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与芩如对视一眼,两人皆沉默下来,不再开口。其筝其兰也不敢开口接话,倒是乾娘,不管不顾地又问:“封老爷,竟没去找我家老爷?”
此话一出,宁娥立刻出声道:“自然是要找的,只是,老爷一早便出了远门去,只怕,就是有心,也难以出力呀。”
乾娘方才醒悟过来,看了看封太太脸色,不好再说。
封太太看着宁娥,又看看芩如,最后将眼光盯在其筝身上,半是恳请,半是哀求道:“话说到这里,我这老脸愈发也不要了。这县里,论交情,咱们家也就是跟安府最厚了。平日里,县内众人,就算不拿咱们当回事,也得给安府三分薄面。谁知这洛阳商人一来,竟是县衙里迎了人进去,县老爷亲自陪着说话。我们家老爷上衙门里寻人问事,也叫人挡了回来,说是正忙,不便相见。当着诸位,也不是外人,我就兜了底吧,竟是求人去,也无个应处”说到这里,封太太呜咽起来,那泪水滴成串儿,落在席面上。
宁娥此时实难开口,却不得不说:“封老爷,就没找找我们家二爷去?前些日子,二爷刚从杭州回来,只怕在府里,不信,你只问二奶奶。”
乾娘不假思索便点头道:“是在府里,二爷今日不还亲自上门祝寿?封太太且不要着急,封老爷那里陪着,定会寻二爷说话。二爷的性子,能帮一定会帮,封太太且宽心就是。”
封太太为难地看着乾娘,待说不说的样子,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只怕,安二爷的话,也敌不过那洛阳商人。”
乾娘一听之下,勃然大怒道:“那洛阳商人到底是什么人物?我们二爷。。。。。”
芩如闻听此言,也顾不得许多了,忙开口打断乾娘的话道:“封太太快不要伤心,若说安二爷的话也不中用,那只怕我家老爷在此,也是难以相助了。只是封府与安府到底是这县里大户,再不济事,县老爷也要给几分薄面。封四爷人在里面,罪是定不会受的,这点封太太只管放心就是。且待关上几日,等那洛阳商人气消了下去,管自就能将封四爷放出来了。到底不是什么大事,还能问他个死罪不成?”话一出口,立觉不妥,只是说出去的话,便是那泼出去的水,哪里收得回?芩如只得硬着头皮,看看封太太脸色。
封太太倒不在意她落后那句死罪的话,只听能放人出来,便将心收回肚里去了,一时又有点欢喜道:“芩姑娘这话有理,到底是跟着老爷多年了,看事情,都看得个准字,我们是赶不上了。若真能放出人来,就受点罪,也是当得。谁叫他自己不省事,找那老虎鼻子捅去了?”
众人皆微笑起来,这才举起筷子来。只有其筝,心下暗暗叹息,嘴上却也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这里封太太又传了一班小戏子,就在院里台阶下,扮演起来,拣那刚刚练出来的时新曲子,慢慢唱来。
苏姨娘挟了块烧鹅腿子肉给伍儿,又对瑞姨娘低声道:“今儿你这身衣服倒新鲜,花样儿也不同,是二爷赏的吧?”
瑞姨娘撇了撇嘴道:“快别提了,不过就这点子东西,竟不知道给人嘴里掂了多少过子去,唉”
乾娘斜眼看了两人一眼,两人便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封太太从头上拔下根簪子,命身后丫头拣了几个核桃过面前来,挑那果仁来下酒,一时又劝宁娥吃酒,又劝乾娘吃菜,笑道:“想是各位家里上方玉食惯了,我这里的寻常小菜,入不了各位奶奶的眼了。”
宁娥笑着回道:“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竟叫我答不上来了。”说完琴丝便挟了松子拌糟笋过来,她小尝一口,赞道:“这笋糟得好,松子也香得很。天这样热,这菜再配上粥,确是开胃。”封太太一听,忙命人端上放了各式果仁的细粥来,宁娥命琴丝接过,笑着啜了一口,趁人眼不见,也就放了下来。
封太太只管剔出果仁来吃,眼里心里,却酸得不行,手中正攥着的那个核桃也跟她置气一般,左右挑不出个完整的仁来。封太太心里的烦闷涌了上来,赌气将手中的簪子往桌上一扔,那簪子便闪了下影儿,滚到桌下去了,又再顺着缝儿,一溜烟钻进众人裙角,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却见今时万般异
第二十六章 却见今时万般异
封太太眼见自己的簪子在桌上滚了几下,翻过宁娥的裙面,落进了乾娘的裙角里,乾娘正抬脚,那簪子顺势腾起,又不知钻进谁的裙边去了。
封太太低头望去,只见满眼的时新花样绫罗绸缎,并精细制造的各式如意绦,再有各种玉佩,香囊,影影重重,在裙边叮当做响,心中由不得叹了口气,也不理会那簪子了,遂命丫头盛上饭来。
子规正站在宁娥身后,金徽身边,眼见那簪子一骨碌滚到那人脚下,杜鹃也明明瞧见,正要出声,子规忙拉了她一把,在她耳边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了。”杜鹃点点头,缩回子规身后去。
一时众人食毕,封太太叫小戏子们歇了下去,再将众妇人让进里屋,又奉上茶果来,众人且自在闲话。
封太太笑对宁娥道:“安大*奶今日熏得好香,刚才席上,便一阵阵直扑过来,其味甚是喜人。倒要请教安大*奶,这到底是什么香,竟似从未闻过?”
