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哈哈大笑,翻身坐了起来,伸手将那个包裹自上官璇肩头抢了过去,三两下打开,自里面取出一个半尺长的精钢盒子,捧在怀里,两手抚摸盒子上凹凸的古怪花纹,仰天发出一阵狂笑,道:“老天有眼,哈哈,这东西终于又回到了我手上。”笑声中两行浊泪流下,他久不这样成句的说话,口音变得颇为奇怪难辨。
常山笑了一会儿,方把满脸的泪水胡乱擦了擦,他看见上官璇身不能动正一脸骇然地望着自己,冲上官璇古怪一笑,道:“你别怕,我不杀你。”
上官璇深深呼吸,平复了下快要跳出来的心,道:“这么多年你一直便是装的?”
这一个多月常山在自己的面前一直惟妙惟肖地装痴扮傻,更可怕的是他这般一装便近二十年,这种人神智虽清,却是另一种疯子。
常山终于得偿所愿,正十分得意,便回答上官璇道:“起初我确实是胡涂了一阵子。怎么到这里的,怎么治伤都不知道。后来有一日我一觉醒来突然俱都记了起来,当时那姓铁的小王八年纪还小,他那些狗屁师父没把我当回事,既然没人查觉,我便灵机一动,想出了这条妙计,学一学那战国孙膑装疯求活命。”
他话说的一多,终于变得流利起来。
上官璇皱了皱眉,直言不讳:“铁大哥他们不过想从你这里查问灭门真凶,按说你也是受害之人,谁会取你性命,还说什么求活命?你明明早便清醒,却抛却二十年的自由,自找罪受,图得什么?难道你才是罪魁祸首?”
常山闻言“嗤”的一声,不知是嘲笑她异想天开还是不明事理,低下头摆弄着那盒子。
上官璇突然恍然,道:“为了它,你演了二十年的戏,你不累么?你自忖斗不过我师父,便故意在铁大哥面前提及他的名字,借铁大哥的手去杀了他。”
常山将那古怪的盒子放在耳边摇了摇,沿着花纹用力按了半天,那盒子毫无动静。常山又连按数下,使的劲儿越来越大,突然大声向上官璇骂道:“华子峰那混账,小人!是他先六亲不认,暗算于我,我侥幸不死岂能容他快活!你那奸夫,姓铁的狡猾小贼向我炫耀他拿到了刀,哼,我岂会不知他是在试探我,一个个都掂着我的宝贝,不得好死!”
发过一通脾气,常山喘了一会儿粗气终于控制住了情绪,打量两眼上官璇,道:“你虽用狗屁医术弄得我头很疼,但对我还算不错,若不是你,我哪有这样的天赐良机。”
他顿了一顿,放缓了语气,道:“我要找个无人的荒岛,好好琢磨琢磨这把刀,你是华山峰那混蛋的弟子?”
他抬头望天想了想,骂了一句:“该死的老天爷!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吓了我一大跳,你今年多大,十九?行了,你以后跟着我吧。”
上官璇又莫名感觉到常山那古怪的眼神,他所说的话更是奇怪。还未等她发问,常山一怔,自己想起来,喝问:“你下来这半天船飘向了何处?”不待她回答,“呼”地站起身,握紧放“十七寸骨斩”那盒子,便欲出舱往甲板上去。
谁料常山方一起身,背后一只手伸了过来,迅雷不及掩耳将他点倒。
铁逍遥自常山身后探出头来,埋怨道:“你怎么这样大意,知道危险还凑这么近,幸好是手指,若他刺过来的是刀怎么办?”
上官璇笑一笑,她还未从那种异样的感觉中醒过神来,只道:“快帮我解开!”
铁逍遥推开常山,道:“可吓死我了,亲个嘴儿压压惊再说!”他又挽了挽袖子,坏笑道:“小娘子,这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吧!”上前抱住上官璇,在她唇上香了一香,顺手解开了她的穴道。
上官璇绯红着脸,两指拧住他面颊,笑骂道:“作死啊。”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至丹崖(七)开口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至丹崖(七)开口
铁逍遥这才想起常山并不是真疯子,登时脸色有些不好看,抬脚将常山踢翻过来。
常山一张脸涨得青紫,手里仍死死攥着那“十七寸骨斩”的盒子。
铁逍遥见状怒从心头起,一把夺过来,边用那盒子捅他鼻子眼睛,边骂道:“死疯子,你接着装,骗了爷十几年,这下满足了吧,真他娘的。”
常山脸色逾青,大睁着双目,无神地望着近在眼前的“十七寸骨斩”,显是失望到了极点,对铁逍遥的挑衅全无反应。
上官璇见常山鼻子里淌出血来,忙抓住铁逍遥的手,劝道:“你别将他气死了。谁在上面掌舵?”
铁逍遥道:“大师父啊。走,咱们过去。”抓起常山,与上官璇上到甲板。
先前追来苍山铁上那铁塔般的汉子正在摇橹,闻声回头,笑问:“怎么样?”
