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逍遥虽然坐着,对陈青槐一直心存防备,左掌向下一拍,身子腾空,半空刀出鞘。
陈青槐看也不看他挡来的一刀,上步变招,火光一明一暗间,锐利的刀锋已到了铁逍遥下腹。
铁逍遥顾不得牵动伤处,仗着比他稍高的轻功又移出尺许。
陈青槐默不做声,一刀紧似一刀,铁逍遥上来便是守势,他本来刀法便较陈青槐弱,更不用说此时又累又饿,旧痛新伤一齐困扰,只几合间粗重的呼吸清晰可闻。
“你有内伤?”陈青槐冷冷地道,左手随意一抬,寒芒斩向铁逍遥肩头,他此次遇见铁逍遥受了上回的教训,招式十九都是铁逍遥从未见过的,出手又快,逼得铁逍遥只能咬着牙依仗轻功躲避。
铁逍遥额上都是汗,提着一口气没有做声,他原本身在半空,眼见陈青槐一刀斩来竟不变招。
随着铁逍遥身子疾扑而至,陈青槐这一刀便要削去他大半头颅,陈青槐双目一凝,刀在铁逍遥耳侧硬生生止住,随即拧身疾闪,铁逍遥的刀尖贴着他肋下挑过,“嘶”,衣服碎裂,陈青槐额上青筋暴起,忍不住骂了声:“操!”
铁逍遥缓过气来,望着他轻轻而笑:“想杀我容易,想刀下重伤我慢慢折辱,却是休想!”
第三卷 第一百章 搏杀归途(五)母子
第一百章 搏杀归途(五)母子
陈青槐瞪视铁逍遥半晌,心里将他骂了千百回,抬脚将散落身前的几根树枝踢回火堆里,怒气冲冲地道:“睡觉!”
铁逍遥哪里敢真睡,离陈青槐远远的,背倚着墙壁,半天才将气息调匀。
他睁眼望着火堆旁闭目养神的陈青槐,思忖:“这老小子真是难缠得紧,后半夜不知能否脱身,这天寒地冻的,隐蔽行踪颇不容易,他这一带又熟,难道真要等到了蓬莱再想办法?”
铁逍遥不由得心头有些烦躁,想到蓬莱突然又想起一个人来,出声问道:“陈刀王,你认识常山不?”
陈青槐也不是真的要睡,这半天火气消散了些,哼了一声,道:“谁?不认识。”
铁逍遥咂了咂嘴,有些遗憾:“不认识啊。他可是秦叔叔的管家,一直跟在秦叔叔身边的。”顿了顿,喃喃低语道:“难道是秦夫人由娘家带来的?”
陈青槐翻身睁开眼,问道:“秦梦泽娶的是哪家女子?”
铁逍遥奇道:“你不知道?那你还说和他很熟。”
“天顺二年他跟着风入衣去大漠时还没有娶亲。隔年你父亲、叔叔开始修建万秀山庄,当时江湖中无人知道秦梦泽也躲在那里,我不知道他成家有什么奇怪。”陈青槐说罢感觉有些无聊,哼了一声,闭上眼睛,不再理会铁逍遥。
“天顺二年……”铁逍遥却在掐指细算,“呼”地坐了起来,道:“不可能,当年破庄时他大女儿都十二、三岁了,天顺二年,总该有六七岁的年纪,他都成亲好多年了。”
陈青槐皱了皱眉,没有理会他的大呼小叫。
铁逍遥困顿全无,暗忖;“若是阿璇能将那常山治愈便好了。”难得遇见陈青槐这么个稍晓旧事的,铁逍遥哪肯放他安歇,道:“哎,陈刀王,你这么想拿到宝刀,这些年就没有想过,是谁毁了万秀山庄?”
