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留在屋中,心内煎熬,坐立难定。在房里走了一圈又一圈后,子规实在耐不住性子,便叫杜鹃:“走,扶我去清风楼,看看大奶奶!”
杜鹃担心地看着她,道:“姨娘!天就快亮了,索性等天明之后,用过早饭再去吧!您也熬了一夜了,到底也用些汤水再走路。不然熬坏了身子。。。“
子规打断她的话,发狠道:“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种话!快过来扶我!“
杜鹃不敢再犟,唯有上前,与霜姿一起。将子规从春凳中扶起来,子规身子越发沉重,刚起身时,更是一阵头晕目旋,她站定脚,闭着眼睛缓了片刻,方才好了。
“走吧!“子规吩咐道。
清风楼下。众人面色凝重,个个皆惊恐忧烦,只因书桐走脱,放走她那人已被大爷发了话,拖出去了。后果怎样,人人心中有数,却个个嘴上不敢多言。
“青姨娘来了!”长新眼尖,一眼看到杜鹃扶着子规。慢慢向这边来,有婆子心细,赶紧就上前。小心帮着杜鹃,前后簇拥着子规,走至楼前。
子规停下来,长出一口气去,她的腰酸得越发厉害,脚也肿涨起来,有些支撑不住。可她不得不来,此时叫她一人独坐屋中,等消息上门,她着实安不下心来。
“奶奶怎么样?”子规便问长新。
“回姨娘的话。奶奶还在歇息,一声也听不到动静。”长新回道。
“书桐走了,奶奶这里,是谁伺候?”子规又问。
长新有些为难地看着子规,道:“没人,大爷不发话。谁敢做这个主?奶奶一个人在里面,我们只在这外头,谁也不敢进去。”
子规听见,遂吩咐一个婆子:“你去我房里,看***药好了没有,若得了,就送过来。”
婆子应声而去。
这里子规便要入内上楼去,长新大惊,急忙拦住,口中急道:“姨娘不可!大爷的话,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不得入内!”
子规冷冷看他一眼,道:“那你只管拦我,看拦不拦得住!”
长新望望她隆起的腹部,又再看看杜鹃,后者微微冲他摆手,长新只得又退下来,却对子规道:“姨娘,您去也是白去,只怕奶奶不会跟您说一个字。”
子规不理,只管上去。
这里长新赶紧叫人:“去回大爷,说青姨娘到清风楼来了!”
子规缓步走上楼梯,待上来台阶后,已是耗尽她全部力气,一夜未眠,又不曾进食,她身子虚得已如棉花一样,软得一碰就要倒下。
杜鹃见她脸色不好,赶紧将她扶到凳子上来坐,又悄悄向宁娥所在里间,望了望,过后小声对子规道:“姨娘,奶奶只怕还睡着呢,一丝儿声音听不见。”
不料宁娥竟忽然发声:“子规,是你吗?”
子规连忙起来,欲向里去,杜鹃扶之不迭,心中只怕出事。
好在子规到底坚强得很,拖着脚,硬是来到宁娥床前,且先不坐下,先站得笔直,俯视床上那人。
“哼,你如今可得意了,”宁娥像是知道她必会如此,眼皮抬也不抬一下,闭着双眼,从喉咙里闷出声音来:“可惜,也难说能得意到几时。”
子规方才慢慢坐在她床边,却是低声细语,问道:“奶奶这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安儒荣疼你惜你,把你捧上了天,你就得了势,得了安家大业了?”宁娥的声音,如在冰水中浸过一样,透着刺骨的寒意。
子规却是不为所动,反倒轻轻笑了,又道:“得安家大业?这话更叫我不解。”
宁娥以为她在嘲笑自己,越发生气恼怒起来,因此狠道:“安家就快完了!到时候,连你这小蹄子一起,都要送进底下去,你以为你的好日子来了?实告诉给你,不是好日子,是没了头的九道轮回,且慢慢熬吧!”
子规听了这话,先是轻笑,过后声音越来越大,一双幽暗深邃的眼睛里,直透出隐隐杀机来。
“大奶奶,认识您也有不少时日了,今天才算听到大奶奶说了句真心实意的话,心尖上的话!说得没错,可不是要下底下去了?也该是时候了,是不是?”子规的声音,叫宁娥再也忍受不住,才是闭着的双目,当下唯有展开,无他,面前这丫头说话,实在太叫人惊心动魄。
“你到底是谁?”宁娥突然发问,她想起那日,那日儒荣与她摊牌时,她也曾见过子规这般眼神,凛冽中带着杀气,叫人难敌透肌之寒。
“我?”子规更笑,“我就是我么,子规,青儿,随大奶奶喜欢,怎么叫都可以。不过总有一个词最合心意,无常!地狱里的,索命鬼儿呢!”
“你!”宁娥骤然起身,眼睛直愣愣地盯住子规,“你!”