铁逍遥哼了一声,道:“没有白忙,果然不出所料。”
上官璇上前见过铁逍遥的大师父“铁指魔”诸横,问道:“大师父,城里情况如何?”
出海这段是早便商量妥了的,因为要调开铁逍遥,只留上官璇一人在船上,给常山制造机会,只能让几乎从未在常山面前露过面的“铁指魔”诸横出手,扮作军官海上追击,演一场好戏。但城里却是丹崖诸魔耐不住寂寞,实打实向“扬州会盟”发动了突袭。
“铁指魔”诸横摆了摆手,道:“无趣得很,刚交上手官府的人便到了,有他们插手,你二师父几个只好先行退避。”
上官璇稍放宽心,道:“咱们去哪里?”
铁逍遥气呼呼地道:“常山不是要找个无人的荒岛么,那咱们便找个,好好和他聊聊!”
上官璇有些好笑,觉着他赌气的模样非常可爱。
蓬莱城内此时风声鹤唳,他们几人一时到真的不宜返回。
常山面色灰败,口眼歪斜,似有中风之兆,显是恨不得就此真的疯了,上官璇忙取针救治,想起常山先前得意之际话中有话,不禁又有些心神不安。
铁逍遥取了干粮和水,大家对付着填了填肚子。“铁指魔”诸横对这片海域极为熟悉,小船乘风破浪,过不多时北方海面隐约可见一座青灰色小岛。
铁逍遥也捣鼓了几下那盒子,有些泄气,道:“回头找五师父再给看看。阿璇,叫死疯子说话,现在若说那桩血案与他无关,打死我也不信。”
行针救治的及时,常山终于缓了过来。
上官璇将针拔出,常山哆嗦着含血啐了一口,含糊骂道:“成王败寇,杀了我吧。你这小狼崽子,别当我不知道铁氏兄弟打的是什么主意,你爹收留秦梦泽也没有安什么好心!”
铁逍遥眨了眨眼,方明白常山说的是什么,骂了一声,暗暗盘算一会儿怎么折磨他。
上官璇捏住常山的下巴往他嘴里看了看,放下心来,道:“不知怎的咬破了舌尖,不碍事。”
铁逍遥冷静下来,弹指敲敲装“十七寸骨斩”的盒子,道:“就为这东西,值得么?”言下颇为不屑,也不知他是在反驳常山对父亲叔叔的污蔑,还是不耻常山所为。
常山目光轻蔑,似是在骂铁逍遥无知没见过世面,嘲道:“小崽子,不用套我的话。”
“铁指魔”诸横大怒,一挥手铁锚飞去,缆绳在常山腰上卷了两圈,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诸横手臂一挥,便将常山头冲下扔下海去,数息后倒提上来,丢在船板上,口里骂道:“去你母亲,爷拿疯子没奈何,还怕你装疯!”
常山全身泡在海水里,四肢缩成一团,双目紧闭,皮肤泛青,嘶心裂肺咳了几声,吐一阵海水又接着咳,诸横还要再往海里扔,被铁逍遥拦住。
铁逍遥望着常山闭目待死奄奄一息,眼前突然闪过许多年少时在“万秀山庄”有关此人的画面。
那一道巨创,在铁逍遥的内心深处始终无法愈合,虽然别人看不到,但稍一碰触便痛彻心肺。
这些年,铁逍遥努力将无数的新东西堆积上去,他勤修武功,闯荡江湖肆意妄为,划船出海远行,所有这些都不过让那道伤埋得更深一些。铁逍遥甚至隐隐感觉不论他如何挣扎,哪怕是有了心爱的姑娘相伴,也不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过完余生,他不知道他的救赎究竟在哪里。
上官璇望见铁逍遥脸上的神情有些寂寥,不由关切地多看他两眼。
铁逍遥似有所觉抿了抿唇,向常山道:“你对我父亲叔叔这般不满,我却还记得你带着秦叔叔的小女儿玩耍,也帮忙照看过我弟弟。你领着我们在潭水边烤鱼,难道那会儿心里便恨不得我们全都死于非命?”
常山听他说起当年往事,长吁了口气,淡淡地道:“过去的事别提了,我听着烦,你知道个屁!你的家人不是我杀的,我纵想杀也没那本事,我不过是趁乱拿到了宝刀。那天来的是些什么人我不知道,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常山只说了这话,便将眼一闭,不管铁逍遥、诸横再说什么,如何折磨他都一言不发。
船停靠小岛,“铁指魔”诸横在浅水抛锚,他与铁逍遥都未下船,继续逼问常山。
上官璇觉着闷,道:“我去岛上看看吧。”下船登岛。
海岛不大,她只用了一个多时辰便绕岛回来,岛上树木杂草间依稀有人驻扎过的痕迹,可她探遍全岛,除了大量的海鸟栖息,莫说是人,连只兽类都没有。
“铁指魔”诸横在船头看见她,远远地道:“几年前有伙海盗占据着这岛,被我们夷平,一把火烧干净了。自那时起就没人来了。”
上官璇见铁逍遥亦下了船,正抱着头坐在沙滩一块大石上,便走过去,不管沙上潮湿,在他身旁坐下。
铁逍遥拿了根细木条,不知在地上划拉什么,闻声抬起头来,上官璇见他眼睛微红,柔声道:“还没有问出来?”
