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娥也不再多话,将哥儿交回给云姑,吩咐其定要小心伺候,遂起身又对棋姿道:“外头人多,我得去照应照应,你只管安心养着,将这坐褥一月调养将息好,大爷也是这个意思,别的你就不用操心了。榴哥儿交给云姑,你只看着些就罢了,她人还好,我看是不错的。”说完又对绮墨道:“这里交给你,不得大意。”
绮墨应声不迭,将宁娥送至院门外,见其无一人相随,便准备叫小丫头萼儿来,宁娥止住她道:“不用,就这点子路,还怕丢了不成,成日里来回,闭上眼儿也能摸到。子规在花厅里呢,到那儿有她就成了。你且去吧,不妨事。”
绮墨只得罢了,又见其走进园子里,至看不见影儿方回。
宁娥一人独自默默走着,忙乱了一上午,这会儿总算得片刻安宁,身边并无一人,正好自由自在,也不用说话,也不用堆笑。笑了几个时辰,她的脸,早已笑成僵饼一块了。
此时已是正午,园内大小众人都去了自己地方用饭,一时静悄悄的,倒正合宁娥心意,她慢步繁锦间,抬头是树影,低头见散花,随手捞起,便是美景。浮生何得一刻闲?恰如此时卿心境。
走不多久,前头便是间松桥,过了桥不远,就是花厅了,已能隐隐听见些吵杂烦琐之音,又有小戏子的浓稠腻声,宁娥有些不舍地看着周围,当真是清静片刻也难得啊
正当此时,忽听得脚下玉液池里,有细碎水声响起,并夹杂着扑扇翅膀的声音,宁娥向前探身一瞧,原来,二双鸳鸯,正在池边桥下戏水呢宁娥瞧了半日,脸上竟微微笑了,这方是自然自如的笑,容如其来,不受限制,也不担心他人眼光,更不怕失了身份的,
旦见那四只水禽,两双爱侣,正借着桥间柳阴,遮着正午烈日,卧在水中引颈击水,追逐嘻戏,一方又替另一方细梳羽毛,以嘴轻抚,一时倦了,又双双步上岸边,抖落身上水珠,再梳齐对方身上艳色羽毛,交颈相语,恋恋不舍,厮守缠绵不已。
宁娥脸上的笑,渐渐淡去,人却呆呆地望着出了神,那情人间的浓浓爱意,她就站在这里,也完全感受得到。尽日无云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从这里看去,相对相守,相守相爱,在它们是这么随意轻松,不过是低首轻语几句,又亲密爱抚着些,似浑然天成,信手可得,行动便是相爱,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反成了遥不可及?
第六十八章 鸳鸯相对浴红衣
第六十八章 鸳鸯相对浴红衣
却说宁娥正准备去花厅招呼众亲眷,因见玉液池里二双鸳鸯戏水,一时看住了神抬不得腿,正在低回恍惚落魄当儿,就听得面前脚步声轻响,尚未抬头看清,一把相熟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嫂子?”
他在叫谁?这声音如此熟悉,说出来的话,却叫她不懂。难道是叫自己?可是叫自己做什么?
儒定一早已见宁娥站在池边看水,他本不知她定睛瞧个不住的是什么,只觉水面波光粼粼,动荡不已,走上桥来才发现是桥底的鸳鸯在戏水缠绵。这一幕不知怎的,让他面红耳赤,心里好笑,一个妻妾成群的爷们,什么场面没见过,倒让这几只水禽盖下脸去?这话甚是有理,只是,说服不了自己,也压不住心火。
那件缕金百蝶穿花衫子,他是认得的,那年跟父亲去她家,周家老宅的后花园里,二个小小人儿,花间扑蝶,嬉戏玩笑,他说她母亲身上的花衫子好看,她便说长大后自己也做一件一样的,穿给他看。谁知再见那衣服之时,便是过门后,叫她大嫂的时候,他叫得小心,她身着那件新衣,同样是应得小心。
儒定站在桥面止,直望了桥下那红衣人几分钟,她依然没有察觉,只管将眼光投入在鸳鸯身上,那两双爱侣已由水面戏至岸上,却还是交颈叠首,暧昧难舍,儒定的眼神则游离在宁娥身上,似也粘住了,离不开来。
桥面上站着总是太惹眼,园子里人多口杂,儒定究竟还保有几分理智,片刻之后,见宁娥仍无察觉,自己只得一步步走了下来,走近她身边,小心蹑足,怕扰人好梦。只是,走到面前,到底还是要提起勇气来喊一声:“嫂子。”这出了嗓门口的称呼,此刻却觉得太过陌生,自然是该如此,只是,当真说不出口,但说出来,便是突兀。
宁娥抬起眼睛,从双双对对,光华绚烂的鸳鸯身上,转向面前这个男人。浅蓝色杭绸直裰,本是服帖舒全,却叫池边阵阵微风拂过,带动得飘飘欲起,那俊朗脸庞上,一双含情带露眼,正定定地看在自己身上。多少年了,十年?八年?男人到底是经得住老的,不比女人,女人的岁月,全写在脸上了,好比这件花衫子,虽只穿过一次,摆得时间长了,也成了压箱底的旧衣一件了。
“定哥哥,快来快来,这里树阴浓些,快来这里避避”
“来了来好大的一场雨怎么样?小妹,你身上淋湿没有?若着了凉,饶出病来可糟了不然还是回去吧,将这身上湿衣服换换。”
“闷了这几天,总算能松快一下,雨就大些又何妨?况又是暑天里,大雨才痛快呢,就湿一星半点也是不怕的”
“小丫头,倒看不出来,还倒挺有野性平日里见你,只跟你父亲一样,知书达理,一付淑女模样,见玩起来真好像变了个人,成了个野丫头了,哈哈”
“定哥哥你说的什么话?我不依,这是什么村话,如何在我面前说得?我定告诉安伯伯,看他不打你”
“吓好妹妹,饶了我这一遭吧想是你说的,这场雨将人骨头都下酥了,一时不防,乱说出话来,好妹妹,看在我刚才给你湖边拔莲蓬的份上,饶了我吧”
“呸不过唬你一下,瞧你吓得谁刚才说不怕人的?”
