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在发抖,拉开门走进去,却撞到了起夜的苏墨儿,她哎呀一声,惊醒了睡在边上的乌尔赫尼,她掌了灯,揉着眼睛看着我:“怎么了苏墨儿?乌伦珠这是去哪儿了?”
“起夜呢,天儿还早,外边黑,怕。”我踌躇着,看着苏墨儿:“怎么样?没伤到吧?”
“没呢,是奴才不长眼,没撞到格格就万事大吉了。”苏墨儿双手合十,闭上眼祈祷,然后朝我行礼,走出西屋。
“也睡不着了,你陪我说说话吧。”乌尔赫尼跳下炕,拉着我坐到北炕上,挑挑炕桌上的灯芯,看着我:“今日去见姑姑,你说她认得我不?”
“毕竟是血亲,会认得的。”我安慰着她。乌尔赫尼不安的看着我,点点头。
早饭过后不久,汗宫里就来了人,说是奉了大汗的命令,迎接乌尔赫尼格格进宫的。稍作打扮,乌尔赫尼便带着我一起去了汗王宫。
虽说是汗王宫,不过却只能跟中国古代那些官员府邸相比,一进大门,东边的院门通往汗宫后院,住着努尔哈赤的后妃们。传话的哈哈珠子领着我们穿过一道又一道门,去了最偏僻的院子。据说这努尔哈赤的后妃们都是住在前院的,只是因为这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患病,大福晋阿巴亥便差人在后院置了这么间屋子,打发了三四个包衣奴才伺候着。
巴特玛住的屋子是明间开门,右拐第一间的暖阁是她的卧室,一进屋的明间有南北通炕,进屋的炕首置了铁锅。屋里伺候的奴才领着我们进了暖阁。北窗紧闭,才秋天,屋里就烧起了炉子,木架子床边蹲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女子,床上躺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女人,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还在门口,屋内浓浓的药味便让人窒息,见我们进屋,那床上的女子才微微睁开眼,木讷的看着我和乌尔赫尼,呆滞的眼神突然闪烁着泪光,晶莹的泪珠滑下她的脸颊,挣扎着要坐起来:
“大汗终究是待我不薄的,大汗终究是待我不薄的。”她嘴里呢喃着熟悉的蒙古话,眼泪不住的往下流。乌尔赫尼跪在她的面前,哭着叫姑姑。
“乌尔赫尼……我的侄女儿……”巴特玛福晋趴在床沿上,朝乌尔赫尼伸手:“乌尔赫尼……我的侄女儿……”
“姑姑,我是,我是乌尔赫尼。”乌尔赫尼跪着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姑侄两个抱头痛哭,我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那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心中的滋味无法言语。
我跟她何曾相似……独自一人,在陌生的地方,没有疼爱自己的亲人,没人值得信赖的朋友,孤独的她,要思念着家乡,思念着养育她的科尔沁草原。不过她又是何其有幸,在人生的最后时光,有自己的亲人陪伴着,而我呢?
我虽然跟着乌尔赫尼来了大金,终究来说我还是外人,我不愿在那亲人相认的情境下融入自己,只怕会泥足深陷,难以自拔。我撇了跟着伺候的包衣奴才,只携带了托娅在那院墙院门间穿梭闲逛着。
“格格怎么了?好像不是很开心啊?”托娅小声的说着。
“看着姐姐和巴特玛姑姑相认,伤感了。”我回头看着托娅:“你可记清了刚才走过的路?”
“奴才记着呢,格格就放心的逛着吧。”托娅笑着,明媚的眸子陪着深陷的梨涡,俏皮可爱。
“乌伦珠!”
正当我迈开一步,便听见了多铎那大嗓门儿在身侧响起,我侧头,看着多铎朝我跑来,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我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被他勒死。
“你是恨毒了我么?怎么想要我的命。”我抚着胸口,冲他翻着白眼。他眉头微蹙,昂首一脸傲气看着我:
“小爷几时恨毒了你?小爷才不会像你们女人那般小家子气!”随即把脸凑到我面前,咧嘴一笑:“你昨日不是说不进宫的嘛,怎么,想小爷了么?”
