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仁左臂虽伤,右臂健在,运动十成功力,与灰衫儒士连对三掌,均被震退,心道:我兄弟这北极寒冰掌现世以来,所向无敌,连大力神魔田中雄一也顾忌三分,因而列为日本八段武士。今日里却是邪门,竟遇上了克星,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遂小心迎战,不敢稍有疏忽。
廖展雄原先以一对二,尚能自保,现下得了这支生力军,敌住了汪仁,自己独战汪义,顷刻间形势大变,鞭如矫龙,剑若灵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一招一式,皆攻人身要穴,突地一招“举火燎天”,青霜剑自下而上,挑向汪义前身。汪义急忙后闪,还是慢了一点,自腹至胸开了一个五六寸长的口子,虽然只及皮肉,未伤内脏,却也吓得他大惊失色,猛击一掌,倒纵丈余,逃向海边。
汪仁战那灰衫儒士甚是吃力,现见汪义负伤逃走,不敢恋战,也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发足向海边奔去。汪仁逃得过于慌忙,不慎踩上了一个鹅卵石,身子向前打了个趔趄;如此缓了缓,廖展雄一式“百步赶蝉”,已欺至他身后,青霜剑直刺他背心,贯胸而出,汪仁当场了帐。
此时汪义捡了一条命,也顾不得汪仁,一头扎入海中,逃之夭夭。廖展雄欲待追赶,但是担心着胡宜秋的安危,只得任其逃去,连道:“可惜,可惜,便宜了这条倭寇的走狗!”
廖展雄纵回身来,注视着胡宜秋,但见她脸色青白,牙关紧闭,浑身颤抖,宛若筛糠,一摸她手腕脉门,脉象微弱,血液欲凝,对灰衫儒士道:“这位大侠稍候,她中寒毒太深,在下先替她疗伤,而后再叙。”
那灰衫儒士道:“如此甚好。”
廖展雄盘腿坐地,扶起胡宜秋上身,右掌紧贴她的背心“灵台穴”,凝神运功,以内家真气缓缓透入她体内。霎时一股暖流在胡宜秋体内荡漾,将她体内的寒毒慢慢逼出。约莫一个时辰,胡宜秋冰凉的身子渐渐转暖,悠悠苏醒过来,“哇”的一声,吐出一摊寒痰,睁眼见廖展雄坐在身边,回忆适才,恍若来到另外一个世界。
廖展雄松开手道:“秋妹,你调息内气,看穴道是否通畅?”
胡宜秋依言闭目运气,一会儿道:“内气虽能流动,但不甚通畅,一运气丹田便有冷感。”廖展雄怕她寒毒攻心,点了她的“天池”、“乳根”、“神封”、“屋翳”诸穴,以护心脉。
这时那灰衫儒士道:“醒来就好。这寒冰掌非我中土所有,歹毒异常,眼下虽无碍了,但如不及时治愈,便有性命之忧。”
胡宜秋看了看那灰衫儒士,问廖展雄道:“这位先生是谁?”
廖展雄感到内歉,别人助拳御敌,连姓名也没请教,急忙站起,躬身施礼道:“未曾请问,这位大侠高姓大名?”
那灰衫儒士神情惨然,远眺西边大海,长叹一声,口咏一首《诉衷情》,词曰:
十年浪迹若云烟,倏忽又春天。每当西顾斜日,哀楚泪阑干。
淝水畔,凤桥边,几时还?最悲凉处,唯一亲人,不识当前!
