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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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赋- 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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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得其兰眉开眼笑,点头不止:“倒是你这丫头识货,说得没错!”

子规放下茶盏,问其兰道:“二小姐最近怎么总不往前头去?大*奶今儿早上还问起二小姐来呢,说有几日没见了,不知道二小姐闷在屋里,做些什么呢?”

其兰放下茶壶的手顿了顿,过后才道:“我一个人能做些什么?不过是配些茶罢了。听闻最近事多,我不愿去凑那个热闹。”

子规听这话有些意思,微窥其神色,试探地开口道:“二小姐这话何解?最近有什么事?我才从柳清院过来,竟不曾听见。”

其兰眉尖斜蹙,软怯怯地摇头开口道:“二嫂的事你难道不知?我这里都传开了。你也不必有意瞒我,我知道,大嫂心中对此必有一番特论,我无意相探,更不想理会,这种混水,我向是能避就避,我只管保得住自己无事,那就是万分安心了。”

子规见她胆怯至此,倒不好再说了,只是心中疑虑,到底她也是安怀阳亲生女儿,就算是庶出,论正理也不该忌讳担心到这般地步。想来她对安怀阳亦不如一般父女那样,感情深厚吧。

其实也难怪她如此,就连嫡出的其筝都逃不掉以终身幸福,换安怀阳一时安逸的命运,她一个姨娘的女儿,又能指望多少呢?

当下子规便告辞出来,离开时于伞下回头,见其兰扶着宜青的肩膀,站在屋前台阶上送自己出来,身上只穿一件薄薄的白缎子绣花银鼠皮袄,杨妃色皮裙,纤腰约素,羸弱的身体裹着北风,款款荡漾,越显得弱不胜衣,并兼愁容寂寞。

她心里在害怕什么?是不是害怕自己步上其筝现在之路?又或者,还不如其筝?都只凭安怀阳一句话罢了。

子规冲她摆摆手,回过头迈出院门,心底由不得生出一声叹息,生在安家,实不知是她其兰之幸,还是之孽。

走在园内小路上,子规这就闻见阵阵清香,扑面而来,香气虽盛,却淡而幽雅,若有意去寻,便似有若无,踪影难觅,可放手不理它,它又如影相随,忠实不去。

子规好奇转身四处望去,这里过去不远,就是梅圃,条条老枝,根根盘曲,暗裹寻香自不迷; 照空焉用夜燃脐。欲危疏朵风吹老; 太瘦长条雨颭低。子规欣然一笑,原来是梅君呀!

子规慢提裙边,纤步向前,这便行至梅树之间,深吸一口,幽香淡淡,弥漫鼻息,果然梅花吐幽香,百卉皆可屏。将这香收放心里,就再难见其他香种了。

子规见面前一株老梅,横斜疏瘦,望似枯干樛枝,种种古拙怪奇之状,细看枝条却筋道有力,上呈绿萼朵朵,经了冻雨洗礼,愈发散出香气来,闻之甚烈而大。

子规心想这怕不就是早梅名种绿萼梅了?记得幼时曾听父亲提过,宋徽宗赵佶曾于《御制艮岳记》中特意为其书上一笔:“植梅以万数,绿萼承趺,芬芳馥郁……号绿萼华堂。”原来这里也有,且开得如此之好。

长身玉立于花间,子规只觉心旷神怡,小园烟最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既有此天然香气,又何必人力调配?花再多时间精力,不过东施效颦罢了。

正当她忘形于梅圃中古树下,不料远处一双眼睛,却正定定地看在她的身上,那眼神炙热而浓烈,穿过烟水苍茫的潇潇冬雨,如炬似焰。

她是谁?儒荣在心里发问。但见她,一身青衣缟素,半点脂粉全无,正如树上香妍高洁的青色花朵,缟袂临风于花下,飘飘欲仙似云间。淡雅却别饶风韵,清丽亦华彩飞扬。再见她,玉手皓腕,轻拈起枝头绿梅,比衬得愈发腮如凝新荔,未褪娇红;颊正晕梨涡,犹余妩媚,恰正是不谙人事的豆蔻少女,盈盈浅笑间,可可儿就将他的魂魄勾走了七分。

这丫头,到底是谁?

