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婷带着半真半假的委屈道:“大哥是要赶我走了?”
子轩微笑着摇头,她有心情与他玩笑,那就是说她的来意也并非他猜想的那么沉重了。
“我哪里敢赶你……”子轩端起那杯方才被他搁下的茶,浅呷,“如今你可是府里唯一的大夫,我还要靠你活命呢。”
娉婷垂下目光,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自语似地道:“我比他还差得远……”
这个“他”显然说的不是燕恪勤。
子轩明白了娉婷那平静与伤感的真正来源。
“他?”子轩已心如明镜,却仍做反问。
“林莫然。”娉婷不假思索地回答。
意料之外的直接干脆。
娉婷把那杯暖暖的茶抱在手心里,微微颔首看着杯中淡琥珀色的茶汤,用一种此前子轩从未在她口中听到过的平静而坚定的语调道:“他有他的理想,我有我的生活,他不能留下来,我也不能走。我一定忘不掉他,我会想他,但我不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就只做这么一件事。”抬起目光看向面带着微微惊愕的子轩,娉婷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大哥,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子轩不带丝毫迟疑地点头。
“让我做你的学生吧,教我读中国医学的书。”娉婷颇为认真地道,“我要当个好大夫。”
微笑,点头。
他竟
133、如梦令 。。。
一时担忧错会了她的平静。
那不是愁思所致。
是她的成长所得。
只是先前没有想到,“平静”二字她能得到得如此之早。
“大少爷,小姐。”
一阵轻盈而匆忙的脚步声后,冷香的声音在门口传来。
“表少爷请小姐到花满楼。”
白雨泽。
花满楼。
这个地方,这个人,子轩见娉婷一时没什么反应,便问道:“可说了事由?”
没等冷香回话,娉婷便从椅中站起身来,“大哥,我去去就来。”
这人名和这地名放在一起,对她而言已足够了然。
出了恒静园,熟悉的旋律就穿过轻寒若隐若现了。
还是那一曲,那一乐章。
琴声中的心绪却隐约不同了。
平静,坚定,与她此时心境出奇的一致。
站在门口听他弹满最后一个音符,娉婷轻轻鼓掌,“Bravo。(弹得真好。)”
没有诧异,也没有疑问,白雨泽缓缓站起身来。
娉婷微笑着走上前去,与白雨泽对面站着,“谢谢你。”
这声谢中,有对少年时的相伴,有对他为自己做的一切,也有对他为沈家的负重。
那么多年,那么多事,应该有个人对他说声谢谢。
白雨泽摇头,“我是有私心的……”
“谁又没有私心呢?”娉婷淡淡地道,“谢谢你的心。”
微微凝眉,白雨泽几分担忧地看着娉婷,比起半年前刚回府时,她清减了些许,安静了太多,“我知道,你喜(。。…提供下载)欢的不是那个洋人……是林先生。”
娉婷轻轻点头。
对一个从不对她说谎的人,没有欺瞒的必要。
“可是……”白雨泽欲言,又止,反复思忖,最后道,“他不是常人。”
娉婷仍然含笑点头,“我都知道。”
“你……已决定等他?”
娉婷只淡淡地笑着,并不回答。
见娉婷如此,白雨泽轻叹,道:“我明日便要走了。”
那淡
133、如梦令 。。。
淡的笑终于在脸上变成微微的诧异,“去哪儿?”
那抹诧异收在眼底,白雨泽心里生出一分欣慰,至少,她对自己也不是全不在意的。
“姑母已决定,让我去负责江宁的三处织造坊……是我向姑母提出来的,离家近些,好有个照应。”
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当来处成了去处,便是在空间上画了个圈。
也就是圆满了。
“那……”娉婷道,“祝你幸福,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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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谁知女人心 。。。
“三少爷……”锦绣绸缎庄的掌柜捧着几张图样,紧皱眉头,“这批样子是不是……太新了点?”
子韦不以为然地笑着,“以前给你送来的样子,你不也说是太新了吗?结果怎么样,还不是供不应求?”
