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逍遥强抑激动,向那书生点点头:“这可多谢你了,好大的人情。”过去将黑衣人翻过来,拍开他哑穴。
黑衣人不能动弹,立时破口大骂:“姓岳的,你个婊子养的,我和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要他妈跳出来多管闲事,还不是和我们一样想做天下第一。你没好下场,你等着吧,现在全天下人连孩子都会唱那个‘风悄悄,花已凋,谁解天涯飘零事,都在那年残月雪’!你蹦达不了几天了……”
那中年书生本来面含冷笑听他叫骂,还又斟了杯酒,等黑衣人叫出那句似诗似歌谣的话,脸骤得一阴,铁逍遥、上官璇只觉他身形一虚,人已蹲在黑衣人面前。
他用拿着杯的那只手掌在那人脸上拍了拍,却向铁逍遥道:“‘阎罗刀’的前掌门陈啸三年前已经一命呜呼了,剩下的孙子才十岁出头,恐怕不会知道你的事,所以这个人,你可要好好地照顾他。”
黑衣人脸一侧,吐出两三颗血牙来,眼神怨毒望着那书生,却是不敢再骂了。
中年书生站起身,扫了上官璇一眼,向铁逍遥道:“小兄弟,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这位同伴伤病甚重,将不久于人世,不知你是否知道?”
铁逍遥向上官璇望去,见上官璇睁着一双大眼望过来,火光下脸色不见白天的青灰,反有几分明艳,便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青袍书生微然一笑:“你看她眉间泛青,唇无血色,肌肤无光,头发枯黄,不是灯尽油枯之象吗?”
铁逍遥亦随之望了上官璇两眼,心中一动,忙道:“先生既懂医术,不知可能医治?”
青袍书生摇头:“她本早应死了,全赖老弟救治得法。我一个凡人可不懂还阳之术。”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铁逍遥道:“这里有几颗丹药,可拖延些许时日,你给她吃了吧。”
铁逍遥接过瓷瓶,上官璇在旁低声问:“岳先生,请问你上下怎么称呼?”
青袍书生哈哈一笑,道:“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姑娘何必相问?”将手一拱,转身往庙走去,去得极快,声音尚在耳边,人已走得瞧不见了。
铁逍遥将目光落回黑衣人脸上,道:“你告诉我,那晚带头的是些什么人?”
那人望着不远处商辉的尸首,默然不语。
铁逍遥伸出两指捏住他下巴,将他面孔扳向自己,那人毫不掩饰目光中的绝望与仇恨。
铁逍遥冷冷地道:“镇江姓商的是吧,告诉我,我放过你家里人。”
那人嘶声道:“你杀了我吧,我真不知道,你该下地狱去问我师父。”
铁逍遥望着火光,不知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你最好求神灵保佑,让你快点想起点什么,不然非但你商家灭门,‘阎罗刀’也会在江湖中除名。”
他这么面无表情的说话,连上官璇都觉着心中一寒,只觉他全身都笼罩着一层冰冷的杀气,显然这话绝非恐吓。
铁逍遥放开那人,站起身,将那姓岳的书生所赠瓷瓶递给上官璇,道:“吃一颗试试。”
上官璇听话地倒出颗药服下,铁逍遥运气助她化开药力,上官璇微微出汗,倒是真的感觉低烧退去,四肢重又有了力气。
铁逍遥点了点头,道:“还真是好东西。”面无表情提起黑衣人,向上官璇道:“走吧。”
第一卷 第十九章 逍遥名下(十)故地
三人出了庙,铁逍遥也没说要去何处,上官璇默默随着他走山路,但见枝枯叶败,万物萧条,渐渐连小路也不见了,遍地都是矮小的灌木和及腰深的枯草。
转过南坡,树丛中掩映几段残破的石墙,石墙里依稀还有失过火的黑色瓦砾。
夕阳已落,几缕余辉透过树丛照在残垣断壁上,偏偏还有晚归的寒鸦尖锐的鸣叫声传来。
上官璇只觉遍体生寒,侧脸望着铁逍遥脚步未停走近过去,沉静的双眸幽若寒潭。
铁逍遥沿着石墙走了一会儿,止住脚步,道:“你们兄弟那天是在这里?真有人从此处逃命?你们杀了几个人?”
经过这半天,此时他声音淡淡的,已听不出忿怒与仇恨。
他本没指望那黑衣人回答,却听那人道:“三个仆佣,身手很差,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刀法不坏,我们三个人才将他杀了,还有个同伴受了点轻伤。”
铁逍遥想了想,道:“那是我叔叔的徒弟,从小跟在我叔叔身边,视若亲子,竟然这么怕死。”脸上浮现一丝惆怅。
铁逍遥身形微动,抓着黑衣人跃过墙去。
上官璇气力不足,却是转了半天才绕进去,见铁逍遥在远处,走近了才看见荒草下一片焦土瓦砾,听他幽幽地道:“我娘护着弟弟,便在这里被个带鬼脸的人一剑穿心。”深深吸了口气,又迈步向前去。
又走了不足半里,地势陡高,铁逍遥缓步走上坡顶,四处一望,见到不远处一片悬崖峭然耸立,迈步走上崖去。
一阵山风袭来,上官璇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抬头四下一望,原来三人现已处身在万秀岭的最高处。
铁逍遥临渊而立,身下便是绝壁深渊,云绕雾罩,不知有多深。铁逍遥抬头长啸一声,崖下隐隐有回声。
隔了一会儿,铁逍遥叹了口气,道:“我爹、叔叔、秦叔叔都死在这里。我弟弟是从这里扔下去的。我摔在半腰一块石头上,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种身悬绝境,又恨又怕又冷又饿的滋味。”将手中抓着的那人慢慢提到悬空,道:“最后一次机会了,你有没有想起来?”