陈青槐给他扰得心中烦闷,道:“有人在江湖上出卖了消息,我听说的晚了,若是早些知道肯定也……”突然止住声音,侧耳倾听。
铁逍遥虽然受伤未愈,内功并不比陈青槐低多少,随即亦发觉有外边有五个夜行人一边走一边交谈,速度极快,直奔打谷场这边而来。当先的人步履极轻,其余诸人脚下积雪亦几乎无声,竟是没有一个弱者。
陈青槐猛地站了起来,低声道:“你快藏起来。”
他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屋子里打斗过的痕迹,见铁逍遥还呆着没动,眼睛微眯,极快地悄声道:“带头的是谭优。他们人多,若是发现了你,休怪我帮他们捉你归案!”
铁逍遥了然地点点头,来得竟是官府中人,他四下一望,这屋子里空荡荡的实在无处可躲,只得伸刀鞘挑起包裹一把抓住,躬身钻进了破马车里。
陈青槐打量周围,见看不出有另一人呆过的痕迹才有些放心,暗暗希望外边下了半天雪能够掩盖来时的两行足迹,又是夜晚,谭优诸人当不会发现异常,他想了想犹是不放心,随手抓起一张破席子,伸刀撩起马车帘,望着车角落里的铁逍遥,压低嗓子威胁:“要么让我点上穴道,要么我将你交出去。”
铁逍遥一愕,晓得陈青槐怕自己捣乱,眯着眼睛望向陈青槐,耳听一行五人声音越来越近,一人道:“谭二哥怎么还没有消息?这雪下起来没完没了,好想找地方喝杯酒歇一歇啊。”
另一人吩咐道:“屋里有人,黄休,你去看下。”听声音正是谭优,人已经到了打谷场。
陈青槐阴郁的目光中满是坚持,铁逍遥暗中叹了口气,不再讨价还价,勾起唇角向他笑笑,示意他动手。
陈青槐立时伸刀鞘过去,连点铁逍遥两处大穴,确保他一个时辰内无法活动,心中松了口气,随即刀鞘下移,力透刀鞘狠狠在铁逍遥气海穴上抽了一记。
铁逍遥顿时身体巨震,勉强将涌上得大量鲜血咽了回去,仍有一缕殷红自唇角流出来。
陈青槐这才放心:这一下虽不能废了铁逍遥,但内伤至少也需养上两三个月,现在妄想调动内力与人争斗无疑自寻死路。
陈青槐抽身离开马车,忙乱中扫了一眼,却见铁逍遥望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震惊忿怒,平静得有些讽刺。
陈青槐随手一扔,那张席子将铁逍遥盖上。那一瞬间,他竟隐隐对马车上这武功不及自己的青年有些心生佩服。
屋门口传来声音:“陈,陈刀王!”黄休突然在此看到陈青槐非常惊讶,那一瞬间,他没有注意到墙角马车帘子还微有一丝晃动。
铁逍遥只觉丹田针扎一样得疼,偏生动弹不得只能硬捱着,方才形势比人强,只能心一横赌了,现在到了揭盅的时候。
只听得黄休愕然道:“陈刀王,您怎么在这里?”陈青槐没有回答,轻哼了一声。
接着脚步杂乱,黄休叫了声“谭大人”。那谭优的声音接着响起:“刀王可等到铁逍遥了?舍弟怎么没有和你在一起?”
