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说笑间,马车突然停住,修真低沉的声音传进来。叶衢停了笑,朝月离看了一眼。月离会意,轻掀了车帘。
“辛苦圣姑。”叶衢道,“只是此刻还未到午膳时间,停车歇息尚早。”
闻言,修真未答,只是眉头却皱了起来。
“可是路途难行?”叶衢问。
修真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回道,“前方有河,前些日子大雨将桥冲垮了,如今河边亦无舟。”
“能否绕道?”
“不能。”
“可有办法渡河?”
“暂无。”
“少皇暂歇片刻,卑职定会马上解决。”
叶衢点点头,修真得令便去想办法去了。金梅望笑说下车舒展一下筋骨,月离小脸一红。我捂了嘴笑笑接着叫着也要下车去透透气,遂在月离的搀扶下跟着叶衢﹑金梅望下车了。
此处绿树参天﹑背山靠水,想来应该到了北齐与东宇边境了。还未走出几步,就听见哗哗啦啦的流水声,和着山间鸟鸣,竟叫人身心涤荡。
寻声来到河边,看见一河绿滔水足有十多米宽,虽说不上汹涌,但水流确实湍急。而原来横在河上的那座石礅桥,却被河水从中间冲出两米的缺口。
随行的侍从,有些是叶衢带过来的,有些则是明成太子派来护送我和叶衢的,服饰不一。而此刻他们都听从修真的差遣,全都拥到河边,有些只身下河,有些手里搬了石头往河边走。
这是要填河搭桥么?
可是河水这么急,而且河中央深不见底——那淌在最前面的侍从还未到缺口就已经停了下来,河水过胸,他表情凝重似乎脚下正在探着前方水深。
转过头来,一旁的叶衢也是一脸凝重。
我咬唇,自己肩不能挑背不能扛,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默默转身,心道,索性就回去陪嬷嬷说话。可才一抬脚,看见脚下的树荫,不禁一个灵光,而后抬头一看,远处的那片树木又直又长,连树荫也投得很远。自上而下,树主干上还缠绕着又粗又长的藤蔓。又回头目测一下,那座桥的缺口最多也就两米长。
在这里砍几颗树应该不算破坏生态系统吧?
这么想着,我就又转过身来,不料却瞥见月离正站在金梅望近处,他二人一个侃侃而谈一个微笑倾听,叫那不知情的人看见可要误会为神仙眷侣伉俪情深。想到这里,我莞尔,抬头对叶衢道,“少皇,福儿这里有一个对子,不知少皇可有雅兴?”
叶衢转过头来看向我,方才凝重的脸上漾起一丝微笑,“福儿说来听听。”
“奚水溪旁亢人成伉丽人成俪。”
话闭,我看着叶衢眨了眨眼睛,嘻嘻,可不要说我欺负你,刚想到而已。
闻言,叶衢呵呵一笑,一时间竟是眉目舒展,流光闪动。只见他略一沉吟,亦是抬头看向远处的大树,娓娓道,“乔木桥下朝水为潮夕水为汐。”
咦,看来真是不错,倒是信手对上,只是他对上了对联,可也想到了化木为桥呢?
“乔女娇,乔木桥,娇从桥上过,娇瑶桥也摇。”我吐吐舌头,压下内心的沾沾喜意,故作正经道,“今日福儿也想瑶一瑶,不知少皇可否为福儿搭座桥?”
说完,我自己心里先抖了抖,酸得实在是受不住自己了。抬头看见叶衢一脸的动容,一双明眸似喜还叹,唇瓣微张却半天不能出声。见他这副模样,我更是不能自持,只得捂住笑疼的肚子落荒而逃。
身后也不见叶衢来追,跑出老远,才听见他含笑的声音清朗明亮,“修真圣姑,命人伐木!”
和嬷嬷在马车上混了好半天,直到月离上来唤我用膳,我还是脸红心跳。在月离的催促下下车,可一想到又要面对叶衢,我又心里呕死——真是又酸又豪放!
“公主果然聪慧过人!”
还未行到树荫下,就听见金梅望的赞扬声。
原来方才那一会儿时间,叶衢已经命人砍了十来颗大树,然后用藤蔓编扎成排,而后推到石桥上,正好盖住缺口还绰绰有余。我极目远望,如今那座石墩桥已经变成一座木桥。
在众人的赞美声中,我压下心里的羞赧,虽然时不时碰上叶衢那灼热的目光,可还是假装没有看见,而后自顾自吃着午膳,心道,他看不见我的慌张他看不见我的慌张他看不见我慌张……
就这样胡乱吃饱肚皮,本打算和那些随从们一起过桥,不料却被叶衢叫住,而后就听见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大家过桥。
财物先被单个抬过去,然后是空马车和马匹,最后才轮到单人过桥。
直到大家都去到了桥的那一头,看到眼里只有绣花针一般长时,才听见叶衢温声入耳。
“福儿。”
乍一听见他的声音,我的脸霎那间就烧起来,又突然想到什么“桥”啊﹑“瑶”啊的,天,我要怎么迈脚才“瑶”得起来?