那人给他一路提着故地重游,大冷的天冷汗涔涔,颤声道:“……想起来了,你,大侠你快把我放下。”
铁逍遥哼了一声,道:“带头的是谁?你敢骗我你家里和‘阎罗刀’连只狗都不会剩下。”
那人连连点头,道:“我真不知带头的是谁,师父到死也没提这事,不过那晚,我认出了我们同组的人。大侠,你饶了我吧。我不过是一个小喽罗,那晚根本没资格见到三位庄主。”
铁逍遥将他扔在身边实地上,道:“你慢慢说,说详细些。”
那人惊惧地向下咽咽唾沫,道:“那天我们五个一组,等庄里杀声火光都起来时,天已黑了,有三个下人模样的人要从我们把守的地方逃命,给我们轻易就都杀了。
“我们离庄里太远,哭声叫声传过来都模糊不清,突然附近墙上一响,一个黑乎乎的人影自庄里飞出来,我们这一组除了我们兄弟还有三人,有个矮子轻功最好,便将那人拦下来。
“那人出刀极快,那矮子竟是招架不住,我们兄弟到眼前才看清那人年纪很轻,那少年看我们这么多人,吓得大喊:‘十七寸骨斩不在我这里,求你们放我走吧!’
“我们这才知道竟是为着那把宝刀而来的,但我们奉命不得和他交谈,那少年给我一刀斩在后背上,他武功着实不弱,向前一扑竟然砍中那矮子左肩。
“我二弟当时站在那矮子身边,托住矮子持剑的右手扶了他一下,却有另一个蒙面人一剑从那少年当胸刺进去,回手将那矮子从我二弟手上拉了回去。
“那矮子当时痛哼了一声,似是叫了声‘宋兄’,那‘宋兄’低声喝斥:‘禁声!’还狠狠地看了看我们三人。”
铁逍遥冷冷地道:“那个姓宋的是谁?”
黑衣人道:“天黑看不清他招式,武林中身手比我稍强的姓宋的也有二十多个。不过我二弟说,他拉了那矮子一把,摸到他剑柄上刻着两个字,是‘忘情’,山东‘神鹰帮’的现任帮主项英项矮子用的便是那把剑。”
铁逍遥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还有么?”
那人原来心里一横也不如何害怕,现在竹筒倒豆子,不知怎的借着黄昏的余辉看铁逍遥面无表情的脸,却是情不自禁地发抖,道:“大侠,你家里人真不是我杀的啊,求求您,放了我吧……”
铁逍遥不再听他刮噪,直起身来,刀出鞘一道青芒在那人颈上滑过,一线血泉喷涌而出,铁逍遥在那人衣服上将刀抹净还鞘,转过身望着上官璇不知是冷还是骇得雪白的脸。
上官璇有些说不出话来,安慰他说大仇得报?明明还茫无头绪,劝他别伤心?可他脸上根本看不出难过的神情,看他宛若地狱魔神平静地收割性命,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铁大哥,我们现在去哪?”
铁逍遥想了想,道:“折腾了一下午,想来你定是饿了,我带你去找吃的吧。”也不待上官璇答话,伸臂将她抱起。
上官璇突觉他身子一晃,直往崖下扑去,“啊”的一声惊呼,十指紧紧抓住他手臂,只觉耳畔风声尖锐,眼前石壁飞一样上升,心中到镇定下来。
铁逍遥单臂抱住她,伸手在石壁上一抓,“叭”的一声扯断了根青藤,下坠之势却大减,贴着石壁游身而下,脚在石壁上一借力,身子跃出,落在旁侧一块突出的石头上。
这块石头不大,表面尚平整,两人在上面落脚只稍有宽余,旁边石壁上横着枯死的小树枝干。
上官璇向上看看崖顶,又探头看看深不见底的脚下,突然醒起这是铁逍遥逃生的地方。
果然铁逍遥幽幽叹了口气,道:“当时我摔在这里,幸好抓住了树枝,才没有滚下去。我五岁起爹爹教我习武,我总是淘气偷懒,那几天我躺在这石头上,一边哭一边想要是能活下来定要做天下最用功的人,练好武功,将害死我爹娘的人一个个都从上面丢下去。白天还好些,晚上特别的害怕,拿藤条把自己缠在树上,生怕睡着了不小心滚下去就会摔成肉酱。这棵树对我有救命之情,竟然枯死了。第二天我就饿得受不了,开始吃这些草和树叶,到了第五天,”自嘲得笑笑,“又冷又饿又怕,没有希望,真是比死还难受,每时每刻都在和自己跳下去的念头争斗。”
第一卷 第二十章 逍遥名下(十一)红绳
上官璇想想他当时不过才八岁,心中疼惜,环在他腰际的手臂用力抱抱才意识到他已是个高大的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你是怎么得救的?”