子规慢悠悠将她复又按了下去,口中只道:“大奶奶,您急什么?看这天也没塌下来。书桐走了,我来伺候您。您哪儿不舒服?不说?哦,我知道,您还惦念着书桐,怎么我不好么?以前在家里,您不总说,我比她强?其实书桐走了,死了,也没什么关系 。。。”
宁娥又是一惊,此惊非同小可,将至差点从床上滚落下来,手抖得如风中落叶一般,直指向子规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子规若无其事,面不改色,又说道:“书桐死了,怎么奶奶不知道么?跑是跑出这园子去了,可人没到地方,就叫大爷手下逮住了,后头就不必说了,奶奶自己猜吧。”
宁娥手撑在床沿上,双目眯成一条线状,与子规对视,片刻,忽然微笑了,口唇间却依然有些打抖:“你在骗人!想诈我?我是那么容易上当的?”
子规依旧轻笑:“我骗不骗的,奶奶不必计较,总之东西就没送出去,倒是落在大爷。。。”
子规话没说完,宁娥骤然放松下来,且厉声大笑,边笑边摇头,又是喘不上气地直摆手,子规这下明白过来,立刻闭嘴,不再开口。
待宁娥笑够,自己平静下来,方才开口道:“你演得不错,差点就上了你的当。可惜,最后这一招太过拙劣,是安儒荣教你的?那就难怪了,他本自不行,哪又来本事教你?”
子规不理会她的讥讽,忽然张嘴就问:“那信从来没离开过这间屋子,是不是?还在你手里,是不是?”
这回,换成宁娥闭口不言了。
“既然这样,那就容易得很了,”子规说着,自家的手也有些抖了起来,“杜鹃,叫长新带人上来,将大***箱笼通通都搜一遍,凡有书信纸谏,都送到我屋里去!”
宁娥大惊失色,整个人都从床上坐了起来,双手紧抓住子规的衣领,口中狠道:“你敢!”
子规一把将其推开:“你看我敢不敢!”
长新听见里头说话,随即上来,这时儒荣已命长岭来传话,让子规不必与宁娥争斗,小心身子要紧。
到了这个时候,子规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长新,杜鹃,你们去,打开大***箱笼!一样样搜!没有钥匙,就用斧子劈开,总要找到那东西为止!”子规的声音也带上了颤,寻求多年之物,如今唾手可得,叫她怎能不心激神动,心摇目眩?
宁娥见下人听了子规的话,竟真向自己床后走去,甚有动手之意,她被逼到极处,不得已整个人从床上跃起,也不顾体面理数,身穿亵衣,站在众人面前。
“你们要搜,只有等我死了!”
众人见宁娥,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手里捏着柄裁纸刀,如厉鬼一样,堵在床前,一时倒都有些犹豫,胆小的,更是后退不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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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即此前身是后身
宁娥阴气嗖嗖地将屋里众人看过一遍,最后将目光停在子规身上,道:“你若胆大,不怕大爷责罚,就只管上来,将我一把弄死了,随你翻个痛快!又或者,索性将这清风楼一把火烧了,连我带信,全都毁个干净,那就更显得厉害!不过我也提醒你一句,那信是不是就真在我手里?若不是,我死了,我爹可绝不会轻饶你们!”
子规不出声地笑了,于心中点头,又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你拼一拼,就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当下子规命人将楼下火把带上两枝来,熊熊燃烧的烈焰,瞬间就将屋里照亮,宁娥的脸色愈发难看来了,她真没想到,子规竟有这个胆量。
闹出来才好呢!叫你周家和安家,狗咬狗吧!
子规冷冷看过宁娥一眼,便叫长新:“将这床上帷幔就点起来,我倒看看,大奶奶让不让开?若实在不愿,就跟那宝贝一起去下阴曹地府!”
长新为难地看着子规,这事非同小可,就算是子规亲口下的令,他也不敢就从。
好在这时,儒荣本人终于赶到,虽则赶得气也喘不上了,到底还算及时。
“青儿,你疯了!这是为何?”
子规回头见是他来,脸色立刻转厉为弱,口中莺莺婉转,道:“大爷,我想着若能叫大奶奶交出那。。。”
“住口!”儒荣心力交悴,刚才与周散清口舌之间,已叫他耗尽心力。如今面前这场面,却更叫他不堪卒目。
“青儿,这里没你的事,你下去吧。孩子一天天大起来。你身子不便,还是少到这里吧。”儒荣换了个口气,软语劝说。
子规情知机会已逝。无可奈何,只得沉默点头,杜鹃赶紧上来,扶起她就向外走去。
宁娥愣愣地站着,不明儒荣所意为何。
儒荣却是懒得看她,只于口中冷冷道:“你父亲来了!”
宁娥大喜,身心俱松。于是便坐于床边,口中急不可待地问道:“父亲来了?快带我去!”