陈青槐淡淡回答:“等是等到了。那铁逍遥颇为难缠,又诡计多端,我和谭秀大人一时不察竟被他逃脱,追击时我与令弟走散了。”
众人呼吸为之一滞,陈青槐性情孤僻,更不在乎什么面子名声,却不知他随口这几句话在几人心中掀起多么大的波澜,黄休当日被铁逍遥吓走,好容易恢复的些许信心登时破碎。
谭优瞥见陈青槐肋下衣服似被刀划了道口子,有些不敢相信铁逍遥的武功竟已高到如此程度,不免大为担心弟弟的安全,急道:“这么说舍弟落了单?烦请陈刀王带下路,我去你们走散的地方瞧瞧。”
铁逍遥穴道被封,又受了重伤,虽当着陈青槐的面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心中却是十分焦虑。
他方才任由陈青槐下手,是因别无选择,依仗宝刀的秘密指望陈青槐与官府之人离心,若是谭优诸人离去,陈青槐一直对他心存忌惮,此番竟然制住了他,不定想着怎么折腾他呢。突听谭优要求陈青槐带路,铁逍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盼着陈青槐赶紧答应。
听着陈青槐似是犹豫了下,显是未找着什么好理由拒绝,说道:“天黑雪急,不好赶路,明日一早再去。”语气颇为生硬。
屋内气氛一凝,铁逍遥便听到谭优吩咐:“姚兄,传讯招集人手,令这附近咱们所有的人放下手中任务,火速赶来。”
与他同来一人应了声“是”,谭优又道:“事不宜迟,陈刀王,请你带我们去认下地方,其它的不敢劳动你,自有我们的人接手。”
铁逍遥听到这里便知陈青槐很难再推脱了,他若一味拒绝不但摆脱不了这几人,而且必会令谭优生疑,果然,陈青槐只是一默,便冷冷地道:“走吧。”
陈青槐走得很快,铁逍遥只听脚步杂乱,顷刻间便重归于寂静。
开始尚有微弱的光亮穿透布帘和破草席,屋门敞着,一阵冷风夹着雪“呼”的一声吹进来,火光一跳,四下重归黑暗。
大半个时辰过去,铁逍遥仍是身不能动,身子由酸麻疼痛渐至失去知觉,胸腔内仍不时有鲜血逆涌上来,他空有上官璇配制的内伤灵药却无法服用,算算时间陈青槐随时可能赶回来,不由暗暗焦急。
突然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这人步大身沉,几步一滑,呼吸沉重,显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铁逍遥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近,心中疑惑:“深更半夜的,这人来打谷场有什么事?”
那人穿过打谷场,径直来到这屋子里,铁逍遥听着脚步声渐至跟前,一点火光晃动了下,听声音似是那人挑起帘子看了看,铁逍遥被草帘子挡住,看不到那人模样。
接着马车晃动,车辕被那人抬起来,那人将马车拉到门口,卸掉门槛,把马车拖出屋去。
铁逍遥心中奇怪:难道这大半夜的,这人正好要用马车?那可是谢天谢地了,他自是巴不得离开这鬼地方。
车轮碾压积雪吱吱连声,铁逍遥听着雪落在车棚顶上的声音,估计新雪掩盖车辙怕是需要不短的时间,不知陈青槐能否在自己穴道解开前找到自己。
马车走不多远,那人将车辕放下,人走了开去。
开门声传来,隔远隐约响起几声咳嗽。
那人很快回来,这次脚步沉重许多,接着车帘被撩起来,那人不知将些什么东西放上车,尽数堆在铁逍遥藏身的草帘边上。
那人再次离开,这次回来却抱了个人放在马车里,新来这人不停咳嗽,听声音似是个老妪。
那人将车里塞得满当当的,这才再次拉起车,不知向何处去了。
天黑路滑,那人只在车辕上绑了根火把,影影绰绰看不甚清,走不多远便在一处上坡摔了一跤,车子向回一滑,堆在铁逍遥身边的东西噼里啪啦倒了他一头一身,铁逍遥不由暗骂一声。
那老妪被这么一折腾,更是咳嗽得撕心裂肺。
拉车那人连声道:“娘,你怎么样了,碰着哪里没有?”听口音是个地道的山东汉子。
第三卷 第一百零一章 搏杀归途(六)狭路
第一百零一章 搏杀归途(六)狭路
老妪好容易停下咳嗽,喘了半天,道:“虎子,黑灯瞎火的,别去了,我这会儿感觉好多了。”
“娘,你本来就没什么大碍,可能是前几天着了凉,一会儿咱们到县城抓副药吃自然就没事了。”声音瓮声瓮气,近在眼前,似是那人探身进车里安顿了下老太太,铁逍遥心中一动,原来这母子俩要往栖霞县城去。
