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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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赋-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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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对书桐对视一眼,这都是前儿才做出来的新衣裳,当时也是宁娥自已挑料子选花样,方才交出去给裁缝做出来的,也不过得了几天,今儿新新开的箱子,怎么就这么件件不如意了?

宁娥低头看了看身上那件蜜腊黄折枝牡丹圆领褙子,不耐烦地扯了扯衣领道:“这是什么样子?也不管那许多了,你们先帮我换下来,我再看挑哪一件,这东西穿在身上,光这一截出来倒好笑,我看不顺眼,快快”

子规与书桐也不敢多说,赶紧上前动手,宁娥将其褪下手,也不叫收起,只对子规道:“正好,你没了新衣裳,没说我不知道,这几**穿的尽是旧的,新的必是给了令儿那个不趣的蹄子了也没见你,长些心肠干什么也罢,这衣服你也别收了,就赏你吧,你长得高,脖子长,只怕还能穿得。”

书桐一听,艳羡地看了那衣服一眼,好精致料子,上头的折枝牡丹纹样,是苏杭最好的绣娘,花了不知多少工夫才绣出来的,那花样自不必说,朵朵不一样,娇艳欲滴,毫不呆板。她手里只管拈着那衣服,口内由不得就说了一句:“子规,你倒是因祸得福了。”

宁娥哼了一声,将身上本自穿着的茜红色葫芦双福裙子也扔到子规身上:“拿去一天到底穿个旧的,人家见了,还以为我怎么克扣你呢”

子规不好意思地捧着满手绫罗绸缎,更不敢接书桐的眼光,只好对宁娥笑道:“这真是折煞我的我哪来的福气,穿大*奶的新衣”

宁娥只穿着一身玉色小衣,站在当地,听见子规的话,也不理会,自己动手,将箱子里的衣服一件件翻出来看了个遍,到底没一件中意,正想习惯性地开口叫书桐的后头找那只箱子出来,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回来神来,也说不出话,只是默默后退几步,黯然坐了下来,望着那一箱子的衣服发愣。

子规书桐都不敢说话,也不敢劝,只得静静等着。

过了半日,宁娥自己无声地笑了,那笑来得诡异,且是无声无息,倒叫子规与书桐吃了好大一惊,宁娥笑了片刻,方才收敛下去,只是换上平日里的好模样上来,语气平和地道:“今年这裁缝也不知怎么,做出衣服来就是不合衬我心意,也罢,左右那后头楼上缎子多得按不下了,一会儿就再取些下来,吩咐再做去,子规,你就去换上新衣服过来,书桐,你将那件杏黄地八宝缠枝莲纹织金缎长衫,并那条浅绛地金银花纹金宝地锦长裙拿来,我先凑合穿着吧。”

子规与书桐一听这话极为正常,又是平日里那个温和宽厚的大*奶了,心里都有些好奇,这就转过弯来了?子规心里暗想,再看看宁娥,正忙着穿衣,嘴里还道:“子规你还不快去,只管这样傻站着做什么?赶是地下有浆糊,粘住脚头了?”

子规忙堆上笑来,口中回道:“大*奶赏了这许多,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了,想是我运浅福薄,原是不配得大*奶的东西。”

书桐有些酸溜溜道:“如何不配?大*奶给你,你只管收下,不然,不是驳了大*奶的面子。”

宁娥听见也不多说,只挥挥手,叫子规出去换就是。

子规便赶紧出去,换上新衣过来,宁娥这里也已穿好,正在梳头,书桐小心翼翼地顺着宁娥的一把油青长发,一下,又一下。

子规捧过头面盒子来,正待打开,听见院内萼儿的声音响起道:“吴嫂子,来得好早大*奶正在里头梳洗呢”

宁娥也不在意,便对子规道:“你出去,叫她进来就是。”

子规打起帘子,忙忙地就迎了出来,脸上满堆着笑,正待开口,吴申家的眼一花,见那衣服富贵俏丽,且是从未见过的新衣,以为是宁娥出来,正准备叫声:大*奶再看不对,那身量,只有子规才像。再仔细看看头上,小小一根银簪,朴实无华,这方看出是子规来。

“吴嫂子,快里面请,大*奶正等着呢”子规明明看出吴申家的犹豫来,只作不知,打起帘子便冲吴申家的招了招手。

吴申家的心里想着,怪道人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这穿上大*奶的新衣,竟成了个主子模样得亏大爷已经走了,不然依大爷这偏爱大*奶房里丫头的性子,她必是要越过琴丝去了。这样想来,便将眼睛对着子规看个不住,上台阶时也不看路,猛地拌了下脚,一把冲向前头,差点就跪在子规面前。

子规赶紧扶起人来,口中笑道:“嫂子这是怎样?想是起得太早了,头晕了呢”

