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向下望去,皎洁的月色,明亮亮地洒在园中,让他清楚地看见了闯进园中之人。
那人刚跨进园中,璇玑公子不禁眉头紧锁,他全然没有料到闯进空园的竟是这个人。
法心。
他的眉目之间略显苍老,毫无当年挺立悠然之势。他的神情很是鬼祟,显然并不想让人发现他深夜来到空园。璇玑公子靠在树头,不动声色地藐视着法心的行迹。
法心走到禅室门前,却不进去,反倒是在屋门外跪了下来。只见他从所带的包袱中取出香炉摆在门前,又点燃了三支檀香插入香炉中。他口中轻轻地低喃着什么,神色中忧虑中透着慌乱,甚至有些恐惧不安。
璇玑公子耳目异于常人,早已将法心口中所念听得一清二楚。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璇玑公子不由冷笑,深更半夜到荒废的园中念“往生咒”,不免让人怀疑。这往生咒诚心念之,可灭五逆、十恶、谤法等重罪。法心有何大罪,需要夜探空园来祭拜和超度?
一切仿佛被撩开迷雾,璇玑心中似乎已察觉了一些什么。
他冷冷地藐视了一眼法心,随即掠向天空,再一次悄无声息地离去。
59、第五十八章 杀伐
一切都被掩埋在黑夜中,浓重的无边无际,仿佛那黎明的晨光永远不会到来。璇玑公子站在黑暗里,就像是黑夜的一份子,融入在其中令人望而生畏。
突然,一道紫芒从天际的某个角落里蹿落出来,瞬间便到了璇玑公子的面前。
“紫依见过公子。”
璇玑摆了摆手,说道,“兰远之呢?”
紫依回道,“刚离开普光寺,应该还未出普光寺地界。”
璇玑点了点头,又说道,“普光寺最近有何异常?”
“普光寺一如往常,只是奴婢在此隐藏多日,发现其中有一人形迹诡秘,有待查探。”
璇玑冷笑了一声,道,“莫非是法心?”
紫依一时诧然,忙道,“公子怎知?”
“今夜去普光寺走了一遭,碰巧遇到了法心,他鬼鬼祟祟地在空园里祭拜,令人生疑。”璇玑话锋一转,问道,“他最近有何异常举动?”
紫依回道,“法心时常出入普光寺,在外替人治病。可是奴婢却发现他每次离开普光寺都会先去一个小镇,而且总会去一户农家,一呆就是一宿。”
“哦?”璇玑冷哼一声,“你留在此地,好生监视法心,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要严查,若有头绪立即回报。”
“奴婢遵命。”
璇玑点点头,“走吧。”
紫依向璇玑恭敬地作揖一拜,立刻转瞬消失在黑夜里,紫芒迅速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璇玑默默地站在那处,沉思了许久,紧接着一声长长的叹息,飞身隐入了密林中。前方正是通往天雷门的大道,他一路飞行,不出半刻,他已能见到前方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他飞纵而去,身形已至那人近处,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警觉地向后转身望来。他却不紧不慢,行动悠然之极地隐入了一棵古树的背后,丝毫没有露出任何痕迹。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天雷门的兰远之。
身后并无他人,可是警觉之心越异常地敏锐,只听他沉声说道,“是何人,请以真面目示人。”
璇玑躲在树后,阴冷地笑了笑,那笑声极尽鬼魅,在荒芜的林中让人毛骨悚然。
兰远之再次问道,“究竟是何方神圣?”
璇玑从树后闪身而出,一身黑袍飘逸洒脱,他冷冷地说道,“多年未见,你未必还记得在下。”
兰远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见此人黑袍加身,将全身都遮掩在其中,望其身形只觉眼熟却记不得在哪里见过。而那声音妖异鬼魅地很,却又悠然蛊惑人心,觉得甚是耳熟,但却又陌生的紧,实在想不起究竟是何人。
“你究竟是谁?”
“一个老朋友。”
“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璇玑冷笑着,笑声持续了很久,才听他说道,“在下这副模样已是人不人,鬼不鬼,实在难以真面目示之。请你见谅。”
兰远之冷哼道,“我也不屑和鬼祟之人打交道,告辞。”
他转身欲走,却突然发觉一股檀香闪过,然后身前已站着一道身影,正是这神秘人。他不禁心中大惊,此人身形迅捷,妖异无常,想必是来者不善。
他立即后退了一大步,问道,“你究竟意欲为何?”
璇玑摇头道,“不为什么,只是和老朋友叙叙旧。”
兰远之挑起眉头,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有何情谊可叙?”
璇玑突然做恍然状,说道,“也是,是我冒昧了。不过,若是我说想同你叙叙温妍的事,你是否还有兴趣?”