铁逍遥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半天方道:“阿璇,幸好是你发觉他不妥,这么多年了,我们对他看管的越来越松,六师父这次出去寻我,也只差了个人随便照看他,还好我将‘十七寸骨斩’藏得隐秘,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上官璇勉强笑笑,道:“他什么都不肯说么?”
铁逍遥在沙地上画完,歪头看了半晌,方叹了口气,道:“是啊。他笃定我不敢杀他,说了才是性命难保,他对自己到真是狠得下心来。”
上官璇这才看清铁逍遥画的乃是一张地势图,铁逍遥道:“常山确实没本事令那么多高手听命,但我觉得他说趁乱拿走宝刀纯属胡扯,你看他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山洞。他和华子峰不可能偷刀后还有余暇走这么远的路到崖下,所以他俩与咱们那次一样,都是从崖上跳下去的。按他的身手,应该是早便准备了绳索,后来绳子被华子峰收走了。阿璇,他备了这样的逃生之路,他提前已经知道有人来灭庄。”
上官璇一双明眸有些忧虑地望着他,终道:“铁大哥,我想和他单独说会儿话,你有留意到他对我说的话么?我心里一直非常得不安,总觉着他好像以前便认识我似的。”
上官璇上船再见常山,尽管心中已有所准备,仍是有些吃惊。
一会儿工夫常山似是骤然苍老了十多岁,脸色灰败,气血枯竭,躺在甲板上动也不动,浑身都是暗褐色血迹。
“铁指魔”诸横已经动了杀机,正与常山道:“以后用不着装疯卖傻,做个真疯子吧!爷爷和逍遥儿情同父子,他那仇报不得也便罢了。不要以为非得留着你这条狗命!”他听到声音,霍地抬头望来,目光森然,瞧得上官璇心中一懔。
铁逍遥远远叫道:“大师父,过来一下。”
“铁指魔”诸横疑惑地又望了上官璇一眼,跳下船,往铁逍遥那边去了。
上官璇蹲下身探手查看,常山的内力已然被废,看着人手足俱全,体内的十二条经脉却或破裂或堵塞,尤以手三阴经损伤最重。
上官璇叹了口气,取出颗治疗内伤的丹药塞进常山嘴里。
过了一会儿,常山疲惫地睁开眼,看了看上官璇,缓缓开口:“你们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上官璇低声回答:“说不上是从什么时候,我和你呆在一起便觉着浑身不对劲儿,你装得实是太像疯子了。”
常山无力地露出丝苦笑,道:“有时候我真的感觉自己早已经疯了。”
上官璇暗忖:“你肯和我说话便好。”道:“我以前没有见过疯子,你那时候与我心里想象的疯子几乎一模一样。可教我医术的人认为,颅脑虽然是最难诊治的,却并不是无迹可寻。”
她停下来想了想说辞,向他解释:“你后脑受了伤,可能会抽搐、昏迷,甚至可能身子失去知觉,忘记过去,神智不清,但不该是你那样的症状。我心里起了怀疑,就会多想,我想起铁大哥和铜井都说你不怕生人,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却明明怕得要命,为什么?”
常山望着她苦涩地道:“那天突然隔窗看见你,天色又暗,我认错了人。”
上官璇觉着手足冰冷,追问道:“你把我当成了谁?”
第三卷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红线成谶(一)秘辛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红线成谶(一)秘辛
常山望着上官璇,突然笑了起来,引起连声咳嗽,喘息道:“你想知道?我原以为你给我带来了千载良机,谁知道,竟是这般结果。一见着你,我就把你错当了另一个人,那天在院子里,突然听说你是华子峰那狗贼的徒弟,我才明白过来你究竟是谁。呵呵,我因为你十七年卧薪之苦毁于一旦,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他感觉到上官璇目光中的忧虑,心中莫名地快意起来,道:“怕了?别急,我保证说的都是真的。扶我坐起来。”
上官璇扶他半坐起来,常山道:“你不记得我了,我从头和你说。我本是岷州人氏,十来岁便跟着大人在渭水一带落草,十五岁那年有个自许风流的侠客将那伙水寇尽数杀死,因为我年纪小不懂事才饶我一命,从此我便跟在他身边,这个人就是秦梦泽。”他说到秦梦泽时若有深意地望了上官璇一眼。
“我跟着他四处闲逛了一些日子,他最爱结交江湖朋友,也喜欢好酒、名驹和美人,真可称得上是挥金如土。可惜这样的一个人,后来竟然迷上了有夫之妇,两人背着那戴了绿帽子的丈夫书信传情,暗中往来。”
上官璇虽然心中不安,却被常山所述吸引,暗忖:“难道这倒霉的丈夫竟是弧刀风入衣?难怪他提起往事说是平生之耻。”
再向下听,上官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