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
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
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人声渐停,曲音慢止,苏姨娘用琵琶遮住脸,一旁的其兰递过来条手帕儿,苏姨娘接过来,暗中拭泪。
琴丝这时带着吴申家的进来了,怀阳见了,奇道:“怎么?还为那丫头的事儿?”
宁娥见问,便站起来回道:“回老爷,不为子规。原是最近,有扫园子的婆子在园子里听雨轩附近地上,捡到个扇坠子。像是爷们用的东西,不像是园子里姑娘和媳妇儿的,二爷那时又尚未回来。所以便让吴申家的查了查,又命吴申将外面小厮也一并查过了,但并无收获。”
怀阳听了,沉默下来,乾娘却突然出了神,盯着眼前那酒杯发愣,似有什么心事。
宁娥说着便示意吴申家的,将那扇坠拿了出来,大家一看,不免齐出惊声,少岚抢在头里说道:“这不是,刚才二嫂给伍儿的那个?”
宁娥不说话,只看怀阳脸色。
怀阳看着乾娘,尚未开口,乾娘便如从梦中醒转过来一般,注视那扇坠惊呼道:“我道是去了哪里,原来,落进了园子里。”
怀阳收回眼光,儒定这时开口:“怎么是你的?好好的,你带这个东西去园子里做什么?难不成准备赏给那园子里的婆子?”
乾娘讪讪笑道:“我原忘了,前两日,我娘家二哥过来,给我送了点东西。他人没进园子,让长胜送过来的。”
儒定酒高撑脸,这时便大喝一声:“什么?长胜是外面跑腿的奴才,你让长胜给你送东西?你是什么身份?你还有点大家的规矩没有?”
怀阳挥手止住儒定的话头,却依旧沉默不语。
乾娘忙也站了起来,对怀阳说道:“请老爷赎罪二哥正巧船行至清西县码头,便想着给我带点东西过来。谁知在路上遇见个朋友,喝了几杯,误了时辰。若亲自过来拜访,又怕误了船,正巧孙嫂子家的长胜在街上行过,他是识得的,便将包裹交于他。本想,让他带给孙嫂子,再送给园子里。谁知,正值午晌,厨房里一时找不出个人送进来。长胜怕包裹里有些什么贵重东西,放在家里总不敢放心,只好,只好自己送到园子里来,交给了锦笙。”
儒定一声冷笑:“二哥果然架子大,过门而不入是也。”
乾娘知道这事是自己无理,不敢回嘴,只看着怀阳。
怀阳不甚着意,对儒定说道:“不可这般说话,张老爷刚点了两淮巡盐,正是公务繁忙之际。张家二少爷一向是跟着父亲,打点公务事宜的,这次也定是有了要事在身,才不能过来。不可以小人之心,度那君子之腹。再说,咱们现退居县里,求的,正是清闲自在,张老爷和二少爷此时正是火油热烹之时,哪里会有闲情雅致,来这园子里逍遥快活呢?”说罢便微笑起来,脸色如常,只手指轻捻胡须,似并无不妥之意,芩如见了,心中暗自摇头,老爷你向是心口不一的,这次,也不例外。
第十八章 蜂愁蝶恨尽无言
第十八章 蜂愁蝶恨尽无言
宁娥细听怀阳的口气,心中渐渐有数,又见儒定仍有不快,随即也开口劝道:“二弟,老爷的话在理,公事总大过家事。”
儒定不看任何人,闷声说道:“即如此说,那就算了,不过外头人进了园子,就不该给管家的说一声?满园子里没个丫头小厮能使了不成,就偏要找他来送?”
宁娥轻声细语,再劝道:“乾丫头不过是见了家里来的东西,一时高兴,就忘了跟我说,也是有的。想来,这扇坠正是一对,不知怎的,这只便从长胜的包裹里掉了出来,落在园子里,乾丫头,可是如此?”
乾娘强笑着,回道:“大嫂说的对,怕就是如此。总是妹妹我的不是,竟如那起没开过眼的小人一般,有了好东西,就忘了规矩了。”
宁娥摇头,说道:“不是因有了好东西。你二哥带来的,怕是些扬州特产之类,见了家乡来的物事,一时高兴,忘了来回一声,倒也正常。”
乾娘哆嗦着嘴唇,点头道:“大嫂这话,真真说到我心里去了。是我娘,亲手绣了个小肚兜,金银线交织,皆是花生和桂子。”言及于此,乾娘忙忙低头,再也说不下去。
怀阳便点头说:“那就是了,也罢,不过小事,儒荣媳妇,叫那管事的,革去长胜二个月银子,再不许他来园子里,也就罢了。”
宁娥忙点头称是,怀阳招手让众人坐下,依旧赏花。只是,经过子规与乾娘二件事,众人疲顿,看上去都没了多少兴致。
怀阳因喝过几杯,也觉得身上懒懒的,芩如忖度其意,便说:“老爷,早起听长贵来回,说过了午晌,淮安府新上任的查大人要来拜访。这会儿,您酒也有了,不如就回吧,且先歇息歇息,过后方得见客。”
怀阳闻言,便说:“倒是你提醒我,查额浦乃是当今户部尚书,赵将绩,赵大人的得意门生。这次新官上任,将绩让他一定要来拜会我,说来好笑,我一个乡野老儿,有何可访?”