兰远之立刻生出警觉,问道,“伊人已逝,何必拿来作践人?”
璇玑说道,“温妍的确是死了,可是焰休却还活着。”
兰远之疑惑地望着他,问道,“你是焰休派来的?”
璇玑道,“是,也不算是。”
“你到底有何目的?”
“代焰休来问你取一件东西。”
兰远之右手紧按剑把,问道,“取什么?”
璇玑悠然自得地扫视了他一眼,温柔细语地吐出了三个字,“你的命。”
兰远之心头火起,愤然拔出了剑,朝璇玑刺了过去。璇玑却不躲闪,眼见着他的剑尖已抵达自己的喉间,突然全身爆散出一团红光,嘭的一声挡住了兰远之的剑。然后红光竟然顺着剑身,刷地一下攻向了兰远之。
兰远之心头大骇,猛地抽回剑,拦身阻挡。可是红光像是扑不灭的大火,仍然冲向了自己。只觉一股热浪袭来,烧尽全身。
肌肤仿佛烧灼了起来,但他低头望了一眼,却发现根本没有火烧的迹象,可是灼烧感却是异常地滚烫和真实。
这是错觉吗?抑或是幻象?
此刻,他已深知敌人的法力比他高超百倍不止,可是作为天雷门的大弟子,却容不得他轻易的放弃。他祭起全身天雷道的真气,使出了天雷三剑的第三式天雷地火。
雷声、闪电、火光,在同一时刻出现,发出巨大的能量,在生生撕扯着世间的一切。兰远之全身的真气在源源不断地往外倾泻,冲着璇玑汹涌而去。
天雷地火需要消耗极大的内力,时间越久支撑便越难。他已深觉体力不支,恐怕不出半刻就要败下阵来。可他不服输的个性硬是紧咬牙关,奋力支撑了下来。
然而,当他的目光接触到璇玑的时候,惊诧与恐惧却无情地击溃了他。
璇玑傲然地站在天雷地火之中,任由雷电火光闪烁却无动于衷。他微微伸出右手,伸向兰远之,那源源倾泻的真气竟然如奔流的大海被他销蚀待尽。
兰远之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疲软倒向地面,握剑的手在无助的颤抖。他惊恐地望着璇玑,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修行了二十数载的法术,竟然是如此的儿戏和不堪一击。
璇玑远远地站着,低垂的帽檐后仿佛有道犀利的目光,注视着兰远之。
他温言细语,和他刚才凶煞的道法竟仿如两人,“天雷门的小把戏,何必拿出来丢人现眼?”
兰远之颤抖着,气息不顺地问道,“你究竟是谁?”
璇玑冷笑道,“你猜呢?”
他的讥讽,他的嘲弄,激怒了兰远之。兰远之愤然从地上飞身而起,直扑向璇玑。
璇玑仍是不动声色,只是右手轻轻地一挥,犹如掸去袍上的灰尘。然而他这一个轻而易举的动作,却给了兰远之致命的一击。
一丝刺痛在胸口扩散,然后席卷全身,越来越强烈。他捂着胸前,双唇惨白地张开,收缩的眼瞳里是不可置信的诧异和惊惧。
他怔怔地跪坐在地,双目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璇玑。
是他,竟然是他。
他的脑海中仿佛一片空白,只留下这么一件事实,却让他遍体生寒。从小到大,只有温妍的死让他感受过痛苦,失望和恐惧,如今他只感到这种恐惧比那个时候来得更要强烈。
他抖唆的双唇,却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是……是……你……”
璇玑冷冷一笑,猛然掀开他的帽檐,狂乱的风吹起他满头银丝,像张牙舞爪的魔鬼,在阴冷地嗤笑。他血色的眼瞳,仿佛是一颗储满血液的珠子,充斥着杀戮的残忍和愤怒的火花。
他是地狱来的魔鬼,是来向世人讨回恩怨和仇恨的恶魔。
不能让他毁了中原的安定,不能让其他人再受他的威胁和杀戮。
兰远之心中打定主意,便已将生死抛之脑后。何况温妍已死,对他来说人生已无再多牵挂。他暗中汇聚起体内残存的真气,口中猛然大吼一声,剑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推力,竟然像流星一般砸向了璇玑。
与此同时,兰远之已足下一顿,人已飞冲至天际,消失在黑夜中。
璇玑悠然地转身一侧,右手毫不费力地一扫,剑已失去势头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处,却也不去追赶,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和掌控之下。
此刻,一道蓝影飞纵到他身边,向他恭敬地一拜。
“公子,为何让他活着离去,万一让他到了天雷门,说出你的身份,岂不是糟糕。”