“你难道不怕你父亲?”
“我爹有什么可怕的?他老人家除了会刮我鼻子,是一个指头也不会碰我的。说错行错了,只将那书上道理捧出来,我见了,也不得不服,若说得都在理上,也难以驳回。”
“唉,那敢情好。我父亲倒是不多说话,若错了一步,只将眼睛嘘起来描上你一眼,完了,我就再不敢犟下去了,就连我大哥,平日里不言不语,倒有些硬气,见了父亲也是一样,除了点头,再没有的话说。”
“说起荣哥哥,我倒没见过,当真是不言不语的?怎么你爹没带他过来?若说行错事,那定是你们耍得太过,我看安伯伯倒好,为人和气,见面总是笑眯眯的,这又比我爹爹强些,我爹爹平日里是难得有笑的。”
“我大哥正在家中用心读书,以求功名呢若说笑眯眯,父亲那是对你,对我们,那才叫狠呢算了,也是言语形容不出的,一时也难对你说。对了咱们偷跑出来这半日,跟你的丫头知道不知道?”
“我只告诉给了琴丝,爹爹若问起来,就说我还歇午晌呢哎,雨说住就住了,定哥哥你快看,那边有只红蜻蜓呢好哥哥,替我收了来吧”
“哪儿哪儿?”
红蜻蜓振翅一飞,时光便如白驹过隙,眼没错处,流水一样溜走了,纵使你想握紧,再握紧,它却还是毫不留情,点点滴滴,灰飞烟灭。
宁娥的眼睛,定在了儒定眼里,双目相接,自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情思,儒定犟不过她,竟自败下阵来,也是自小,她在自己面前便是处处要强,自己偏是中了邪一样,处处袒护忍让。
“嫂子怎么在这里呆立?日头太大,小心晒坏了。” 儒定垂下眼来,看着玉液池边,口中却自问候。
“二爷呢?怎么不在外面招呼,这会子进园来做什么?”宁娥不答,却又问起他来,也是,不知怎的,见了他,自己自然就托大了起来,不管他做什么,都要让着自己一点似的。
“外头造纸厂的潘公公来了,提着名要见老爷,我只得进来请父亲出去一趟。” 儒定还是垂着眼,不敢接她眼光似的。
宁娥遂将脸转向池边,那鸳鸯还在岸边,只是此刻悠然踱步起来,一只跟着另一只,似各有玩处,却亦步步相随,并不远离。
“小厮们呢?倒要让咱家二爷亲自跑这一趟?”宁娥拈起裙边那只金累丝香囊,攥进掌心,口中轻声问道。
儒定一眼便瞧见了那纤纤玉指中握着的玩意,那是他在杭州,特意寻了知名工匠,挑最好的金,最细的手工制出来的,用尽心机,便是为了她,也只为了她。文人
“大些的外头忙着招呼,拖不开身,小的又说不清楚话,没的给老爷骂,不如我自己跑一趟算了。嫂子呢,想必花厅里也够热闹,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什么叫缘?什么叫机?二人心中同时想到这里,不由得再抬起头来,目光再次交织于一处,久久舍不得分开。宁娥右手把玩香囊,左手压在胸口上,一只小小蓝色彩蝶本欲穿花而过,被她手压住,可怜又飞不得的样子,儒定只扫了一眼过去,又忙忙收回眼光来。
子规花厅里等了许久,就不见宁娥身影,连书桐也一去不返,又见席间气氛冷落,众人不说话,也不怎么用酒。乾娘因刚才那人的话触动心事,便也淡淡的,又自恃珍贵大方,不屑开口多劝,席间更添尴尬,子规一时便有些心急,见小丫头令儿正捧着酒壶外头站着候命,遂出去对她道:“我去瞧瞧大*奶,别真喝伤了身子,院里事又多,怕书桐也缠住了来不得,这里到底还要个人主持才好,若大*奶来不得,也要回一声,或者让芩姑娘来也使得。你且好生瞧着,有什么吩咐小心伺候着,我去去就来。”
令儿忙点头不止,子规抽个眼不见的空儿,溜了出来,沿着游廊,步履匆匆,三下二下便到了玉液池边,抬头正见儒定与宁娥对面桥下说话,子规本是眼尖心明,加上前些日子所见所闻,心里细思量揣度,转身绕了些路,沿小道下了池边假山,从那太湖石中间穿了过去,出口正是间松桥那头,宁娥的脚下,子规静下心来细听听,见正是宁娥的声音。
“不过跟你一样,丫头们都指派了出去,左右是在这园子里,还能错了路?”说到这里,宁娥突然想起,那晚与其兰走错路,走到儒定外书房一事,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衬着刚换上的缕金百蝶穿花衫子,艳丽自不必说,那一种妩媚,也是平日里总是端庄淑良的大*奶身上难见的。
儒定见她脸红,并不知所为何事,只是对方面上那一派风流颜色,自她进了园子,做了他大嫂后,便再也不曾见过,且这里此时又无其他人,儒定一时失了神管不住自己的心,只将双眼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丽人,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宁娥见对方如此,更是面泛红霞,胸口起伏不住,挣扎半日,强着开口道:“你还不快去?让潘公公久等不是玩的。”