年近五旬的掌柜连连摇头,“三少爷,这不一样啊……此前您送来的样子虽新,但总归还是个正经衣裳的样子,这实在是……”
“这怎么了?”子韦指着那几张他亲自绘制的精细图样,“这是根据西洋样式改的,既有东方的优雅含蓄,又有西方高贵张扬,一定很快就会受到南京城里女人的追捧……好了好了,跟你说也没什么用,拿去做出样子来,等上了柜你就知道了。”
掌柜补问道,“请问三少爷,这几套如何定价?”
“还是用上等料子,最终定价就在原料费用基础上翻十倍。”
掌柜蹙起眉来,“三少爷,这是不是太多了些……”
如今订制成衣在别家店里最多也就翻个一两倍价钱,可子韦自打做这订制成衣的生意,定价就没低于原料的五倍价钱。
子韦摇头,“我还嫌少了呢。你想想看,你都觉得自己的东西不值钱了,谁还会待见你的东西?”扬眉一笑,子韦又道,“再说,就凭这些样式的设计出处,这个价格也不算高吧?”
掌柜虽然还是心存疑虑,但还是丝毫不敢怠慢地去做了。
自子韦接管锦绣绸缎庄,这样稀奇古怪的点子就从没断过。
从只卖料子,到兼卖成衣,再到辟出一层楼专做成衣订制生意。
自打第一天做订制成衣的生意起,这些新颖入时的成衣样子便都是出自子韦与郑听安之手。
样式越做越新奇,价格越抬越高,名气和销量也是与日俱增。
锦绣绸缎庄的订制成衣,这已然成了时下南京城女人们最新的攀比项目。
待掌柜回来复命,子韦又拿来绸缎庄近几日的账目明细翻看了一阵,确认无误之后,把账本交还给掌柜,道:“你忙去吧,我先走了。”
掌柜看子韦一身风尘,还带着一脸疲惫之色,便道,“三少爷,您喝口水,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子韦半开笑道:“你这句话要对我二哥说,他会怎么回答你?”
掌柜立时无话。
“恭送三少爷……”
多少年前便歆羡抑或嫉妒子潇的权力与风光,如今不过接过子潇手中不到三分之一的事务,便已知其中艰辛。
真真个是不在其位,不知其苦。
庄怡园。
白英华把沈谦呈来的账目阅完,对立等在案前的沈谦叹道:“子韦用起心来还真有点像是那么回事了。若早如此,当日又何至于惹出那些
134、谁知女人心 。。。
事端来……”
多说无益,不说又不行,沈谦微颔首,让轻蹙的眉头躲过白英华的视线,“三少爷确有为商之才。”
听到这么一句不疼不痒的答话,白英华细看了沈谦一眼,心中自是了然。
当年自然不是随便挑他来的。
“大少爷这两日可好?”
沈谦仍谨慎地回道:“有小姐精心照顾,大少爷的身体已日渐恢复。”
稍一思忖,白英华道:“传冷香过来,我想听她当面回几句话。”
“是,夫人。”
不多会儿,沈谦便站回到书房门口,身后站着冷香。
“夫人。”
白英华从椅中站起身来,自案后绕到案前,“都进来吧。”
“是。”
白英华打量着眼前这毕恭毕敬站着的两人,一面问冷香道:“冷香,服侍大少爷可辛苦?”