宁娥听了这话,就拿眼紧盯住对面的乾娘,旦见对方垂首聆听,大气不敢出。
怀阳站起身来,说道:“我就先回去,你们且自在玩吧。”众且起身相送,怀阳扶住芩如,慢慢回元平院去了。
儒定见父亲走远,并无多话,转身也拂袖而去,乾娘一惊,想命金徽追上去,口里却发不出声来,最终还是颓丧地坐了下来。
宁娥轻笑一声,也扶着琴丝站了起来,大声地问道:“子规那丫头可赏了?”
琴丝会意,笑道:“赏了二吊钱,一件干净衣服。”
宁娥嘱咐道:“跟孙四家的说,以后就让她上灶。”
琴丝忙道:“是,大*奶。”
宁娥带着琴丝,转至屏风后,少岚也跟了过来,见其筝正逗那伍儿笑,其兰却埋头,与苏姨娘密语,瑞姨娘一旁听着,频频点头。
见二人过来,众皆起身,苏与瑞姨娘带着伍儿,跟宁娥点了点头,便去那儿寻乾娘说话,这里人复又坐了下来。
其兰一见宁娥,就急急开口道:“才听苏姨娘说,二爷这次回来带的东西,各房里都叫送了,就只她和瑞姨娘那里,什么都没摸着。”
其筝嗔道:“你这丫头,惯会多事有没有,与你什么相干?反正二嫂没落下你。人家房里的事,你操哪门子的闲心?”
宁娥也说:“兰丫头,筝儿说得对。这是人家夫妻间的事,你一个未过门的小丫头,知道什么轻重?快别再说了,仔细那边听见。”
三人停下话来,细听听,似乾娘在低声快语些什么,只是听不清,又听瑞姨娘慢劝着:“二爷就是这么个性子,奶奶快别这样了。”
三人相视,都忍不住一笑,少岚见她三人头碰头说道悄悄话,好奇地也凑了上来,正要开口,其筝正色道:“一个爷们,往女人堆里凑什么趣?去,去找你儒定哥哥去,这会儿,他一定在外书房里。”
少岚哼了一声,说道:“赶我走?我告诉我哥去”
其筝脸上顿起飞红,怒道:“岚小子你是不知道厉害了是不是”
少岚见她生气,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宁娥见了,半晌才幽幽地开口道:“说起来,还是你最有福气。少宇对你不错,娘家也好。”
其筝与其兰见大嫂此时突作此语,一时都愣了,不知道如何答话。片刻,书桐后面说道:“奶奶,各位主子用了酒,想来腹中空空,不如用点小食可好?一来防醉,二来,不怕伤了胃。”
宁娥点头,书桐便命快传。不过些许工夫,桌上便又铺上四样点心来:柔馥枣糕、细煎清糕、雪炼乳饼,最后便是那新出屉,热气腾腾,香气四溢出的新玉紫藤糕,再配上白粥,及各式精致小菜。
其筝一见那新玉紫藤糕便惊呼一声:“坏了,岚哥儿才走,让他吃些这个就好了,不然,听见了又该抱怨了。”
乾娘那头听见,带着鼻音回道:“怕什么?到了外书房还愁没有好的填肚子?只怕酒食戏子,一样都不缺”
其筝这里三人听见,皆忍住笑,过来劝她。宁娥便道:“爷们么,都是恁这般惯了的,你跟他置什么气?随他去罢了。”
乾娘用一块新鲜海棠红织金如意纹手巾儿,撸住鼻子,闷声闷气地回道:“你是天下第一贤良的,老爷才将家交给你管,我却做不来这一套”
众人闻言,都向宁娥看去,看她如何反应。宁娥不怒反笑,说道:“你这才是享福呢你就不知道,管起家来,就连那脸上的皱纹,也要平空多出几条来,才是烦心烦意呢。好在大爷不在家里,就多了些皱纹出来,我也是无所谓。就不像你,好歹,二爷还是在身边不是?”
几句话,将乾娘心事平复下来,细细想去,宁娥说得在情在理,自己也不好再发脾气,当着众人,也算有了面子,便说:“大*奶果真是出生翰林世家,说出来的话,我是一句也驳不上。”
宁娥再笑道:“说得在理,你就气再大,也是驳不上的。快快别气了,倒可惜了那块新鲜干净帕子了。玉屏打水来,给你奶奶匀匀脸,吃了点心,我们也好回了,这日头晒着,倒叫人怪热的。”
乾娘见说,只得应道:“你即说那帕子好,我便洗干净了,送你那儿去吧。“
众人都笑了,宁娥用手指点点她道:“瞧这没轻重的丫头,说笑几句,她倒又横起来了。”
乾娘哼了一声,偏过头去不理,众人便都坐了下来,气氛于是慢慢又缓了过来。
宁娥招手叫琴丝:“老爷院里,点心送了没有?今日晌午,小厨房不开火的。”
琴丝回道:“都送过了,二爷那里也送去了。”
宁娥方才放心,用起粥来。
这里众人吃喝不提,且说元平院里,怀阳正在通头宽衣,芩如一旁接边衣服,说道:“老爷,今儿您可真宽了,二奶奶家兄弟这般张致,不是无情,至少是无理吧。”
怀阳坐在黄花梨六螭捧寿纹玫瑰椅上,不露声色道:“看来今儿天是真热了,连你的心性都浮躁起来了。”
芩如听了笑,边掸衣服上的灰边说:“怎见得我就浮躁了?说两句实话不行吗?”