宁娥不过浅浅一笑,琴丝身后开口道:“若论这香,配起来倒不麻烦,几味主料也寻常,只是其中有一味狄香,乃西域贡品,用不多少,却是缺它不可。”
封太太大睁眼睛道:“西域贡品?怪道闻起来异香异气的,我说是从未闻见过的呢。只怕安大*奶,是从京里带回来的吧?到底是安大爷,那吏部左侍郎,正二品的官位,岂是寻常坐得的?咱们安大*奶这正二品诰命夫人,坐在这清西县里,就能受用到贡品,真非一般的享福了。”
宁娥依然浅笑,却觉那笑如刻进脸颊似的,费力抹也抹不掉,自己都觉得累了。
乾娘笑了起来,也开口道:“咱们家大*奶可不是好福气?只是,大爷也奇怪,给了大*奶这么好的香料,自己回来时却不让人用香。封太太,告诉你件稀奇事,大*奶爱香是出了名儿的,就连院子也叫拢香院。可是大爷那次回来结亲,竟下了令,整个院子里都不让用香,大*奶也不免跟着素淡了几日。”
宁娥慢条斯理道:“大爷么,是宝贝他带回来的那几盆兰花而已。”
乾娘更笑,问道:“有了兰花,竟不让熏香了,这是什么道理,我竟不解,还请大*奶指教。”
其兰正坐着磕瓜子,这时却突然插嘴进来道:“闻听书上说,凡兰居处一定,则当美其供设,书画炉瓶,种种器玩,皆宜森列其旁。但勿焚香,香熏即谢,匪妒也,止花性类神仙,怕亲烟火,非忌香也,忌烟火耳。大嫂子,也不知道,我说的,是不是这个理儿?”
宁娥点头,朝其兰笑道:“还是你知道的最清楚,也对,是你名儿里的字呀。”
封太太这才笑道:“竟有这许多讲究,我今日算是开了眼了,到底安大爷是京里的大官,行事就是与我等这些乡民不同,让人好生羡慕。”
乾娘冷笑一声,正待再说,其筝望着她头上的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如意纹分心道:“二嫂子,那分心倒歪了,让丫头给你扶正些吧。”
金徽忙上前,以手轻扶,封太太听了这话,方才想起自己刚那簪子来,便问身后丫头:“才收过桌子了?我那簪子呢?”
丫头眼瞪得直直的道:“太太说什么簪子?我没见什么簪子。”
封太太急道:“才刚挑果仁的簪子,我平日里常戴着的,镶暗红玛瑙五蝠捧寿金簪,你是多吃撑坏了是不是?竟说不知?我不过掠在桌上,后又落到地上,你白长了双眼睛,竟看不见?”
宁娥见封太太语气有些不好,开口劝道:“小丫头们一时贪玩也是有了,且找几个贴心的,再去寻寻看,左右不过是在那厅里,许是拉在什么旮旯里了。”
封太太待说不说,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来:“这家里,还有什么贴心的?大的都打发出去了,不过几个小鬼在这里使唤罢了,唉”
宁娥便转身对带来的丫鬟们道:“都去帮着找找,找到了来回我,有赏。”
众丫鬟皆一哄而去,唯金徽站在乾娘身后,忙着替她整理头面,并不理睬。宁娥见了,也不言语。
众人寻过几遍,砖缝里都没放过,只是不见那簪子踪影,杜鹃这时想起刚才那情形,扯扯子规衣袖便:“姐姐,这般寻不见,莫非。。。”
子规急掩住她口,低声道:“快不要提起,若说出来,安府的面子向哪儿搁?”杜鹃不敢再说,只好低头再寻。
究竟没寻到,众丫鬟只得回去复命,说实在寻了,那簪子偏就是没个影儿。
封太太犹豫起来,身后一个小丫头多嘴道:“太太,我们这么些人,这般仔细寻过,也没有。会不会是,有那起没脸的奴才,眼不见就收了去?”
话音刚落,啪地一声,那丫头脸上端端正正挨了一个耳光。封太太怒道:“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说话的份我们封府竟有你这没规矩的贱婢主子没开口问,你就开起口乱嚼起人来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有人拿了?还是你自己,贼喊捉贼?”