儒荣理也不理,只管自己说道:“我已对他说明,你现今不可见人,身子娇柔不说。且所染之病常可过人,周大人年纪不小,若传上了,只怕难以痊愈,到时候反叫我和你更加挂心,你这里有我即可,周大人听说后,心里安定不少,我又叫棋礀出来。大人倒还记得她,她也劝了几句,大人方才回去了。”
宁娥万念俱灰,死死盯住儒荣,口中恨道:“你当真这么狠毒?你就不怕。。。。”
儒荣冷然开语:“我才叫青儿走,是不想她手中染血。她的主意。其实本并不坏,只是现在时机未到。你尚可多活两天,待应王之事了解,你想从火下地狱,也是一桩美妙易事。”
宁娥说不出话来,实在她想不到,自己已被迫到这种地步,是生是死,原来都由面前这个男人来决定了。
儒荣将话说完,转身就走,只留给宁娥一个无情到绝情的,背影。
其实刚才,周大人还带来个消息,大为不好的消息。安怀阳,他的父亲,也从清西县出来了,应王私下里于信给他,命其来京中与已会合,周大人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才得到京中。
八年前的一切,似乎又要重演了。
儒荣头疼欲裂,却对此无计可施。眼下,能叫皇上改变主意的,唯有闵太师了,且太师与太后亦交情不坏,若他肯竭力劝阻应王入京,还是能有几分希望的。
二妹妹,只是要牺牲二妹妹了。
其兰手捧子规送来的东西,黯然欲垂泣。鸳鸯是好的,兰花也是好的,却是二者合不为一,就连鸳鸯戏水的底料,火红织金色,衬在春兰吐蕊旁边,也叫人看不过眼。
一个太过清冷,一个呢,却是太过热闹。
何去何从?其兰想,其实自己没得选,别人已蘀自己选好了,自己走或不走,都是一样。抬脚向前,就是万丈深渊,可若想后退,其实又已无路可退。
其兰每每念其于此,皆感五内崩裂,无可奈何到了极处。
“小姐,青姨娘又命人送东西来了。”宜青见她只管这样悲怆,看着不忍,唯有取些玩意出来,欲哄其开心。
“她倒是好心,一日不间断地送多少东西过来,这回又是什么?”其兰强打精神,问道。
“只些荷包片子,鞋面子,汗巾之类的小东西,说是杭州带过来的,倒也精致,让小姐带过门去,赏人吧。”
宜青的话,让其兰不住摇头,赏人?自己连过门这两个字尚且听不入耳呢!
“也罢,给我瞧瞧也好。”其兰可有可无地说道。
宜青听后,赶紧将东西呈上,花里胡哨地摆了一桌子。
其兰默默看了半日,忽然捡起其中一条汗巾儿来,宜青见她特意如此,也就凑上来细看,见是纯白色杭绫,上头将无他色,唯用墨色线挑了几笔,寥寥之间,一支孤傲的兰花向风而立,意态逼真,甚有警意。
且边上赋诗一句:“丰骨清清叶叶真,迎风向背笑惊人。自家笔墨自家写,即此前身是后身。”
其兰盯住看了半日,过后缓缓道:“好诗!好诗!”
宜青哪里知道这些?见其兰这样说,只当真是好的,便欢喜笑道:“倒还是青姨娘知道小姐的脾胃,小姐喜欢,我们也就高兴了。”
其兰也笑,却是将将浮泪,只是她急转过脸去,不叫其宜青看见,却命她:“外头煮些好水给了,这半天了,也想些好茶了。”
宜青应了一声,赶紧就去。其兰待其走后,慢慢将那汗巾儿捧于脸上,眼泪这方决堤而下,却是不再心酸,只觉得痛快了。
宜青高高兴兴地捅开炉子,烧出一小壶水来,小心翼翼捧进其兰屋子里,不料外间无人,宜青冲里间叫了一声:“小姐,这早晚就躺下了?水好了,现在就泡茶吗?”
里间亦无人答应,宜青有些奇怪,于是端着小壶径直入内,这一进来,险将她惊开六叶连肝肺,唬坏三魂七魄心,原来其兰高高吊于屋梁上,已是挂了许久,身子冷硬,直于空中打旋不止。
“小姐!”
子规得到消息时,已是午后,这本是她预料之中的事,也可说,是她一手推动的。不过自然,始作俑者,还是安怀阳,安大人是也。
最重要的那个棋子没了,安大人,如今你该如何应对呢?应王进京,已是不可阻挡了。
安怀阳已于路上得知此事,他自是大怒,唯怨儒荣没将其兰看住:“要死也得死得其所!要死也得过门之后!”
这是他的原话,端正写在纸上,呈于儒荣面前。
这是一个怎样的父亲?儒荣心想,近日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若父亲不是这样贪图权贵,自己会怎么样?大妹妹会怎么样?二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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