怀阳这才笑道:“是实话,只是,不能说。”
芩如将衣服放好,点头道:“知道不能说,才在这里说。这里四下无人,怕什么?如今她家大富大贵,张老爷又新点了两淮巡盐,正是炙手可热之势。只是,张老爷今日这般好运道,是谁给他的?倒娇惯成这样了?”
怀阳示意她将房门掩上,才开口道:“你跟随我多年,凡事也该知道些了。这些表面功夫,又何须理会?儒荣前日来信,说是当今圣上,似又有将改盐法之心,只是暗中与蔡太师商量过一次,并未再提。蔡太师便将此事透露于他,并嘱他不可外传。”
芩如听了,立在当地,细想过后,笑道:“原来如此,想来,老爷若要叫她张家难看,也不是什么难事。”
怀阳摇摇头道:“妇人之见。我何必要她难看?本是一条船上的人,当年若不是他出银子。。。。”
芩如见怀阳脸色有变,不敢再说下去,静了片刻,见再无别的话,便准备转身离开。
怀阳这时偏笑了,又说道:“怎么今日,你不让那叫子规的丫头过来这边?这还不叫人说你浮躁?”
芩如见话风一转,心头便松快了些,语气便自娇俏起来:“我就是不让,你不依,再叫大*奶送人过来便是了。”
怀阳呵呵一笑,再道:“我看你今日穿这洋红的竟好,儒定带来的杭州绸缎里,可有这颜色的?若有,你再做一件袍子穿穿。过两日,封府里老太太做寿,咱们是世交,你便穿上,去逛逛。”
芩如的手,慢慢垂了下来,过了会子才说道:“是啊,洋红才是配我的色,只是,封老太太那里,我是什么身份?又凭什么去呢?”
怀阳不再开口,半闭上眼睛,养起神来。芩如等了片刻,见终无回应,只得黯然开口道:“才刚丫头们送来些点心,老爷要不要用些?”
怀阳依旧将眼闭着,只摆了摆手。芩如见了,不再说话,退出房去。
第十九章 红香绿罗共争春
第十九章 红香绿罗共争春
自此子规便在大厨房里上灶,孙四家的存心刁难过几次,无奈子规将一切做得滴水不漏,她虽心有不忿,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子规,暗中留心,觉出厨房里每天的出入帐有不小的问题。子规且不声张,一次给拢香院送饭,她只悄悄告诉给了书桐。
春日时光,如那指间流沙,有意攥紧,却是天不遂人愿,牡丹纵艳,也不过一时,海棠再娇,也就是那几日。几个日头起落,园子里便绿肥红瘦,一派暮春景象了。
这日一早,宁娥刚才起身,坐靠在床上,便觉天气闷热,琴丝一旁将幔子挂起,又送上一把象牙柄双面绣花蝶图团扇来。宁娥摇了几下,问道:“前儿新做的纱衫子,放在哪个箱子了?这天热的,单衣都穿不住了。”
琴丝回道:“奶奶要穿哪一件?柳绿色那件可好?”
宁娥摆摆手:“取那葡萄紫梅花纹的来。”
琴丝应声后头取去,这里书桐便递上一盏茶来,又说道:“大*奶,今儿是瑞姨娘生日,可让琴丝姐姐顺便寻套衣服出来?包上好送过去做礼。”
宁娥先是一愣,后来便说:“倒是你提醒了我,要不说起,我都忘了,琴丝”
琴丝应了一声,人已站在床前,手里满满一堆,书桐见状赶紧接了过来,摆在宁娥眼前。宁娥用手翻检着,拎了一件杏黄绣兰桂纹袍子,并一条烟云蝴蝶裙出来,扔在面前说道:“一会儿包起来,给她送给过去吧。”
说完人便起来,琴丝与书桐伺候着,梳洗完了,就朝外面走去。
院子里到底凉快些,宁娥站在廊下,轻摇团扇,看那墙角种的几盆茉莉开得正浓,正想着要去采,就见书桐拎着个象牙雕双层透空提梁花篮过来,宁娥便笑了出来,原来里面满盛着穿好的一小团一小团,白扑扑,香喷喷的茉莉香球,都是带着露的,新鲜欲滴。
宁娥拈起一团来,挂于裙边,说道:“到底是你这丫头伶俐,我才想到,你便已经穿好了。”
书桐笑着回道:“奶奶可夸错人了,这是萼儿,令儿她俩个,天刚蒙蒙亮起来扫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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