讲病理一样耐心地道,“如此一来,二少爷成为一家的核心,怎么能让身边的人轻易地看透他?如果是那样,他不但无法让手下人臣服,更不能给你现在所有的安全感。我想,令尊在世时也应该是这样才对。”
娉婷连连点头,“对,父亲当初就是这样,而且比二哥更难看懂,这几乎是我对他所有的记忆。”娉婷想了下,又道,“不过,比起父亲,二哥至少还有元平哥哥这样的朋友,如果能有你说的那样的可以让他信任的人,那也就是元平哥哥了吧。”看看林莫然,想到些什么,“元平哥哥是你的老师?”
想到郭元平,林莫然仿佛回归了另一种淡然,一种郭元平总有的淡然。“八年前,我在金陵学堂读过半年书,那时他是我的国文老师。如果二少爷能信任他,这也不是奇事。他是难得的好老师。”
“这我不知道,”娉婷道,“只是二哥老是跟元平哥哥说不要他教坏我。”
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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