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冷副堂主此时并不在岳阳,冷大公子问明众人乃是奉命回总舵,顺路前来拜望,忙令家人安排住处,傍晚在后园设宴,又招呼了岳阳城中资深名重的帮中兄弟相陪。
冯崔二人并未介绍上官璇的身份,冷家的人也没对她多加留意。上官璇婉拒了冷大公子的邀请,在住处简单吃了晚饭,踱出房来。
四下渐暗,月亮还未升起来。微风拂过,冷府后园的假山池塘在各色花木映衬下颇有苏杭园林的清幽秀气。
上官璇在池塘边坐了一会儿,听着不远处传来阵阵劝酒的喧哗声,叹了口气,手指轻轻摩挲短剑上的字痕,猛然想道:“‘忘情’,‘忘情’,他留下这柄剑悄然离去,是下了决心要忘记我么?”
一想到此,上官璇心中似被针刺了一下,竟觉呼吸不畅,呆呆出了会神,再见水中自己的影子清晰起来,一抬头,一轮明月挂在半空。
她折了一根细枝,轻轻划散水中倒影,暗暗思忖:“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为何总是那么短暂,和现在相比,竟是那段重伤难治的日子更快乐些。天地茫茫,他现在不知到了何处,我了解他吗,唉,为何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他……”
茫然沉思间,一阵骚乱将她惊醒,却是酒宴散了。
上官璇站起身来,才觉四肢冰冷,暗忖:“天不早了,我也该回屋休息,明日还要早早赶路。”才往回走了几步,突听不远处有人说话。
“冯大哥,方才郑兄弟说凌堂主在清河给华山派的女弟子作保,我都没敢吱声。啧啧,原来咱们护送那主儿是这么个来头。”
上官璇一怔,意识到是同来的崔冯二人在谈论自己,忙微一侧身,隐在假山后面。果听脚步声响,他二人沿回廊小径走了过来。
姓冯的道:“咱们奉命行事,将来就算有麻烦,也找不到咱兄弟头上。”
那姓崔的显是喝了不少,呵呵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道:“都道咱们凌堂主极会做事,什么事情到了他手里都处置得妥妥当当,这次实是大失水准。这也难怪,二十出头的少年英雄,血气方刚,见了楚楚可怜的美丽姑娘,哪里还会想那么多。”
两人自上官璇身前丈许走过,全未发现假山后有人。
上官璇茫然站立,听姓冯的低声笑道:“凌堂主深得帮主之心,又才立了大功,难免有些恃宠。方才你没瞧见么?花逸尘的那些手下提起他来简直比亲娘老子还亲。”两人渐渐走远,听不到了。
上官璇只觉一阵阵的无地自容,呆立半晌,暗道:“我早该想到的,连江云扬都出面了,慕楚帮规矩森严,我给他添了多大的麻烦。其实他庇护我是因为齐神医,欠齐神医恩情的是慕楚帮,他为什么不向兄弟们说清楚?”一转念间立时想道:“是了,当日在船上他曾说过若是齐神医死前我在他身边之事传扬出去,我便会与沈无疾、齐神医一般下场。所以他宁可自己被帮中兄弟误会,也不说其中的原由。”
上官璇眼中一热,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心道:“凌堂主如此厚意,我如何能再让他为难。”握紧袖中短剑,抬头望望月亮,打定主意。
回到屋中,上官璇寻了笔纸,写下一封短信,信中再三叙说了对凌紫藤及慕楚帮的感激之情,直道自己不愿忘却冤仇,宁愿浪迹江湖去追查真凶。另外神鹰堂之事,忘情剑虽系朋友所赠,但原是项英所有,故留给凌紫藤处置。
上官璇将信折好封口,在外皮写上“交凌堂主亲拆”。她凝视着“凌堂主”三字,暗忖:“若是老天爷还给我机会,它日我必倾全力报答。”又自袖中取出忘情剑,摩挲了一下剑穗,毅然将剑压在信上,出屋关上房门。
此时已将近子夜时分,冷府上下静悄悄的都已安睡。上官璇谁也没有惊动,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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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四十九章 真情泣血(一)两年
上官璇辨明方向,一路向北。半年多的历练,她装扮成少年男子言谈举止已颇为自然,加之她有意避开江湖人士,一路无风无浪,这一日来到开封城外南花坳的后山附近。
当日齐云啸开凿地道,出口选在山阴一处满是乱石荒草的山沟里。上官璇仔细观察,确定附近无人,这才寻到洞口,点了火把,弯腰走进去。
按照齐云啸临终所述路线,上官璇未费周折便在地道的尽头挖掘出了一只铁箱,打开箱子,上官璇深吸了口气,原来最上面一个蓝布包裹,里面包着厚厚两本书,封面上提的正是“无疾神篇”四字。
上官璇将两本书小心放入怀中,再看箱子里半边是厚厚一迭银票,每张的数额都很大,粗粗一算总额怕不近百万,另一边是各色药材,上官璇虽不识货,但见其中的几株人参已差不多成形,便知这箱子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
看来,齐先生十年经营积累,除了用于沈无疾最后那玉石俱焚的还击,剩下的都在这里了。
上官璇正好囊中羞涩,随手取了两张银票。箱子太大却是不好带走,加上她医书到手,没有心思再动别的,便连同其它的东西一起原样埋好,由原路返回。
这天夜里,上官璇在客栈等到夜深人静之时,强忍心中激动,取出《无疾神篇》,在灯下细细翻看。
她只看了两三页,禁不住大大失望。原来《无疾神篇》上篇全篇讲医理,下篇才讲治病解毒的方法,书中对于经络穴位全无图解,凡在前人著作中有论述的,也只是轻轻一提即过。莫说上官璇对医术一窍不通,便是钻研了十年八年的寻常大夫也不见得能看明白。
上官璇将书收好,翻来覆去难以入眠,一下子想:“怎么办?齐先生临终殷殷嘱托,我竟看不懂,又不敢贸然去向人请教。铁大哥所学颇杂,认识的人又多,可不可以找他帮个忙?”