“叫他们只管等去,小妹,今日我。。。。。。”
此语一出,底下假山石洞里的子规,自是惊了个目瞪口呆,动不得,桥下宁娥更是手抖心跳,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了几步,手一松,那本于手中把玩的香囊遂掉落下来,复又垂于裙边,摇摆不止。
第六十九章 辩材须待七年期
收费章节(15点)
第六十九章 辩材须待七年期
却说儒定与宁娥机缘机合,竟在园中间松桥下遇见,且无一下人跟随,儒定忆起幼时与宁娥嬉戏之事,再见眼前丽人娇媚动人,种种情愫自难忘怀,一时忘情,竟喊出宁娥的闺名来。
宁娥大为震惊,先四处张望,终无一人,方才开得口道:“二爷说得什么话?我听不明白。安家园子虽大,却是杂人也多,二爷可不能顺了嘴乱说话,若一个不留神,传到不该听的耳里,必有是非。”
一个安家园子,将儒定打回现实中,他抬眼看看四周,一丝苦笑涌上嘴角:“这若大园子,也不过是箍了几个不得意的人罢了。到底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要这些做什么?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大嫂子,你学识过人,就品品看,我这话,说得对不对?”
宁娥沉默片刻,只觉胸口起伏不定,眼眶儿红了半日,又定了下去,过会开口道:“二爷的心思,我很明白。只是,当年已经如此,也不为求功求利,只为一家老小,能平平安安活下去罢了。”
儒定却冷笑:“都是明白人,也不用说糊涂话,当年你家为你挑选了大哥,却是为了什么?大哥是安家的功名,更是安家的富贵牌匾,你做了安家大*奶,还不是为了头上的凤冠,身上的霞帔?只求平安?我当真不能给你平安?”
宁娥忍了多时的泪,终于下来了,晶莹的玉珠点在胸前的穿花彩蝶上,晕开一片,像是蝶翅上沾了雨露,便沉重不堪承受,再难飞越花间。
“我为了什么?天地明鉴只是难以对你明说,当年为了将楚家灭尽,你我,并张家都用尽了心机,干尽了见不得人的事,如今看来,只张家难说,你我二家,究竟谁也没落到乐处,富贵有了,功名也有了,却再难安宁。”宁娥的话,字字打进儒定耳里,更重重打在下头石洞里的子规心里。
父亲,母亲,兄弟,姐妹,亲人们,都因那上头人嘴里的这一句话,化作了灰烬。一百四十七条人命,为了他三家的荣华富贵,都作了地府冤魂。子规并没有落泪,进来安府之后,她已全然没有泪水,哀已全尽,恨字当头。
“我也劝过父亲,可当年之事,这是唯一之道。” 儒定强挣出一句,像在辩解,宁娥却摇摇头,幽然低语道:“何必多言?你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已是无上运气,若再求别的,只怕天也不容。”
儒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又收了回去,是啊,多言无益,道理是这个道理,可眼前这个鲜活艳丽,明媚动人的娘子,这个在他心里住了十几年的人,就这么近到几乎贴身地站在这里,他听得见她的呼吸,温软馨香,看得见她的泪滴,挂在红润粉嫩的脸颊上,悬在柔软欲滴地嘴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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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清溪难测孤云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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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清溪难测孤云隐
却说宁娥回到花厅,见席间冷落,不免开口说了几句,虽是明指子规,却是暗斥乾娘与金徽,乾娘哪里容得,且又平日里要强惯了的,只当今次宁娥也一定会相让,遂由着性子,冷言冷语,回了几句。谁知宁娥当真板起脸来,正色开言,并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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