铁逍遥道:“我爹在世时人称刀王,与我四师父‘魔刀’燕农交情极好,到了第七天我二师父、四师父听到风声赶来,二师父下崖来发现了我。我便拜在他们门下了。”
上官璇惊讶道:“原来风入衣说的不错,你真是‘丹崖六魔’的弟子啊。”
她从小在华山长大,师父很少和她提起江湖,到是师娘有时会说给她听些掌故,她虽对武林名人知道的不多,但这“丹崖六魔”实是太有名了,这六个怪物各怀傲人绝技,象铁逍遥所说的二师父“魔舞”冷流光据说轻功极高,那“魔刀”燕农是罕见的刀术大家,偏偏几人行为怪僻,喜怒无常,中原白道虽是慕楚帮、连家、扬州三分,他们六人所呆的蓬莱却无人敢去招惹,几乎成了江湖禁地。
铁逍遥笑笑,道:“我六位师父只是脾气有些古怪,人都是极好的,这些年他们与风入衣为了这件事争斗不休,梁子越结越大。”拉起上官璇,道:“我们下去。”飞身跃下。
铁逍遥对崖下地势极为熟悉,或攀或附,直跃下二三十丈,双足踏上一块突出的石头,站稳身子,道:“别怕,就快到崖底了。”
上官璇探头去看,见这崖底三面环山,一面临着深潭,潭畔一条崎岖小路蜿蜒消失在山涧旁,不知通向何处。铁逍遥落脚的地方距崖底不过两三个人高。
铁逍遥伸手将左侧石壁上一大片青藤扯下,露出一个锅盖大的洞口来,探身向里望了望,道:“这个山洞在半空中,十分安全,你先在里面歇会儿,我去去就来!”将上官璇放在洞口,纵身跳下崖底。
上官璇低头见他走到潭边,潭边有三个土堆,铁逍遥走到中间那土堆前,跪下磕了几个头,心中一紧,料想是他父母之坟,再看那三座坟前都未立碑,估计左右两旁应该是他的二叔和那个秦叔叔。
夜色渐浓,铁逍遥席地坐在坟前,不知在做些什么。
上官璇等了一会儿,见地上散落几块木柴,久不见阳光,已然发霉。暗道:“原来他在这里住过。”
她用火折点着火把,转身往洞内瞧,见这山洞内颇为宽敞,躬身走进洞内,却见地上还有几件小玩意,一把小竹剑,一柄小木刀,一个弹弓,还有一匹用刀剑雕成的小木马。
她幼时在华山长大,对孩童时光并无多少记忆,此时亦不由动情,弯腰将木马拾起来,突然见到地上泥中有一缕红色,伸手一拨,却是一根红色的发绳。
突听身后铁逍遥道:“给我看看!”不知何时他也进洞来。
铁逍遥将发绳拿在手中,想了半天,道:“这是蝈蝈儿的。”见上官璇凝目望着他,伸手拉她坐在身边,道:“蝈蝈儿是秦叔叔的小女儿,出事那年她才两岁大。她生下来便多病,直到快两岁才会走路,整日追着我和弟弟叫‘大哥哥,小哥哥’,她吐字不清,就象在叫‘大蝈蝈,小蝈蝈’,大家就都叫她蝈蝈儿,那个时候到哪玩都带着她。”
上官璇眼前仿佛出现了那花朵般的蝈蝈儿,道:“她也……死了?”
铁逍遥沉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时两人默然。
过了半晌,铁逍遥道:“我去拾些柴来生火。”起身迳出洞去。
上官璇枯坐了一会儿,不见他回来,只觉饥肠辘辘,这才想起一整天没有吃饭,又等了一会儿,一股倦意袭来,支撑不住蜷起身子倒头迷迷糊糊睡着。
朦胧中上官璇闻到阵阵香气,肚子“咕咕”作响,一惊而醒,只觉火光耀眼,原来铁逍遥果然在洞中生了堆火,几条鱼用树枝插了横放在木架上烤,发散出浓郁的香气。洞外天色已黑。
上官璇坐起身,道:“原来你是捉鱼去了。”
铁逍遥取下一条鱼连树枝递给她,道:“没有盐,味道不怎么好。”
上官璇接过来,道:“以前你来就住在这个地方吗?”
铁逍遥道:“直到七年前我武功有所小成,师父才允我回来。这些年我也只是爹和叔叔的忌日回来住几天。”
上官璇将鱼咬在口中嚼咽,果然腥气很重。
上官璇叹了口气,道:“原来你和我一样,天地茫茫,不知道该找谁报仇。”突然心中一动,道:“你不用担心,只要宝刀重现江湖,刀在谁手,十之八九便是那人。”
铁逍遥苦笑着看了她一眼,目光转为柔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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