心里的小鹿跑了出来,而一旁的叶衢却微笑着将一个物件挂上我的脖子。我低头一看,竟然是与长生锁相匹的那钥匙。
“长生锁中有一颗舍利子,可去百毒护平安。钥锁合一就能取出。”
“你要我替你保管么?”
“不,它是你的。”叶衢笑道,“十三年前,父皇以此为聘,为衢请下这三生良缘。”
呃,我大窘,结巴道,“过,过桥。”
“呵呵。”叶衢与笑嫣然,信步闲庭发带随风。
我轻移莲步……凌波微步……轻功水上漂……
不紧不慢地跟着叶衢,虽不敢抬头看他,却明显能感觉到他嘴角的那抹弧。艳阳正紧,踏着方才搭好的木桥,时不时碰上侧前方的叶衢回望的眼神,似乎背脊上有凝结的汗珠滑落。天,我咽了一口唾沫,心道,只怕阿姆斯特朗走月球也没我这般艰难。
好不容易走过桥中央,听见桥那头月离的笑语,我驻足凝望,终于将岸边的人表情看清。目光流转间,就看见月离朝我挤眉弄眼,我心想坏了,一会定要遭她取笑。
“福儿——”
“什么人?”
正愣神间,才被叶衢的声音唤醒,继而又听见岸那边一声大喝。我一惊,抬头就看见岸那边闯出一群黑衣人。未等我们的人反应过来,那些黑衣人就举刀砍起来。顷刻间乱成一团。
“福儿,快退回去!”叶衢一把拉住我的手,说着就要往回走。
我跌跌撞撞转身,正看着脚下要跟上去时,不料前面的叶衢却停下来了,而我正好撞到他身上。
“呀——”我捂住鼻子抬头,越过叶衢的肩膀看见来的那一端也被一个蒙面人堵住。
见此情形,不仅是我愣住了,叶衢也愣了片刻,而站在我们面前的那个蒙面人也愣住了。
“啊——”
岸那边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听见马蹄隆隆,惊得我和叶衢忘了面前的危险而转过头去。那边更乱了,我们的人正奋力与蒙面人相抗,而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许多骑兵,看那穿着,竟然是——西厥人!
这些都是什么人?这该怎么办才好?
“交出萧天福!”
身后的那个蒙面人冲着叶衢叫到。
我震惊。原来是个女的!而且她是要抓我!而且这个声音——
那个女蒙面人说完就过来拽我,而叶衢此刻正拉着我的手。此时木桥上站着我们三人,那蒙面女和叶衢一人拉住我的一只手,脚下的木桥因为我们的推拽而摇晃个不停。我因为被拉得站不稳而左摇右晃,心里也早就没了主张。
“阁下何人?”叶衢没有武功,僵持之间便有些不支了。难为他这个时候还这么文明,可那个蒙面女竟然闻而不答。只听见她一声嘲笑,而后就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少皇!”许是见我们这边有难,修真丢下岸那边飞跑过来,还未站定就举剑朝那蒙面女刺去。
蒙面女单手难敌,瞬间就将我放开。而此时叶衢正使劲拽住我另外一只胳膊,由于惯性,我与叶衢一起跌落河中。
“救——”
一个救命还没喊出口,我的嘴里就填满腥凉的河水。心里慌作一团,手脚就不听使唤地乱舞,感觉到叶衢被我甩开,接着又是一股急流将我吞没……
三十九.辗转
醒来的时候,我已身在西厥斐的营帐内。
是的,白日里那对突然出现的西厥骑兵就是西厥斐带的。按他所说的,他带兵到了西厥﹑北齐还有东宇三国交界处,也就是我们被劫的地方,突然看到两队人马打斗,其中还有穿着北齐侍卫服饰的人,所以他也稀里糊涂也加入了打斗。直到后来听见有人呼救,喊出了我的名字,这才停了打斗来救人。西厥斐说他只顾着救我,沿着水流一直找了好久才找到我。
“那叶少皇呢?”许是在水里泡久了,我现在一颗心还是不能平静。但我仍然记得是和叶衢一起掉下河的。西厥斐救起了我,那叶衢呢?
“我不知道呀。”西厥斐也是浑身湿淋淋的,左肩上的黑锦花都歪了,眼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我找到你后就急着上岸,命人扎营救你。你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吓人,嘴唇都是——”
“那你没有救叶衢啊?”容不得西厥斐啰嗦,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只肖一个否定的回答就会蹦出来。
“没——”西厥斐看着我,才开了个头后马上又改口道,“不过你们掉下去后,那个南羑圣姑也跟着跳了下去。她是去救那叶衢的。叶衢肯定是被她救去了。”
“斐斐,”我一把抓住西厥斐的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叫嚷道,“你帮我找到他,你现在就让人去帮我找到他!”