声音凄厉恻宛,撕人心肺。
廖展雄热泪夺眶而出,一头扑在灰衫儒士怀内,哽咽道:“二叔!……家里的事你都知道了?”那灰衫儒士原来是廖志纬。
廖志纬泪水盈眶欲滴,道:“都知道了。”
廖展雄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指着胡宜秋道:“她是胡家姑祖父的孙女胡宜秋。”
廖志纬道:“已知道了。”
胡宜秋愣住了,心道:这就是我姑姑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廖家二表叔?莫非是幻觉?看看廖志纬,又看看廖展雄,终于发现他二人脸上有相似之处,尤其是那对眼睛,明白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并非幻觉。于是一跃而起,喊道:“二表叔,你想得我姑姑好苦呀!”自幼姑姑胡云霞最疼爱她,故此她对姑姑的事也最关心。
廖志纬对胡宜秋这种天真的举动,只好抱以苦笑,看了看廖展雄,岔开话题道:“我们离开南京的时候,秋儿这孩子还没出世,如今已是一个大姑娘了!呵呵,呵呵。”
胡宜秋顿解其意,粉脸飞红,娇声道:“二表叔……”
廖展雄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问道:“二叔这一向都在哪里?”
廖志纬喟然道:“离家出走,晃然十年,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前年我偶听传闻,小观音前辈当年出家于普陀山不肯去观音院,我由此而想到了那本徐达兵书,便扮成一个落泊秀才,自称钱二,来至普陀山,希冀探得徐达兵书的下落。”
廖展雄道:“二叔是用祖母娘家的姓。不过二叔怎知那传闻确实呢?”
廖志纬道:“说来话长,到土地庙内慢慢谈。”三人进了土地庙。
庙内中间供着土地老爷与土地奶奶神像,屋角用土坯、竹片支了一张床,虽然简陋,却也干净。廖、胡二人坐在当板凳用的石块上,廖志纬坐在床上,续道:“前年我去金华,无意中遇见一个姓钱的,这人自称是宋朝吴越王钱鏐的后代,你祖母也是钱鏐王的后代,因此我便也称姓钱,与他攀叙上同宗。
“一次,我与那姓钱的在饮酒时,他无意中说出了她的女先祖娘家姓陈,人称小观音。元末时,他先祖在金陵为武官,本朝太祖高皇帝攻破金陵,他先祖与陈氏在乱中失散。他先祖带着一儿一女逃至杭州,以经商为生;陈氏则听人说夫君死于乱兵之中,于是从嫁胡将军通甫公为妾。其实他先祖只是受了伤,并未死去。
“后来通甫公转战至浙江,他先祖已打听到陈氏的下落,然而迫于通甫公的威势,不敢贸然前去寻认,但处思念之中,可望而不可及。
“至通甫公金华遇刺,陈氏随即失踪。他先祖几乎寻遍浙江,也不见陈氏踪影,只得作罢。一次他先祖去普陀山卖货,顺便到不肯去观音院敬香,却碰见了在那里出家为尼的陈氏。
“陈氏法号旻空。他先祖私下去会旻空,说道:‘自金陵失散,我无时无刻不想念娘子,寻娘子已经十年,现总算又睹芳容。望娘子能蓄发还俗,随我到杭州去,伴着一双儿女共享天伦之乐。你何苦要独向青灯、孤佛而了却终生呢?’旻空道:‘妾罪孽深重,有负夫君多矣,岂可再负胡将军?世事如棋,浮生如梦,我既已皈依佛门,心向如来,怎能再坠红尘,重造情孽?望君保重,将一双儿女扶养成人,才是正理。我这里每日祈祷,愿菩萨保祐你爷三人消灾延寿。’他先祖苦苦哀求,旻空终是不应,只得怏怏离去。为怀念陈氏,他先祖移居至小观音失踪之处金华。
“他先祖在重病弥留之际,把一双业已婚嫁的儿女唤至榻前,告诉了他们生母的事,并道:‘大限即至,为父将不久人世,你兄妹现已立业成家,为父没有愧对你们的母亲,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又对他儿子说道:‘切记为父遗训:后代子孙不可为官!’
“他先祖亡故后,一双儿女去普陀山寻找生母,但这时,旻空师太已坐化多年了。一双儿女不愿招惹居住在西方极乐世界的母亲生气,在普陀山没有张扬此事,只是于返航途中站立船尾,遥望普陀,大哭一场。
“其后钱家世代遵循先祖遗训,经商而不复做官,并世代相传着小观音的故事。我以为这故事涉及祖宗隐秘,绝不至是有意编造出来的。”
胡宜秋为这个动人的故事所感,不禁欷嘘抽泣。廖展雄也为之动容,沉静一会,问道:“二叔找到徐达兵书了么?”