她也说不清这是不是她下意识找的一个借口,一下又想:“不知如何才能找到他,今年腊月他父母的祭日他必会到万秀岭,可这大半年的时间我又该到哪里去呢?”突然间灵机一动,忽得坐了起来,暗道:“我怎的忘了洛阳的韩神医?”
次日一早,上官璇取道洛阳,上次在她重伤之际为她疗伤的韩神医在当地极负盛名,上官璇稍一打听,便找到他夫妇二人的住处。
上官璇到时是中午,韩氏夫妇正在用午饭,家中没有外人。韩神医端详半天才将她认出来,神情惊讶,真真吓了一大跳。
上官璇先拜谢上次救治之恩,述说别后机缘巧合竟得痊愈,如今举目无亲,想请韩氏夫妇暂为收留。
韩氏夫妇本与铁逍遥颇有交情,夫妻二人略一商量,便让上官璇在韩家住下,与韩氏夫妇哥嫂相称。
上官璇恢复女儿装束,平日里除了帮着韩夫人做些选药煎熬的差事,便是跟着韩神医学习医术,韩家所藏医书甚丰,上官璇从头学起,遇着不明之处便请教韩神医。
她从小刻苦,幼年体弱未能得习华山派高深内功心法,最终也练得与诸位师兄伯仲之间,如今遭逢大难后有这难得的机缘或可改变命运,更是恨不得每天再多出十二个时辰来学医,常常夜阑人静之时一盏孤灯通宵达旦。
不知不觉间大半年过去,上官璇方将韩家医书全部读通,韩神医平日诊治的病历医理用药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这才开始自学《无疾神篇》。这一日韩神医终于忍不住向夫人慨叹:“我一直觉得我天生便是学医的料,没想到还有更有天分的。”
这半年来,虽然江湖上多有大事发生,但上官璇闭门不出,无从知晓。她只自韩氏夫妇口中得知望霞山庄那日迎亲被风静寒搅得大乱,虽然事后救回了方青树,亲事却成泡影。方青树好色害命的各种传闻在坊间多有流传,连金陵冷家都跟着脸面无光。
天气热了又凉,草木绿了又黄,又见漫天飞雪。转眼时间又过去了一年。
上官璇早令韩神医刮目相看,她自《无疾神篇》中所学医术医理,韩神医闻所未闻,跟着获益非浅。
这快两年的时间,铁逍遥想是未经过洛阳,自韩神医口中竟是一点他的消息也没有听到。眼见这一年的腊月越来越近,上官璇对铁逍遥的思念亦越来越强烈。
一天深夜,上官璇将早已烂熟于心的《无疾神篇》埋在了韩家后园。第二日一早,她换上男装,洒泪拜别韩氏夫妇,踏上前往万秀岭之路。
旧路重行,昔日往事一幕幕如在眼前,天气虽然寒冷,上官璇却时时沉醉在自己温柔的心事当中,浑然不觉。
当天下午上官璇便特意投宿在曾夜听铁逍遥吹笛的客栈,客栈的老板娘丝毫未认出这面容俊雅的少年便是两年前自己煎药喂饭服侍过的那位姑娘。
上官璇呆在前院大厅,随便点了饭菜,暗自观察。
客栈的老板伙计看上去都寻常不过,若非她已经知道这客栈是慕楚帮的一处暗舵,绝不会想到他们个个身怀武功。那个与铁逍遥相熟的少年面也未露。
此时天还未黑,店里只有七八个客人。
上官璇眼光一扫便留意到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那男人四十多岁年纪,正慢慢喝着酒,眼睛四处乱瞟。女客面墙而坐,但看她乌发如瀑,背影窈窕,年纪应该不大。
这两人衣着服饰一望便非常人,上官璇不敢多瞧,将目光转向门口。
门外传来店伙迎客的声音,那客人问东问西,盘问半天掉转头离开,过了一会儿,街上人嚷马嘶,却是方才的客人引了一队人过来。
掌柜亲自招呼,毕恭毕敬将为首的老者向楼上让。
那老者面容红润,大步踏进门来,扫视一遍在座众人,与角落里那男人目光相对,神情一愕,立时笑容满面,大声道:“万老弟,你怎会在这里?”甩开众人,迈步走过去。
那男人忙站起身来,笑道:“原来是曹公,怎的这般凑巧?”那女子亦侧身站起,回过头来。
上官璇心中一动,暗忖:“世上竟有这般人物。”这少女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肤色胜雪,眉目如画,双颊酒窝微现,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秀美清丽。
那曹公陡见显是亦有惊艳之感,道:“万老弟,这位是……?”