吴申家的只是面上讪讪的,也不好说自己是看人看呆了,只得笑着混过,径直进屋里去了。

宁娥已经妆至一半,书桐正将手里一付金晃晃的赤金景福长绵凤钗插进她发间,宁娥立刻就觉得头皮紧了一下,书桐也觉得了,赶紧用手抚了一下,也就好了,只是头顶间,到底有些沉甸甸。宁娥心里笑自己,沉些不好?说明金子成色好,量也足,说到底,凤钗也不是人人戴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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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百十六章 霜清纸帐来新梦

第百十六章 霜清纸帐来新梦

却说宁娥早起正在梳妆,吴申家的进来回话,书桐对吴申家的使了个眼色,吴申家的正欲开口,见这光景知道定是宁娥心情不好,只得先忍而不发。

宁娥慢慢悠悠站起身来,子规已在外间将茶水备好,这时便送了上来,宁娥一瞧,粉红浮波,荡漾于绿玉杯中,有些好奇,边坐了下来边问:“这是什么水?闻着倒香,只品不出是何种花果。”

子规笑着回道:“回大*奶,这是上回二小姐送来的新桃杏子茶,我早起见还有不少,放着倒可惜,奶奶这几日总是嘴里没味儿,我心里想着,这东西是好的,上回泡过一回,奶奶直夸,且是酸甜适宜,也不腻,也不涩口,就自作主张拿出来给奶奶用上,奶奶试试可好?若不中用,我就去换上清茶来。”

那宁娥听了,心里点头,嘴上赞道:“是你有心,我觉得比清茶怕是强些,也不知怎么的,这几日确如你所说,食不知味,也罢,试试这个也好。”说完呷了一口,果然对口,便微微笑了。

吴申家的见此赶紧上前凑趣,先看了看宁娥杯中粉波,然后笑道:“子规当真是用心伺候,大*奶,还是您有眼光,这挑上来的人,个个都是好的,也不用说,本就不好,也能让您调教出色了。”

宁娥不动声色道:“吴申家的,你这话可奇了,我听得倒像说我是那娼寮子里的嬷嬷呢惯会调教姑娘的。”

吴申家的不料宁娥竟说出这话来,脸上飞起红云,老脸有些挂不住,口中喃喃道:“大*奶这会子心情倒好了,开起奴才的玩笑来了。”

宁娥这方笑了,口中也道:“开开你玩笑怎么了?知道你在外头得了不少好处,家里好地也买下一块了,正在动手建房子呢怎么?用不用我给你调教几个人使唤?新建个园子,正是要用人的时候。”

吴申家的大囧,心里觉出宁娥的厉害来,口中只得讨饶道:“大*奶知道了?唉,我原说不用,那死老头非要就买下来用,我说你是个什么出身,敢就建起园子来了?叫里头知道了,拍个巴掌你就死得反不了身了,他只不信,叫我怎么说呢?”

宁娥还是笑:“看这吴妈妈,这就急了,这有什么呢?你家老头是咱家老爷太太用过的人,正会子是正经咱家的大管家,他不能建园子?怎么就不能?实告诉你吧,若你那园子建得了,只管园子里请去,说不准,老爷兴致上来,也要去逛逛呢”

吴申家的一听,忙就上前,脸上笑出一脸褶子来:“大*奶,此话当真?”

宁娥一本正经回道:“自是当真,我能哄你,不过,”说到这里,话音一转,“也就是费我几句嘴上工夫罢了,也值不得许多。”

吴申家的何样人物,老于世故,心里自是一点就透亮,赶紧上前陪着笑道:“这自然说得极是大*奶何样人物,这满园子谁不知道?大*奶一开了口,就老爷也是要仔细听见,心里掂量几分的,也是大*奶轻易不开口的缘故。”

宁娥浅浅一笑,手只轻轻挥过,便问:“你这早过来,又有什么事?”

吴申家的殷勤道:“回大*奶,上回说给大*奶挑几个好丫头来使,这不,我昨儿亲去赵妈妈家看过,有几个好的,今儿我就带过来了,正在院外候着呢,大*奶看看,若能使得,就留下。”

宁娥点头:“就带上来吧。”

这里吴申家的自不多言,转身就出去叫人进来,子规与书桐宁娥身后站着,都满是好奇,盼着见新来丫头是何模样。

不一会儿,吴申家的带进几个人来,都是布衣大袖,头只低着,看不出面貌来。

宁娥便叫抬起头来,一一细看过,也有好的,也有一般,书桐看了一会,偷偷笑对子规道:“你可记得你初初来时模样?比这里如何?”

子规也笑,悄悄答道:“当时我心里只是慌死了,觉得到处都香气,到底都好,只是不敢抬眼,后来大*奶叫抬头,我只看了上头一眼,也就低下去了,哪里看得全部。”

宁娥明明听见,回过头来笑问:“当时觉得到底都好,如今进来了,可还觉得?怕有许多不好了吧?到底是远观处处好,近看样样错。”

子规忙道:“大*奶这话说得,我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是既进来这里,跟在大*奶身边,是多少没见过的也见过了,多少没吃过的也尝过了,连这个,”说着指指自己身上新换上的衣服,“也裹上身了,也不知是我几世里修来的福份,没得说,还该烧高香呢”

宁娥转脸过去,对吴申家的道:“你看这丫头嘴乖的,怎么怪得我偏疼她?”