第四十五章 一枝深映竹丛寒

第四十五章 一枝深映竹丛寒

十四岁,子规莲步凌波于绿萼梅树下,手抚老枝,心里这就想起,原来今儿正是自己十四岁生日了。

十四岁,娘下了红定,正与绣娘闺阁中静坐,日日针线,夜夜女红,绣些什么呢?绣一双鸳鸯,求鹣鲽情深,绣一对并蒂,望夫妻和美,眼望红烛许下个愿,盼那个他,不是一脸麻子一头的疤,最好长身玉立,又兼绝世风华。

子规记得,娘对身边贴身丫鬟说起这个时,盈盈宝靥,如经酣春晓之花,爹果然是没有麻子没有疤的,也可称得长身玉立绝世风华,至少,在她和娘的心里,是世上男儿之中,最最仪容俊伟气概轩昂的吧。

十四岁,自己的十四岁也这样悄悄地来了,伴着北风的呼啸,带着冰雨的寒柝,她也长到十四岁了。

头顶上悠悠飘下一朵绿梅 ,人影窗纱; 是谁来折花?说与折花人道,须插向,鬓边斜。子规措不及防之下,这暗香冷蕊,便轻轻贴于她的鬂旁了。

“大爷!”子规受惊转身,不料印入眼帘的,正是一团圆圆的仙鹤补子,一品大员,在这家里,还能是谁?她中了邪一般,不敢抬头就视他的眼睛,为什么害怕?她想。

儒荣不说话,细细打量眼前羞态可掬的佳人,近看她更加出色,青衣素钗,殊无艳饰,虚鬟笼雾,秀眉在骨,桃靥流丹,柳眉横翠,那汪秋水,正低垂于首,就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了。

“大爷!”这就不是子规在叫了,儒荣与子规同时被惊了一下,好似被从梦中叫醒,二人转头向梅圃外望去,原来是书桐。

“大爷!大*奶那儿正等着爷用饭呢!况这雨越下越大了,爷身上都湿了吧?快来这伞下避避!”书桐见儒荣依旧站在子规面前不动,心里有些着急,又催了一遍。

儒荣不理,再回首看去,不出他所料,刚才如梅似影的佳人已消失无踪了,只留给他漫天遍地的蛮烟瘴雨,身边他亲手栽下的老树,于风中枝影摇曳,带来阵阵香风暗流。果然那样天然憨媚却仙姿惊鸿之人,是不会当真存在于这污秽槁腐的现实世界的。

儒荣耳边一声声,只是书桐的催促,他无奈向外走去,却于转瞬时,电光火石间发觉,头顶枯枝间,正少了小小一朵绿梅,整齐的排列中,偏不见了他刚才采下的那一朵,再看地上,也不见。

儒荣叹了口气,梅边清福,的确不是人人可享,就连仙子翩踪,亦不可让他这个俗人寻见,不过能偷窥她于这无人疏影处,并替她鬂上暗香,已够叫他心满意足的了。

书桐见儒荣高一脚低一脚地从梅林中踩出来,赶紧上前来接着,口中殷勤道:“大爷受累了!才去见过老爷吧?大*奶知道大爷不定带着伞,就叫我来接大爷。不过还是来晚了,看大爷这一身的水,大爷冷不冷?”