廖志纬道:“我到了小观音出家的普陀山,专门替人家代写书信、抄写经书,历时一年,也没打听到徐达兵书的下落。去年春天,我在给南京一位尚书夫人抄写《普门品观音经》的时候,偶然发现经书末页上有一首诗,系小观音手笔,诗中暗示了徐达兵书的藏处。
“我依隐语所示到了梦山,在梦山顶上的山洞里,终于找到了没世二百年的徐达兵书。当我取了兵书把石匣放回原处时,不慎被毒蛇咬伤了右腿,我用铁镖打死三条大蛇(ωωw。ūМdtΧt。còm》提供∪Мd/txt電孖書下載,才逃出了山洞。
“我回到土地庙,虽然请医疗伤,但却始终未能治愈。行动不便,在庙里呆着无事,我便翻开徐达兵书,一页页读下去,待读至内功疗伤一章,即依法演练起来。练了半年多,蛇伤痊愈,内功且有大进。
“徐达兵书分为三卷,上卷载内功心法,中卷叙刀枪剑术,下卷论行军布阵,皆是精妙绝伦之语。我不知看了多少遍,每多看一遍,愈加体会得其中的奥妙,难怪徐大将军当年带兵打仗所向无敌呢。
“我欲将徐达兵书献给戚继光,待平定倭寇后,再还给魏国公徐伯伯,好使完璧归赵。唉,离家十年了,我想回家看看,再去福建戚继光行辕。我怕兵书在途中丢失,不敢带在身上,便把兵书藏于土地庙内。
“我因逃婚而出走,春儿他姑姑如今怎样了?于是顺道去南京胡姑父家。我夜进胡府,没有惊动人,见春儿姑姑仍独守空闺,不禁一阵心酸,是我害了她!
“我又行至胡姑父书房窗下,听到姑父、姑母与大表兄正在说话。说的是徐公公遣锦衣卫去庐州,二位老人放心不下,计议叫秋儿女扮男装,跟踪锦衣卫。我奇怪锦衣卫何以要去庐州,而我又正好要回庐州,于是决定也在暗中跟踪。
“到了第三天早晨,锦衣卫桩头奚桥、李尘起程上路,秋儿跟了下去,我也紧跟于后。哪知出了水西关,奚桥渡江而去,李尘却折向西南。我见秋儿追踪奚桥而去,欲知徐公公又要干甚坏事,我便追踪李尘去了。
“我追踪李尘直至湖广辰州古丈县,见他进了蜈蚣岭白云观,交给五毒道长一封书信与一颗夜明珠,并转达徐公公之意,请五毒道长行刺戚继光。五毒道长受了礼,说是等毒蛊选好之后才能行动,李尘见五毒道长答应了,便下山南去。
“我在附近找一家农舍住下,伺机下手,除掉五毒道长。哪知他竟不离白云观一步,我怕白云观人手众多,一旦动起手来未必能够取胜,须得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一击而中才好。
“正在彷徨无计之时,我见你二人在山半腰上观看三蛊鏖斗,后又看到白云观有人跟踪你们,是以投纸警示。雄儿自幼饮过金丝鳝王血,百毒不侵,我不怎么担心,只是担心秋儿为毒蛊所乘。之后又投纸团警示,要你们谨防葫芦寨土司的袖箭。
“后来,我在松林内镖击金蟾道人,出言提醒雄儿收下藏宝图;又沿途跟随,指点余天强去找雄儿,以解衡阳擂台之危”
廖展雄道:“原来一直在暗中保护我们的高人就是二叔!”