冷香一惊。在子轩身边伺候已久,还从未听白英华问过这样的话。
冷香忙道,“服侍大少爷是冷香的福分,不觉辛苦。”
白英华含笑摇头,“眼下是如此,可日后你嫁了人,到底是该以夫家为重的。”
不只冷香,这回感到惊愕的还有沈谦。
只是沈谦比冷香更能度得出白英华话里的心思。
“冷香不敢……”
白英华摆了摆手,话对冷香,却看着两人道:“你在子轩身边多年,付出的一切我心里都有数……这也是子轩的意思,出嫁之后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这话来得太过突然,冷香甚至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听到这样的话,一时怔在原处,不知如何答话。
“夫人。”沈谦上前了半步,依旧谦恭地微颔首,却没有丝毫慌乱。这样的话是在他意料中的,只是没想到白英华会如此早地用如此方式说出来。“在下能有今日都是拜沈家诸位主子所赐,冷香也是一样。纵然他日成家,我等也断不能做此忘恩负义之事。且不理外人闲话,就是在良心上也是说不过去的。”
毕竟不是一般的小丫鬟,听到这里,冷香已在沈谦的话里得到提点,便移步站到沈谦身边,接着沈谦的话道:“夫人,若是就这样离开沈家,冷香这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主子有此安排是主子的恩典,我们铭感五内,我们不能接受是我们对主子的报答。”
白英华对冷香笑笑,看向沈谦,“先别忙决定,子潇临行前还拜托了我一件事……”转身到案前,白英华在一摞账簿里抽出一本,递到沈谦面前。
沈谦上前恭敬接过,冷香知趣地颔首垂下目光来。
账簿封皮上清楚地写着商号的名字,明清茶园。
“子潇走前就求了我这么一件事,”白英华看着面带疑惑的沈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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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把明清茶园交给你。”
沈谦一惊,虽说他对沈家商号事务极其熟悉,但理事和管事毕竟不是一回事,“夫人,沈谦万万当不起……”
白英华扬手止住他的话,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伤感,道:“明清茶园里有不少子潇的心血,作此决定,我相信他不会是草率为之的。他觉得你当得起,你就一定是当得起的。”
这完全是在沈谦料想之外的。
看着账簿一阵沉默,沈谦才开口。“夫人,”沈谦捧着账簿,微颔首,“二少爷错爱沈谦受宠若惊……既是二少爷抬举,沈谦就斗胆暂为二少爷打理,待二少爷回国,在下再把茶园交还给二少爷。”
看沈谦应下,白英华道:“现在,还想要留在这儿吗?”
“是。”沈谦毫不犹豫地应道,沉了沉声,“夫人,请容沈谦说几句多嘴的话……二少爷归期未定,表少爷也走得突然,三少爷才刚刚在商号里站住脚,大少爷虽已转危为安,但显然并无打理商号的心思,小姐眼看也到了嫁娶的年纪。沈府正是用人的之际,只要夫人不弃,沈谦愿为夫人分忧。”
白英华轻叹,苦笑摇头,“到底是子潇看得最清楚……他告诉我,就是给你们一座金山,你们也不会离开。”摆了摆手,白英华道,“难得你们有这份情义,就依你们吧。婚礼的事我就让子韦去操办了,他脑子活络,必会办得热闹非凡,回头让人在府里收拾出个清净院子,就做你们的新房了。”
两人双双跪拜,“谢夫人。”
两人的一拜,让子潇走前的一句话在白英华耳边响了很久,此后,也在白英华心里记了一辈子。
人在一个地方待得久了,心就生了根,便是人离开,心也带不走了。
心在哪儿,人就总要回到那儿去。
奔忙整整一日,夜幕沉下来的时候子韦才带着微醺回府。
“三少爷。”
子韦揉着在冷风里吹得一阵阵疼的额头走进汉霄园,却在大厅里听到声半生不熟的问安。
皱着眉抬头细看,见是映容含笑拜在面前。
半夜在自己园子里见到庄怡园的大丫鬟,子韦不禁提起心来,酒也醒了大半,“什么事?”
映容捧了杯茶给子韦,温软地道:“三少爷近日甚为操劳,夫人特命奴婢给您送些滋补药品来。”
子韦朗笑了几声,连连摆手道:“我哪儿用得着这些东西啊,还是给大哥拿过去吧。你要真有心,还是去让厨房给我端碗醒酒汤来吧!”
说着,子韦便上楼去了。
沐浴,更衣,从浴室里出来,子韦却惊讶地看到映容就站在他房里。
“你……”子韦皱眉看着微笑得格外妩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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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映容,“你怎么还在这儿?”
映容转身把一碗醒酒汤端来给子韦,“三少爷,您要的醒酒汤。”
子韦一怔。
庄怡园的大丫鬟就相当于沈家半个小姐,无论哪一任,都从不会把身段放得如此之低。
“谢谢,”子韦一手擦着半湿的头发,道,“就放在床头吧,我一会儿喝。”
映容却没有把碗放下,“三少爷还是趁热喝了吧,药冷伤身呢。”
子韦停下擦头发。
惊愕。
这样声调里的意味他这辈子都不会搞错。
看着在他注视下含羞低头的映容,子韦蹙眉把碗接了过来。
还没靠近嘴边,只嗅了一下,便挂上了一抹笑,“这汤里放了什么吧,怎么和平时的不大一样?”
映容眨了眨美目,绽开一个浓艳的笑容,“放了奴婢的心意。”
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在子韦脸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封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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