“唉,真是拖累你这孩子了。”老妪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你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卖,连开春的谷子种都不留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娘,您别管这些,先顾了眼前再说,好歹儿子还有把子力气,总不会让您老人家跟着饿肚子。”那汉子又将车拉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赶路。
老妪又是连声咳嗽,吃力地道:“娘到是不怕饿肚子,只是娘怕是活不到开春了,到时没了我这老婆子拖累,虎子也可以攒些钱,娶个媳妇了。”
那汉子闷声道:“娘你瞎说什么呢。”
老妪痰堵了喉咙,发出不知是哭是笑的怪声,道:“娘从秋上开始咳血,就算没人说,娘也知道活不长了。再说,你这孩子要不是看娘不好,怎么会突然半夜非拉着娘去县城。这么大的雪,隔壁老张家怕冻坏了骡子不肯借给你,你这傻孩子自己拉着走。”
那汉子声音隔着帘子传进来,带着隐约的哽咽:“娘,您不过是咳得久了,咱们明儿一早便能到县城,找那有名的大夫开副药吃,自然也就好了。”
铁逍遥听着这母子俩说话,渐渐走神了。
娘亲去世得早,模样在铁逍遥的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但唇吻在脸颊上温热,怀抱温柔,便连自己调皮捣蛋惹她生气了也是巴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自己上前撒撒娇,她那明亮的眼睛便有藏不住的笑意,抬手在自己头发上胡乱揉上一气,笑骂一句:“真是调皮,小坏蛋!”
铁逍遥心中酸涩,泪滴滚落,他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它沿着脸颊向下流淌。
母子俩这半天不知又聊了些什么,只听老妪哑着嗓子道:“虎子,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你别太难过。你其实……不是娘亲生的。”
铁逍遥身体一震,这才发觉穴道已解,太久未动全身冰冷僵硬,他轻轻抹了一把脸,摸出随身带的伤药塞进嘴里,运功调息。
那汉子情绪低落,却并未如何吃惊,只道:“爹走前告诉我了,我是他卖粮回来,城外野地里捡的。亲生父母嫌我长的丑……”
铁逍遥没见着那汉子,不知他究竟丑到何种地步,摸了摸包裹,那里面还有些银两,应该足够这母子俩看病花用,暗忖:“先歇会儿,走前留给他们就是了。”
马车晃动,铁逍遥实在太累了,很快在咳嗽和絮叨声中晕睡过去。
待铁逍遥醒过来,那老妪还在一声接一声地咳。
铁逍遥轻轻拨动身上覆盖的杂物,将头探出来,天光已亮,堆在他身边的不过一筐豆子,一麻袋小米。
周围有些喧闹,马车时停时行,铁逍遥暗忖难道已经进城了?想到这汉子当真拉着车走了一夜的雪路,不由肃然起敬。
他悄悄伸出手,拉开些帘子向外望,原来这马车正排队等候进城,大雪已停,路两旁的积雪足有半尺多厚。
那汉子到得早,很快便轮到,负责盘查的兵卒大约见他浑身又是水又是泥,车上又是病人,只简单喝问两句便让他进了城。
大清早街上行人不多,拉车的汉子不认得路,几次找人搭话,对方只是脚步一缓,不等他问完便匆匆离去,铁逍遥不禁暗忖:“这位虎子老兄得有多丑?”
他摸了摸肚子,气海穴挨那一下不运气到不怎么痛了,勉强可以行走,只是昨天午后到现在水米未沾,饿得厉害。
他打定主意,只待车行至偏僻处便喊住那汉子,留下银子赶紧找地方吃饭去。
偏这汉子向着人多的地方去,铁逍遥正闻着早点扑鼻的香气难过,马车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一个声音喝骂道:“你这丑鬼,走路不长眼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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