几句话将儒荣打回现实,大爷,大*奶,安家,朝廷,永远还不完的冤债。

“走吧,别唠叨了,不是说那边正等着吗?”儒荣一把推开书桐替他拭水的手,

回去路上,果如书桐所说那样,雨越下越大,书桐带的伞本不大,她便竭力向儒荣那边偏去,多半个身子就落在了外头。

可惜儒荣身形高大,书桐小个子,手伸得再长也够不上他的高度,为避让伞把打脸,儒荣亦将身子向外移去,结果待到得拢香院时,两人都是淋得透湿,尤其儒荣,前先本已淋了雨,这会子衣服上的水就直接滴了下来,点点打在宁娥屋内的红毯上,瞬间就濡湿了一大片。

“大爷怎么淋成这样?快进去换件干净衣服吧!”姿姨娘抱着榴哥儿正坐等儒荣回来,一见他如此狼狈,心里一急,竟顾不得宁娥在场,自己就先叫出声来。

儒荣对她点了点头,见朱桃正自己面前站着,招手叫她进来,伺候自己更衣。朱桃到底伶俐,先以眼睛看过宁娥,见其微微点头,方才跟着进去了,边走还边问道:“大*奶,伺候爷穿哪一件?”

宁娥轻声回道:“后头爷的衣服箱子里,前几日刚刚拿出来吹过的石青缎绣五彩云鹤纹的皮袄,就那件吧。”

儒荣这时已到里间,坐于桌边,见香案上瑞寿吐篆,心里只说俗极!此刻再忆起刚才梅林斜影,恍然如一梦,又好似前世情形,只能追忆,再不可相见一般的渺茫了。

宁娥见人进了里屋,面上便只淡淡然,又见姿姨娘已替自己说了关心的话,也就敛声只管坐着,眼珠在书桐身上转来转去,心里千百个念头转去,脸上却不动声色。

书桐擦擦自己身上的水,鼻子里忽然痒起来,忍不住就打了个喷嚏,姿姨娘见了笑道:“看这一身上的水,你不是带伞去的?怎么竟成这样了?也快去换件干衣服来吧,这种天气淋成这样,不是玩的,一时生起病来怎么办呢?”

宁娥也柔声说道:“是啊,你就去吧,这里人多呢,少不了人伺候。再叫人去大厨房里传话,炖些红枣姜汤送来,大爷喝一点,你也喝一点。”

书桐听了宁娥的话,也不知怎么的脸就红了起来,再想起刚才过来时,自己竟能与大爷并肩而行,同撑一把伞,心里就如小鹿乱撞,慌乱不已。

见书桐如此窘态,宁娥无声地笑了,指着她对姿姨娘笑道:“你看这丫头,人还没说什么呢,自己就先红了脸,心里想什么呢?别是,动了什么心思了吧?若真如此,二门外小厮可就有福了,也不知,哪一家是好的?”

书桐的脸,立刻由娇红转为煞白,由满怀憧憬,变得忐忑不安,眼睛看向宁娥,口内小心开言道:“大*奶又说笑起来了,前儿奶奶不还说起,要多留下书桐伺候些日子?书桐不愿出去,只愿陪着大*奶,这就安心称意,再无非份之想了。”

宁娥点头,微笑答道:“行了,既然你如此说,我必如你所愿就是,确实我这里也少不了你。看你这一身的水,快下去换衣服吧。”

姿姨娘见书桐下去后,方才对宁娥道:“这丫头也不见得就是那个心思,我看她一直殷勤小心的,对姐姐也是一片忠心,姐姐倒别错怪了她。”

宁娥脸上似笑非笑地看向姿姨娘,口中啧啧作声,然后方道:“看你说得这不通的话!原来你也会看人了?看得还是我的人?也难怪,你走在她前头,她的心思你真就能看出来也不一定,你们原本就是一路人呢!”

姿姨娘本是好心,想替书桐回旋上几句,不料宁娥一点面子不给,硬生生将她的话堵了回去,倒将自己弄了个难堪又尴尬,当下再难接话,只得眨眨眼睛,看着怀里榴哥儿,愣愣地发了会儿呆。

丹杏胆小,见这里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就想悄悄溜出去,宁娥一把叫住她:“去扇炉火,取那罐子里的泉水来,煮一壶好茶来给大爷!”