“现在?”
“对,现在,现在就去找他!”我急得从木板床上站起来,可是眼前一黑,就马上又跌坐下去。
“福儿,你别急,你别急,我马上就派人去找他!”西厥斐将我一把扶住,而后高声唤人,一边安排人打理我,一面安排人出去找寻叶衢。
一群人上来扶我,而后似乎又被人推攘开去。不知是天黑的缘故,还是我一时的恍惚,总之是一点东西也看不清楚,全身被冰凉的湿衣紧裹着,而思绪也越来越模糊。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叫着“现在就去找他”,直到得到无数个“已经去找了”后,我才慢慢失去意识。
直到再次醒来,西厥斐还是没有找到叶衢。
不过西厥斐说他的士兵在树林里找到一根腰带,还有一个熄灭的火堆。我要来腰带一看,果然是叶衢的!
是在树林里找到的,还有火堆,那是不是说明修真救了他?
可是腰带丢了……
“斐斐,再帮我找找好么?”将叶衢的腰带揣进袖囊,我抬头看向一旁的西厥斐。
“好,好,好。”西厥斐眼睛一眨不眨,下意识地回我。
“斐斐,你怎么了?”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福儿,”西厥斐突然傻笑起来,“想不到你这么好看。”
“你——”我气结,“莫名其妙!”虽然将他在痴傻中吼过神来,我还是觉得不解气,手往身后一探就抓起一个木枕朝他扔过去。
“呀!”躲闪不急,西厥斐的额角中招,他大叫一声,抱着落下的枕头,一跳三丈远,而后夸张地哀嚎起来。
我无力,不愿搭理他。转头看见一旁的桌子上摆着吃食,这才觉得饿极了。心想着还是先垫饱肚子,然后再去找叶衢。但愿他是真的被修真救了才好。也不知道嬷嬷和月离还有金梅望他们去哪里了,可跟叶衢他们会合了?还有那个要绑架我的蒙面女,此刻回想起来,她的声音还真是十分熟悉,只是我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西厥斐见我自顾自吃东西,偷看了我几回。任他在那边耍宝扮怪,可我就是不搭理他。他如此几番折腾下来,见我还是没有反应,也就自己没事人一般凑过来,伺候我吃东西。
见他额头顶着一个大包还嬉皮笑脸的样子,我心里叹了口气也就不愿再与他计较了。
“福儿,”许是见我脸色好转,他又蹬梁上瓦,“你上次不告而别,可想——”
一听他提起上次的绑架,我不禁朝他恶毒地瞪了一眼,生生将他的那个“想”字后面的东西瞪了回去。
“福儿,你怎么这么厉害啊!”西厥斐委屈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可怜,你还这么凶我!”
我没了耐心,只得反问一句,“你怎么可怜了?”
“哎呀呀,我被人撵得到处跑,跑了三天三夜才跑到这里。还好我聪明,虽然费了点力气,不过总算被我甩掉那个九方诀——”
“九哥?”
“对啊,我告诉你,我可不是怕他,我是觉得他跟你是好朋友,而且北齐这边辰王说我能攻下多少城池算多少,没想到那个九方诀却没完没了——”
“你说什么?”我一愣,“什么叫北齐这边辰王说他能攻下多少城池算多少?”
“这个你肯定不知道,”西厥斐似乎挺得意,“鲜卑要造反,那个辰王他带了三千鲜卑武士围攻天都。他让我攻打北齐,拖住北齐边关驻扎军,筹码是在此期间我攻下的城池全归西厥所有。可是,我现在觉得上当了,那个辰王真是老谋深算,他就料到九方诀还在找我麻烦,我纵然再厉害也□乏术。”
鲜卑要造反!辰王带了三千鲜卑武士围攻天都!
瞬间,我恍然大悟,记忆尤如风驰电掣一般撒开。
他设了一个套。他让西厥斐假意围攻北齐,并自动请缨领兵迎战,然后带了三千鲜卑武士去围攻天都。外援军被西厥斐这边牵制住,而天都虽然守卫森严却并非固若金汤,所以突击下定然难守。西厥斐劫了刑思思,东宇和西厥还在交战,所以,西厥斐若想在短时间内攻下北齐边城,却也并非易事。到时候,等天都那边一旦攻下,他再转战外敌,如此一来,也可以缓解他改朝换代的阻力。可是,仅仅三千鲜卑武士,他难道就真的就自信到这个程度?
我原来就知道他野心勃勃,可是我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果决!要知道,那昭帝可是他的亲生父亲!还有那个文朝云,那夜在圆馆中,明成太子同意辰王领兵,多少也有信任她的原因。而她对辰王的出现和提议也十分吃惊,但最后却仍然是同意了。文朝云,她和辰王是不是同谋?
还有……
“上次,是辰王让你绑架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