书桐听这话说得亲热,自是从未听宁娥说过,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了,便看了子规一眼,心想,这丫头爬得倒快,眼看就要爬过自己头上了。

子规何等机灵,见书桐拈酸,赶在吴申家的回主前就开口对宁娥道:“我再乖,也是大*奶提携,也是书桐姐姐教的,说到底,还是遇到了贵人,方才如此呢。”

书桐只是笑笑,也不开口,吴申家的听见便对下头那几个丫头说道:“你们也听见了,若有这个运气,能留下来,当真就是你们祖上烧了高香了,上世积来的福气了,若大*奶真要了你们,只要跟着上面二位姑娘伺候,那就什么也不用愁了,你们只睁开眼睛看看,这二位姑娘穿戴如何,便知我说得不假了。”

那地下的几个,听了这话,有两人果然就抬起头来细细打量了子规与书桐一番,一个看后,又见对方也同时细看仔细,便又羞涩地低下头去,另一个却倔强得很,只对子规对视,并无回退之意。

宁娥见此,又叫那两人上前来,细看过手来,皆干净白皙,又看眼睛,一个不敢接她眼光,宁娥笑笑,也就算了,另一个厉害,盯着宁娥就是不挪开眼神。

宁娥自不打言,直与其互相看了半日,笑指其道:“这丫头胆子倒大,就留下她吧,这个也留下,长得好,也老实,就只她们俩吧。其余带下去,各人一吊钱就是了。”

吴申家的赶紧回道:“谢谢大*奶,到底是大*奶慈心仁厚,也不让人白跑一趟。”

宁娥并不在意对方恭维,只是又追问一句:“来历可查清楚?这回可不能再出错了,若再有误,我是不必说,自要被老爷责问,吴申家的,你多日积下的老脸,可也就顾不得了。”

吴申家的急得赶紧跪下辩道:“大*奶只管放心,其实上回也并无差错,只是二奶奶有心找岔。。。”说到这里,停下话头来,看看宁娥。

宁娥嗔了一声道:“当着人呢,看你就混说起来,你也是老人,当差当老了脸了不成”

吴申家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宁娥便挥手,让子规上去扶其起身,吴申家的忙自己起来,又对子规道:“哪里就劳动起姑娘来了,我自己能行”

宁娥也笑:“我只当你是行不动了呢”

吴申家的也笑:“大*奶取笑起奴才来了,这天天满园里跑着,倒将身子骨跑硬朗了,一般也自己来得,老头在家里只说,就该是劳碌命,一时闲了,就浑身不自在了”

宁娥这时想起件事来,便又问吴申家的道:“你知道咱家大小姐就回来了吗?”

吴申家的点头回道:“芩姑娘已经打发人告诉我了,正想着要问大*奶,这回大小姐回来,住哪里好?还是跟二小姐住,还是新辟个新地儿?请清楚示下,奴才也及早好打发人打扫整理去。”

宁娥先是不答,过后呷了几口茶水,方开口道:“也不用跟二小姐挤了,那提瑶院太远,跑一趟不容易,我这院子后头那间鹿鸣居倒好,你就将那里打扫出来,大小姐就住那儿吧。”

吴申家的接话有些犹豫:“回大*奶,那地方好是好,只怕小了点?”

宁娥回道:“一间正房,两边各一闻耳房,也就够了,大小姐来向是带不多人,估计也就她跟韵波二人,最多加上伺弦。对了,你将园子里婆子和粗使丫头派上几个去那里,替大小姐打扫院子,传个话儿什么的,也兼带着上夜,倒就方便了。”

吴申家的点头不止,指着地下让留下的两个丫头道:“大*奶,也给她们取个名儿吧,我回去好记在册上。”

宁娥想了想,见眼前那杯茶正是粉光艳色,便指着那貌似脾气犟硬地道:“也罢,这叫朱桃,另一个,就叫作丹杏吧。”

吴申家的自是应声,宁娥见再无他事,遂挥手让其带人下去,自己也就传饭上来。

子规趁机出来,将吴申家的送到院门口,见那几人走远后,便开口问道:“吴嫂子,我问你件事,令儿被赶出去了,可还好么?家里可还过得?”

吴申家的神情黯然下来,叹了口气道:“哪里过得?她家里从来困难,大哥又好赌,本就指望着她的月例接济,一见这回人都被赶出来的,打骂自是不提,第二日就提着人去了人牙子家里,到底还是卖到娼寮去了。”

子规大惊,虽是意料之中,还是被震得眼圈都红了,心里针扎般难受,一时说不出话来。

吴申家的望望她,劝了一句道:“姑娘何必如此?各人的命罢了,好比那日她若趁了心,那座金佛能分给你几份?算了,由她去吧。”

子规还是说不出话,心里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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