“掉牙了吧,我就说怎么说话每个把门儿的,见什么话都往外说,也不害臊。”我看着多铎那缺了的门牙,瘪瘪嘴,略带嘲讽的味道。看着他的牙,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嘴,我到忘了自己也是小孩子,而且是八岁,也快掉牙了,真是“难忘”的一段岁月啊。
多铎一愣,连忙捂住嘴。
“额涅还在找你,你却在这里。原来乌伦珠格格也在啊。”多尔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身,看着身型瘦小的多尔衮朝这边走过来。多铎看了看我,又看看多尔衮:
“额涅找我,那我先去额涅那儿。”多铎应声撒腿边跑,但没两步又跑回来,站到我的面前:“你等着我,你等着我,我马上就回来。”
我冲他点点头,挥手示意他快去,他咧嘴一笑,转身就跑。我无奈摇摇头,转身,却发现多尔衮站在我的身后,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乌伦珠格格不是应该在侧福晋那里么?怎么出来了”
“人家亲人相聚,我又何必在场呢。”我讪讪的说着,唤来托娅往回走。
“若是乌伦珠格格不介意,我带着你在府里转转吧。”多尔衮走到我面前,温柔一笑,眸子里的亮光格外耀人。我看着他的模样,鬼使神差的点点头,不过比起自己一个人在园子里瞎逛,有人带着就好很多了。
“乌伦珠格格的女真话说的很好呢。”沉默很久,多尔衮说出这么一句,侧眼看着我。我点头:
“在科尔沁的时候,乌尔赫尼姐姐她们学习女真话的时候,有教我来着。”我随着多尔衮走上八角亭,看着亭子下流淌着的河水,缓缓道。
“原来是这样,你的女真话说的流利,看来一定下了不少功夫。我偶尔也有偷偷的学蒙古话,只是可惜,我都没你说女真话那么好。”他一撩下摆,在亭中坐下。
“呵呵……过奖了,布木布泰的女真话说的更好呢。”我讪讪一笑,看着流动的水,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天,在锡林郭勒草原的那晚。
“她么……”提到布木布泰,多尔衮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苍白的脸上略显微红,看的我心头一冷,野史上说过,多尔衮与布木布泰是青梅竹马,然后不能因为在一起而一直陷入苦恋之中,皇太极死后,他们终于可以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以太后下嫁完美收场。
“那个,十四阿哥,我出来有段时间了,姐姐会找我的。”我苦笑一下,快步走下亭子,拉着托娅便走。那一刻,我是那么怕历史的发生,却不知道是我为什么怕,来自内心莫名的恐惧。
“格格,您的手心怎么在冒汗啊。”托娅惊诧的看着我,我望着她有些疑惑,我恐惧的有那么明显么?害怕的手心都冒汗了。
回来四贝勒府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正在西屋里午睡的我,突然听到屋内传来嘟囔的声音,乌尔赫尼在汗宫里,布木布泰在陪着哲哲,会是谁在屋子里呢。
我睁开眼,看着托娅坐在炕上,嘟着嘴,一脸的不快。
“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我坐起来,看着托娅那一副不快的表情,好奇的问道。她惊讶的回头,连忙从炕上跳下来朝我行礼:
“格格您没睡着啊。”
“说说吧,谁惹到你了,瞧你这表情。”我掀开被子,下炕穿鞋,走到她面前坐下。她耷拉着脑袋,双手捏着腰带上缀着的珠子,眨巴着眼睛不敢说话。
“说啊,刚才不还嘟嘟囔囔的嘛。”我倒了水,轻抿一口。
“早上跟苏墨儿去城里了,回来的时候在门口碰见了伺候十四阿哥的哈哈珠子,他说十四阿哥猜格格您肯定想家了,所有送来了奶糕子,谁知一进门就碰到了布木布泰格格,也不明说,拿了食盒就走,奴才又不好跟她争辩,可是那个是十四阿哥指明要送给乌伦珠格格的。”托娅急的直跺脚,满脸的委屈。
我看着托娅那委屈的小表情,也对,她一个不过九岁的女娃娃,又是护住心切,也难怪她会是这副表情了,我摇摇头:“不就一盘奶糕子嘛,没啥大不了的,更何况……”更何况我即使是想家,也不是想蒙古呢。
“什么奶糕子嘛,不是奶糕子的问题,是布木布泰格格她……”
“住口!”我连忙喝住她,直视着托娅:“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不要什么话都说,更何况是现在是在大金,不是在蒙古,更不是在科尔沁。”
“可是格格……”托娅跺脚,满脸的委屈。我伸手将她拉过来,抱着她:“托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毕竟咱们是寄人篱下,懂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格格您说的奴才都糊涂了,什么抬头低头的……酸溜溜的。”托娅看着我,鼓嘴叹气。我揉揉她的脑袋浅浅一笑,托娅性子直爽,到真是草原的女子了。
“乌伦珠格格,十五阿哥来了。”呼吉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打发了托娅去开门,自己下炕穿着衣服,多铎风风火火的进屋,拉着我直接往外冲。我受到惊吓,连忙抽回手:
“你做什么你!拿我们草原的女子不当女子是不是。”