璇玑冷笑了一声,转身而去,口中沉声说道,“只怕他到天雷门已无话可说,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朗朗的笑声在林间回荡,说不尽的凄凉和悲愤。只有璇玑他自己才知道,他的这一生是拜谁所赐,他一定要统统讨回,讨回他应有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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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雷观已失去了往日的喧哗,如今残存的只有那么一丝凝重,悲哀和恐惧。从焰休开始杀伐的那晚开始,天雷门再也没有安宁过,平静过。
每日每夜,人人都在自危中度过,人人都在担忧夜里睡去便再也没有机会醒来。尸体每夜增加一具,不管他们如何增派了人手防卫,不管他们如何加强警戒,死亡仍在不断地持续着,焰休仍然神出鬼没地让人害怕。
如今,没有人敢提起焰休的名字,仿佛提起那个名字都会招来杀生之祸。
修安堂多日前也遭无影堂灭门,而去天香雅轩报信的容弈非但没有请来救兵,反而带来了雅轩阁遭困的坏消息。叶子沅和徐心瑶站在大殿之内,望着天雷门众人的神色,想必也已明白如今的趋势。
中原已是乱作一团,各门各派除了明哲保身,已根本无暇再援助其他门派。她们心中清明得很,所以也更是不安和坎坷。如果天雷门顾不得救援,那么她们也只好回去和师父同生共死了。
“唉……”
殿中不知何人长叹了一声,彻底惊醒了在座的所有人。人人面色不佳,皆是茫然无措之色。
虽然沉默被打破,却依然无人敢起个话头,化解这种心神不宁的状况。一声长叹之后,大殿再一次陷入到死寂中,犹如荒弃的村庄。
突然,殿外一声惊呼,紧接着引起了一阵骚动。
殿内众人心中都是一个咯噔,心想着是不是又有不祥的事情发生。风厉行率先冲了出去,其他人等也紧跟而出。
一行人走出大殿,都不禁为之一楞。
原来大殿之外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正是前往普光寺多日仍不回转的兰远之。原先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普光寺身上,如今却是等到了这样的结果,实在史料难及。
风厉行大喝一声,已冲到了兰远之身边,心疼地抱起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哭喊道,“远之,远之……”
兰远之缓缓睁开双眼,眼瞳已是无光,一片黯然之色。他心中有太多的话,太多的秘密要讲,却是有口难言。他伸出软弱的双手,抓着师父的衣襟,眼中落下的泪混合着血水,让人黯然销魂。
“普……法……”他终于从口中挤出这两个字来,却也是模糊不堪。
“是谁?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风厉行愤怒地吼着。
兰远之心中急切,但已是油尽灯枯。他只能扯住自己的衣衫,拉开了一角,里面露出他赤裸的胸膛,胸膛之上赫然是一枚深黑色的指印。
风厉行怔怔地望着那个指印,口中颤抖着念道,“观……音……指。”
兰远之艰难地点了点头,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风厉行紧握着他的手,想传给他一丝真气,然而传去的真气却软绵绵地回复到掌心。
低下头,兰远之已紧闭双目,咽下了他最后一口气息。
“不……”风厉行仰天长啸,满腔的愤怒和痛心却是无处可去。
天雷门再一次被乌云笼罩住,盘旋在屋顶久久不去。就像失落悲戚的人心,再也无法找回原有的安宁和平静。
风厉行的悲痛无人能及,他仿佛苍老了许多,呆楞地坐在主位之上。
连峰和卫子甲已安排了人手,安置了兰远之,每个人似乎仍陷在愁云惨雾中无法觉醒过来。
“师兄,远之的事必须严查,我们不能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卫子甲忙道,“不错,我同意连师弟的话。我们一定要抓到凶手,为远之报仇。”
风厉行摆了摆手,“这个自是当然。只不过如今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只怕一时半刻也无法替他报仇雪恨。”
容弈站在一侧,怒道,“还能有谁,定是焰休了。他嫉恨当年温妍要嫁于师兄的事,所以如今寻机报复。”
风厉行摇头说道,“可是远之却不是死在白眉刺之下,而是……普光寺的……观音指。”
连峰不解地问道,“难道是普光寺出了内奸?”
“这正是我不解的地方。”风厉行叹道,“普光寺中能将观音指使地如此炉火纯青,而且能把远之伤成这样的,除了法字辈的四位高僧,再无他人。我实在不敢相信,内奸会是法字辈高僧中的一个。”
“这个?”连峰也是怔楞,“师兄所说也不无道理。不过远之是在去普光寺送信的时候受伤,普光寺也脱不了干系,不如我携几名弟子,到普光寺去问个究竟。”
风厉行点头道,“目前也只好如此。师弟,此事有你前去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