廖志纬道:“江湖险恶,变幻莫测,你们初次出道,我担心有甚闪失,但又想要你们在江湖上历练历练,因此没有出面相认,只在暗中跟随。”
廖志纬又道:“从你们途中的讲话,我知道了你祖父忧郁成疾病故,知道了你父兄为长江二龙所害。我一直跟至戚家军大营,又知戚继光遣你二人寻找徐达兵书,是以赶回普陀山来取兵书。适才我在海边散步,刚转回土地庙,见你们为两个无常鬼所困,于是出手相援。”
廖展雄道:“二叔可知,那两个无常鬼便是金鞭龙汪仁与独角龙汪义,二人都已投靠了倭寇。如今汪仁虽毙,却逃走了汪义,侄儿定要手刃此贼,为父兄报仇!”
廖志纬道:“他既已投靠倭寇,待平倭之日,何愁大仇不报?”说罢转身至庙外兜了一圈,察看四周无人,复进庙内,从土地老爷神像后的墙壁撬下一块砖来,取出一个油布包,递给了廖展雄。
廖展雄接过油布包,打开来,三卷徐达兵书呈现眼前。他翻开兵书,逐页看去,啧啧称妙不已。
胡宜秋也凑过来观看,突然一个踉跄,面如白纸,叫声:“好冷!”栽倒在地。
廖志纬道:“雄儿,快以真气助她驱寒!”
廖展雄把兵书递给廖志纬,盘腿坐地,以右掌紧贴胡宜秋背心,替她推血过宫。约有半个时辰,胡宜秋转醒,又吐了一摊寒痰。
廖志纬道:“所幸秋儿内功基础较好,一时不至有性命危险,因刚才过于激动,是以寒毒再次发作。雄儿,你须设法速请名医施救!切记,每天分早晚两次给她行功推血,以免伤势延展。”
廖展雄此刻想到临下山时,法慧禅师曾有“遇甚难事,径可回九华山找为师”之语,说道:“我这就带秋儿去九华山,找师父设法施救。”扶胡宜秋走出庙门,回首又道:“二叔,福建戚继光思徐达兵书如周郎之盼东风,务必火速前往。”
廖志纬道:“放心去吧,我即刻便往福建。”
胡宜秋道:“二表叔路上保重。”
廖展雄道:“二叔,秋儿伤愈后我们即去戚家军大营。”与胡宜秋告别了廖志纬。
廖、胡二人回至不肯去观音院,禀明明敏师太,于次日乘海船离开普陀山,在镇海登陆,雇了一辆马车,急急前往九华山。
一路无话,这一日到达南直隶青阳。前面山路崎岖,车马难行,廖展雄辞了马车,偕胡宜秋登上盘山小道。
眼前九华山依稀可见,虽离别不到半年,即刻就要见到教诲自己的恩师与亲密无间的师兄、师侄,廖展雄的心情异常激动、兴奋。
看到池徽山区,勾起了胡宜秋美好的回忆。去年秋天,她与表哥过了大渡口不久,力战安庆四鬼,身负重伤,表哥为她疗伤而识破了她的女儿身体,由此相互爱慕,定下终身。那一弯新月,那蜜意柔情,那鸳鸯二坠,那山盟海誓,此时历历可追,她想到这儿,“噗哧”笑了。
廖展雄道:“秋妹因何发笑?”
胡宜秋道:“看到这池徽山区,使我想起了去年秋天我们在树林里的情景。”
廖展雄笑道:“那是在九华山之西,离这里有一百多里路呢。”
突然胡宜秋一阵哆嗦,向前一跄欲仆。廖展雄连忙扶住她,道:“秋妹,没事吧?”
胡宜秋停歇了一会儿,缓了过来,道:“现下好多了。只是不知你师父能否治愈我的寒毒?”
第十五章 荡波情海(上)
廖展雄领胡宜秋上得九华山,见到法慧禅师,相叙别后之情,自不必说。法慧禅师细察了胡宜秋的伤情,沉思良久,向廖、胡二人讲了武当派神农子在湖广神农架斗独角火龙以及古洞除白猿的故事,然后说道:“相传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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