“你怎什么每次都凶我,我没记得我得罪了你啊,怎么老是说话带刺儿啊。”多铎转头看着我,满脸的委屈。
“还能听出我话里带刺儿,挺聪明的嘛。说吧,你风风火火的要带我去哪儿啊。”我揉揉手腕子,盯着多铎的眼眸。
☆、第5章 坠马
“布木布泰邀了多尔衮哥哥去赛马,我想着人多好玩一点,侧福晋的侄女儿我又不熟,所以来找你一起去,结果你还话里带刺儿,小爷一片苦心,全当成了驴肝肺。”多铎到炕上坐下,嗑着松子。我忙向托娅使眼色,让她倒茶。
“倒是我误会十五阿哥了,在这里给十五阿哥道歉了。”我右手放到胸前,向他行礼,谁知道他一把过来拉住我的手:
“别别别,听你叫十五阿哥别扭,这么着吧,爷就特准你一个人叫我的名字,多铎。”他扬起小脸,咧嘴一笑,眼眸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我看着多铎,噗哧一笑,转身唤来托娅:“那多铎就先出去吧,我要换件衣裳,穿成这样怎么去骑马啊。”多铎一听,立马从炕上下来,往门外走去。
一身舒适而温暖的骑装,踩了厚厚的靴子,马鞭别在腰上,随着多铎走到了马棚那里。一身轻骑装的布木布泰回头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从包衣奴才手里接过马匹缰绳的多尔衮也抬头看着我。
多尔衮穿着浅蓝色的袍子,腰带上别着马鞭,蓝色的毡帽将他托显的更加清爽,比起初见他那日,今天他的气色好了很多。
“乌伦珠,这是我汗阿玛送我的马,今儿个给你骑。”多铎命人牵来他的马站到我的面前。一匹纯黑色的马匹,前面两个蹄子略呈白色,四肢强健,马嘴里衔着铁链,不时的抖着马鬃。
这是一匹上等的好马,不愧是努尔哈赤送的马,绝对是一等一的好马。我伸手去摸马鬃,却不料那马挣脱了牵马的包衣奴才的手,向我撞来。我大惊,吓得后退,不料跌倒在地,一旁的多铎吓傻了,站在那里。
黑马一声长嘶,高抬前蹄,眼看着就要踩到我了,多尔衮丢掉手里马的缰绳,冲过来抱住我,连翻几次,逃离那黑马蹄下。这时几名包衣奴才连忙制服了那匹黑马,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多铎回神,大声怒吼:“你们这群作死的奴才!汗王叫你们训练好这匹马,你们却是这样训练的,来人啊!给我拖下去砍了!把这匹马也给爷剁了,爷也不要它做坐骑。”
语毕,几名侍卫连忙上前,不顾地上的包衣奴才跪地求饶,拖着便走,另一名侍卫牵着黑马的缰绳往屠场走去。被多尔衮扶起来的我连忙叫住:
“站住!”
几名侍卫停下来,面面相觑,看看多铎,又看看我。多尔衮拍拍身上的尘土,缓缓道:“乌伦珠格格让你们停下,你们就停下。”
“嗻。”几名侍卫应声,放开那些已经吓得双腿发软包衣奴才,退到一旁。多铎一脸怒容望向我:“你这是做什么,这个畜牲险些要了你的命。”
“多铎,他们是奉命驯马,马匹性子烈不管他们的事。而这马,只是忠于自己的主子而已,没有什么大错的。”我这么说着,觉得又有些不妥,毕竟多铎是主子,若是下了命令这么容易被推翻,将来还怎么立威呢,转口又道:“我看这些奴才,稍微打些板子了事,不要伤了性命,至于这马……”
我不顾跪在地上叩谢的包衣奴才,走到多铎的面前,摘下多铎腰上的香囊走到马匹跟前,放到马鼻子前让它嗅嗅,见它安静下来,我才从侍卫手里牵过马的缰绳,抓紧鞍环,翻身上马。
“乌伦珠,你是怎么做到的!”多铎的语气兴奋无比,拍着手。一旁的多尔衮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看不出他的表情有太大的变化,布木布泰看着我,虽然表情是一脸微笑,可是看着她捏紧马鞭的手,就知道她心里有多不舒服。
我一勒马的缰绳,让马抬起前蹄,再度放下,看着多铎:“看见了吧,它只认你的味道,所以十五阿哥,能饶了这匹骏马么?”
“这匹马的确不错,但是驯马之人更聪明。”多尔衮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走向他的马匹。
城外荒凉的山岗,几匹马在天空下,非常惬意的啃着草。
“只是可惜了,这是在辽阳,若是在赫图阿拉,今儿个我就带着你去海子里抓鱼了。”多铎摸摸额头的胎发,得意的说着,伸开双手,仰面向天。我噗哧一笑:
“多铎你堂堂一个阿哥,竟然也干过下河摸鱼的勾当?”我实在不敢相信,据我所知,一些皇子不都是养尊处优的嘛,而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呆呆板板的没有生机,却不料这十五阿哥却还做过这样的事。
“怎么,你不信啊。”多铎投来质疑的目光,一耸鼻子:“谁像你们蒙古的女子,都没见过海子吧。”
海……大海……我还是在澳大利亚的时候看过,在沙滩上做阳光浴,喝着椰子汁,浪漫惬意。我浅浅一笑:“十五阿哥鼠目寸光,怎知我们就没看过大海了。到是你,没有见过碧蓝天空下,绿油油的草原吧。”
“我……”多铎刚要反驳,随即附上得意的:“我以后要娶你们蒙古的女人,这样,我既能看见草原,又能看见大海,就是比你看的多,懂的多。”
我淡淡一笑,转身,看着那边坐在石头上的布木布泰和多尔衮,他们的背影,是那么的纯真,可是他们谁能知道后来的结局呢?如果知道,他们还是后悔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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