姓万的笑道:“这是我姐姐姐夫的掌上明珠。”那少女微微施礼。
曹公连忙止住,笑道:“原来是贤侄女。”拉了张椅子在姓万的身旁坐下。
姓万的道:“曹公,你知交遍天下,有什么事还要劳烦你长途拔涉,来到此地?”
上官璇蓦得认出这“曹公”正是当日在清河见过的曹公元,当时她只远远在船舱里悄悄挑帘望了几眼,但那姓万的既说这人知交遍天下,那再也不会有第二个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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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第五十章 真情泣血(二)暗舵
曹公元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老哥哥此行是受人所托,到太岳连家向连老仙人求一颗‘大华阳丹’。”
姓万的神情一动,露出极为感兴趣的模样,道:“传闻那‘大华阳丹’是补气疗伤的第一圣药,也只有曹公出面,才能令连老仙人割爱。”
上官璇低头慢慢地吃菜,侧耳细听,暗忖:“不知那受伤的人是谁,这般有面子。”
曹公元笑笑:“‘大华阳丹’世上不过仅存了四五颗,连老仙人向来视若至宝。我与连家虽有姻亲,但连老仙人也不会为了这点儿亲戚情分便轻易割舍,我若无准备,又怎敢贸然登门。”
他回身招一招手,随从忙将一个长形包裹双手捧上。
曹公元郑重接过,道:“托我之人将此物给我,我将它送给连大公子,连大公子一见之下必然爱不释手,求药之事便由他去想办法吧。”说罢,见众人皆露出好奇之色,轻轻将包裹打开,里面包着的却是一张琴。
上官璇一惊,忖道:“难道托他之人是凌紫藤?”但立即想到凌紫藤是慕楚帮的人,便算受伤,也决不会辗转托曹公元出面求药。
果然听曹公元道:“这是那人祖上传下来的名琴‘九霄雷’,价值连城。我对这玩意一窍不通,不过连大公子是识货之人,定不会轻易将它错过。”
上官璇登时放心,暗道:“凌堂主自幼是在慕楚帮长大,祖上是谁只怕他自己都不知道。”
众人听他讲这琴如此名贵,不禁都多瞧了两眼。
那少女皱起眉头,突然轻伸素手,将那张琴拿了过去,纤纤玉指轻轻抚过琴背,开口道:“曹老伯,若是侄女没有看错,这张琴是赝品。连大公子若真是识货之人,您还是不要拿去连家为好。”
曹公元呆住,道:“赝品?”
那少女微一颔首,手指那张琴的背部,侃侃而谈:“曹老伯你看,这里有三个大篆‘九霄雷’,又有楷书铭二十字,此处是苏轼的小章,仿制得极为精准,但凡是这等名琴经过数百年的弹奏振动,便会出现各种断纹,‘九霄雷’通体起蛇腹断纹,这张琴只有些微裂断,依侄女看来绝不会超过百年。”
姓万的见曹公元将信将疑,道:“曹公,我这外甥女家学渊博,这方面的见识远非常人所及,你尽可信她。”
那少女微微一笑:“舅舅啊,哪有这么夸自家人的,没的让曹老伯笑话。曹老伯若是不信,去请连大公子过目验看一下便是。”
曹公元呆了半晌,方笑道:“这是怎么回事,等我回去找原主问个明白。还没有请教侄女贵姓。”
那少女酒窝微现:“我姓叶,曹老伯怎的突然客气起来。”
众人齐笑,曹公元命店家重新摆上酒宴。
上官璇虽极想听听近来江湖上发生了哪些大事,但她也意识到坐久了会引人怀疑,便起身回到后院的住处。
上官璇所选的还是上次投宿的那一间,屋内摆设依旧。
上官璇躺在床上,思潮起伏,当日铁逍遥床前疗伤,月下吹笛的一幕幕如在眼前,好容易才朦胧睡去。
半夜她忽然转醒,只见一缕月光透过窗缝照射进来,耳听窗外风声呼啸,忍不住摸黑坐起,推开窗。一阵冷风吹进来,她立时清醒,心中苦笑:“我怎得这样傻。”
突然之间,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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