那丫头捂着脸,大气不敢出,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宁娥见此,也不好劝,只得默然。
其筝想了想,实无他法,又见宁娥不说话,只得自己开口道:“若真是不见了,只怕这屋里众人都脱不了关系,不然,。。。”说到这里,又犹豫起来,只看着宁娥。
封太太此时倒笑了起来,道:“安大小姐这话好笑,我这簪子能有几分重?实是不值什么的,你们安府是何等人家,别说主子,就连丫头,也是断断看不上的。”
宁娥细想这话,封太太分明是有些疑心了,因才刚那话头里,竟不提她封府自己的丫头,明眼看出,是暗指自己安府这里的人了。
封太太话已经说出去了,便不动声色只管坐着,只看宁娥将如何处置,心里舒坦了几分,心想就算陪上那簪子,换个安府下人不干净的名声,倒也值了。
宁娥心知封太太是准备坐看好戏了,只得正色道:“封太太,这事今日若不论清楚,往后叫人笑话我们安府下人手脚不干净,我们老爷听了,定是大不依的。不如就在这里查个明白,倒还能断人口舌。”
封太太端起茶来,轻呷一口,才回道:“那依安大*奶的意思,该如何查处?莫非,将这满屋的丫头,带去见官不成?”
宁娥忙阻道:“安府的丫头,如何能去官府抛头露面?”
封太太听了冷笑一声道:“那就将我封府丫头带去好了”
宁娥惊觉方才一时情急,竟说错话了,忙道:“封太太息怒,我绝无此意。琴丝”
琴丝后面轻声应道:“大*奶,有何吩咐?”
宁娥大声道:“去外面寻个咱们家的小厮,到街上买狼筋来快去快来我这里立等着”
一屋里人都惊住了,琴丝不敢多话,转身就走。杜鹃不知怎的,腿肚子直打哆嗦,脸红心跳,人也软了,直朝子规身上靠去。
金徽眼尖,随即瞧见杜鹃窘状,便贴近乾娘耳根,对她细语几句。乾娘回身,下死眼紧盯了杜鹃几下,笑了起来。
宁娥见她笑得奇怪,便问道:“二嫂,这当儿,你笑什么?”
乾娘慢悠悠回转身来,道:“我笑大嫂子,眼见这贼在你身后,你这么大双眼,竟看不到?”一语既出,满座皆惊。别说宁娥,就连封太太,其筝其兰,芩如,瑞姨娘,苏姨娘并伍儿,通朝宁娥身后看过来。伍儿到底小儿,嘴快叫道:“大娘说得的是哪一个?哦,那丫头好似在发抖,是不是她?”
众人眼光一齐射在杜鹃身上,杜鹃哪里经过这场面,一时慌张不堪,便跪了下来。
乾娘笑道:“这回好了,这丫头自己已是认了,大嫂子倒省了好些劲儿了。”宁娥目光如锥,先盯了一眼子规,才冷钉住杜鹃。书桐一边站着,只是这当口,眼见宁娥真心发怒了,是再不敢开口说话的。
子规心急如焚,一时却实在想不出个好法儿来,若将刚才所见之事说出,一样是坏了安府名声,自己一向知道,宁娥最在意这个,若这话由自己亲口说出来,只怕往后,再难得宁娥信任,自己几个月来的心血就要付之东流。可是,若不说出来,杜鹃眼见着就要遭殃。
芩如这时开口道:“大*奶也别犹豫了,虽说人是跟着咱们来的,犯了规矩,只得处罚,不然,可不就再多一条包庇下人之过了?”
杜鹃见情形如此不好,只得地上俯首哭道:“各位太太奶奶小姐们,那簪子,实不是我拿的”
宁娥声如寒冰,冷言斥道:“不是你,你慌成这样做什么?说,你把簪子藏哪儿了?若不直说,管叫人拖你出去,皮不撕烂了你的”
杜鹃浑身打颤,却一字说不出口。子规心里焦急,额头上沁满汗珠,嘴唇紧抿,手心里也全是汗。
宁娥眼角瞥见封太太悠然自得地坐着,品着茶,一付看好戏的架式,心里知道今日这事,正是称了对方的心意了。
第二十七章 弱槐竟得抵风雨
第二十七章 弱槐竟得抵风雨
宁娥见封太太安然端坐于上首,品着茶,心下便知,今日这事,对方是绝然不肯轻轻放过了。也难怪,封府对安府,对安老爷,早已是憋了一肚子不满与怨气了。
自老爷高升,封府便再能不如从前般相待,跟太太相处起来,也渐有自惭。只是太太到底宅心仁厚,且当封府是有恩于安府,从不计较,只如当年般对待,外人面子上看来,只当两府相交仍厚。太太没了后,安老爷再无迁就之意,往来也渐减,到了如今,便是只有每年封府老太太过生日,才遣安府女眷过来一次,权作未忘之态。
只是,到底还是冷落了下来,外人也看出苗头,风言风语地,都说封府现在如何能同安府相比,安老爷自是嫌弃对方,不肯再与之深交。安老爷从不对此事多提一句,只是,行事做为,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思,淡了,便是淡了。
封府对此自然心知肚明,若论钱财,安太太早已回报不止百倍,可两家的心,自安太太没了,再没能拢在一起了。
宁娥心下犯难,抬眼见满屋子安府封府的主子下人,都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望自己能妥贴处置,可自己心里明白,今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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