丹杏只得哎了一声,到宁娥身后拿出个小红泥炉来,又小心翼翼点上火,不住手地扇着。

儒荣换好衣服,由里屋款步而出,见外间,贤妻端坐上首,美妾抱儿嬉戏,丫鬟调茶弄水,满屋奢华富贵,自己官居一品,家道时运当头。

此情此景,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能够到手。安儒荣心想,你还不知足,只怕天也不容你!

可惜他就是心有不足,因为他知道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多少条人命垫起绣出这幅良辰美景,他心有戚戚,整日惶惶,却不敢对外人道。

宁娥见儒荣出来,犹豫一下,还是坐在了自己身边,心里满足地叹息一声,这有多好!

男人到底是比女人经得住时光摧残,宁娥近看自己的男人,心想看他已近三十岁的人了,比自己还大上几岁,事多心烦,却一点不见老去。

嫁给他时,他是这样,现在就快十年过去,他还是一点没变,身长体瘦,骨秀神清,气概非常,丰仪出众,眉目之间别有一种英爽之气,咄咄逼人。比起儒定,他宦海浮沉,自当城府深厚,这便于他眼里显现,一双旋转不定、晦涩难辨的吊梢凤眼,形似他**,却神似他的父亲。

她自认是他知己,却因利益背道而驰,不得不越是了解,越是疏远。可惜了,本来他与她,该是一双多好的夫妻!鱼水欢娱、鹣鲽情深,享举案齐眉之乐,效鸳鸯并宿之美。可惜,可惜,她是周家女儿,而他,是安家长子。两个家族之间的矛盾,猜忌和不信任,在她和他之间划出条银河,没有鹊桥的银河,她和他,就永远没有接近的可能了。

“大*奶,大厨房来人说,午饭已得了,就送进来吗?”清婉莺啼,洛浦凌波,仙子入室,夺人魂魄,儒荣抬头看这来人,一时只觉头晕目炫,更兼魄荡魂摇,几乎颠踬,竟然是她?!

第四十六章 占尽风情唯此青

第四十六章 占尽风情唯此青

子规听见书桐那声“大爷”之后,便飞遁而逝。

她脚步匆匆,心跳亦是匆匆,本已被仇恨烧成灰烬的心上,疯狂而奇妙地,长出一样活物来。

这东西来得奇怪,于死灰中涅槃重生,于枯烬中得到养分,突然就来势汹汹,叫人全无法去阻挡,因自己也觉得理不直气不壮似的,便更凸显气焰嚣张,扇也扇不灭的暴戾成性,携千军万马之力,行金戈铁马之威,它这就来了,不理会子规的绝望与恐慌,它这就来了。

郐子手!子规在心里拼命挣扎,他安儒荣就是个郐子手!这话是说于谁听的?这里并无他人,园馆寂寂,庭院深深,潇潇寒雨中,只有她一个,立于这天地之间,独喊这违心之语。

这时她便想起了父母,是了,正是时候,她想。爹,娘,你们来帮帮我吧,青儿这是怎么了?我有些失去控制,再不受理智监管了!

可是事与愿违,那东西生长得如此之快,快到这就已然遮挡了一切,父母的脸在那鬼魅娇艳的背后,忽隐忽现,不知的,竟与这东西有了某种不合常理的互动,似有共通之处,并带来微微暖意。

子规将手里的伞扔在地上,让冰凉的雨水直接冲在自己身上,刺骨之寒,锥入骨髓,清醒些吧,清醒些吧!

阵阵笛声,悠扬赶来,若在往常,子规定会无比感激这及时而来的相助,人也会立刻就赶去见苏云东一面,将心事一倾述之。

可现在,她的双腿却如同灌足了钻水,沉重得一步也动不得。

现在她人在这里了,她不知道自己身上换上的是什么衣服,也不知道自己头发上的雨水擦干了没有,她不知道。

我不怕你,更不会回避见你!反正我是这院里的丫鬟,迟早都要见到!子规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气,说得有理有据,却还是心虚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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