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玉的怒火彻底被他这一句话点燃,猛地扭过头,瞪着一双大眼,咬牙低吼道:“向我道歉?死了那么多人,你一句道歉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吗!你知道昨夜我都遇到了什么事吗!我亲眼看见白日还服侍我的丫鬟,被人一刀劈成两半!到处都是血,全是血,你知道么……呜呜……你知道吗……呜呜……你知道我也会害怕吗……”
说到最后,她声音已经哽咽,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用手背狠狠地蹭着早就红肿成一片的眼睛,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早就料到……你是,他也是……在你们眼里,那些下人的命恐怕比蚂蚁还要不如,你们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不行,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人血肉模糊的样子……呜呜呜……”
她积压了一夜的恐惧,终于在亲人的面前爆发出来,卢智掩去脸上的懊恼和痛惜,直起身子在床边坐下,一手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柔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大哥不好,都是大哥的错,小玉不要怕,不要怕……”
从他身上传来的温暖和亲人熟悉的味道让遗玉哭的更凶,她用双手紧紧地揪着他的前襟,呜咽道:“大哥、大哥,我、我杀了人……那个人说,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可是、可是我不想杀人……”
卢智一手在她背脊上轻拍,一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平日能言善辩的他,在此刻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能不断地用干涩的声音重复着:“对不起,都是大哥的错,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屋中的哭声渐渐变小,一直坐在屋外客厅中的李泰,听着那阵阵哭泣声,一双白日看来清澈又漂亮的眼睛中,露出淡淡的疑惑之色,缠绕着白色纱布的右手轻轻贴近胸口处。
第180章 一步之错
卢智轻轻将替遗玉盖好被子,伸出手背在她额头一探,轻松一口气,起身到屋角拧了块湿帕子回来,小心将她满是泪痕的脸擦拭干净,又盯着她有些不安的睡颜看了一会儿,才走出卧室。
将门关好后,他转身走到李泰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他的情绪此刻波动很大,同李泰谈话难免会口误,稍微露出一点东西来,就能被对方揪出一大片,因此就没有主动开口。
尽管之前就已经知道九月三十日晚上魏王府会被围攻,却万万没有想到李泰会布置了如此简单的守卫,简直就是以身犯险。
一想到若不是先前他为了以防万一递了字条给遗玉,且昨夜一时心悸,派卢耀到这里看情况,那他这唯一的妹妹就——
卢智放在侧身的左手紧握成拳,抑制住身体轻微的颤抖。
昨夜事情的一些经过,卢耀只经历了后半段,加上刚才又从遗玉口中断断续续听得的一些信息,他大致推出了七分的详情。
李泰淡淡地望着他几乎让人察觉不出的失态,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平复心绪。直到他抬起头来,才将手中早就冷掉的茶水搁在一旁案上,出声问道:“你知道多少。”
卢智知道他问的不只是眼下他知道多少,还有事前他知道多少。
他的态度并没有以往那种毕恭毕敬,垂头作思索状,片刻后,只轻轻吐了两个字出来,“不少。”
李泰并没对他这不配合的答话露出不满,双眼淡淡地望着他,“李恪身边有你的眼线?”
卢智用沉默来回答他的问题,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你事先知道他要派人来夜袭本王,却不知道他会临时借了太子的五名血卫来充数,打算借机嫁祸。”
卢智点头,眼睑垂下,遮挡住目光中的懊悔。
“后半夜赶来的那个人,是你从哪里借来的?”
卢智半真半假地答道:“殿下,每个人都有朋友。”
李泰双目一眯,平淡的语调不知为何带上些许的冷意,“你既然事先已经知道,还放心将她放在本王这里,是对后半夜才姗姗来迟的那人有十足的信心,还是吃定了本王会护她。”
昨夜在遗玉那边,他的确是做好了保障,不但让丫鬟在她睡前的茶里放了些无害的安眠药物,还派出自己贴身双卫中的一人暗中保护。
若是遗玉没有莫名其妙地醒过来,还被赵和“稀里糊涂”地带到自己房中,绝对会一觉睡到天亮,根本不会知道夜间所发生任何的事情。
李泰缠着白纱的右手放在膝上,轻轻动了动手腕,他在昨晚之前对银霄下了不许出房门的命令,就是因为身边只余一卫,为了以防他在睡眠时候被人下手。
如他所料,打先锋的是被李恪骗来的太子的人,而事后来赶到打算做那鹬蚌相争得利的渔翁的,就是被李恪当作宝贝一般小心使用的暗焰死士,就连他手下武人中排行第二的赤炼君也被引出来,平日连影子也捕不到的人,昨夜全被一网打尽。
按说他应该满意才对,可是最后一步却被本来不应该参与到昨夜之事的遗玉所打断,他一想到那时遗玉突然出声制止住赤炼君,耍了个极其危险的小聪明,的确拦下了赤炼君的脚步,却也让对方对她下了杀意。
面对突然发难的赤炼君,隐藏在暗处的双卫在以他的安全为首的情况下根本不会阻拦,而卢智派来的那个人,则是被暗焰死士缠住,根本就没人能够拦下那条软剑。
也算她命大,他做事总有隐上一步棋的习惯——这小楼内外,包括赵和、包括为他解毒的遗玉,都不知道,他梦魇睡眠的时间根本就不是三个时辰!
早在遗玉被赵和领到他屋中后,他就已经醒了过来,可却在事情进展到最关键的时候,下意识地出手拦下了那条软剑,但同时也破坏了他之后的计划……
“……”卢智被他这一句话正戳在心口,脸上的淡定神色出现裂痕,心中一股无名之火冒起,是浓浓的自责。
据卢耀所说,最后若不是李泰出手拦下,躺在屋中那自小懂事又贴心的妹妹,恐怕如今已经香消玉殒,他无意去感谢,毕竟是李泰连累了遗玉。
他也无心去埋怨,毕竟,他自己的妹妹是他没有保护好。
这件事正如一盆寒冷彻骨的冰水浇在他的头顶,让最近有些急于求成的他清醒了不少,真正宝贵的东西,没有万全的保护,哪怕是一点危险的迹象,也能扩散成一场灾难,让她消失……
一道屋门内,遗玉的睡颜比先前要安稳了许多,并不知道屋外客厅中坐着的两名出色的男子,正为了她的事情,各自陷入沉思。
平康坊,品红楼。
夜幕降临,不少人家都已经准备休息,而沉睡了一个白日的品红楼却刚刚醒来,舞池中莺歌燕舞,四散的席面上尽是觥筹交错间迸发出的欢声笑语。
三楼一间宽敞的雅间中,李恪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由于太过愤怒,抓着酒杯的手气的发抖,他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探子。
“你再说一遍。”
按说清晨就应该回来禀报消息的赤炼君和暗焰卫迟迟未归,早上派出的第一批探子也没有回来,心中已觉不妙的他,敷衍了将近中午才在女人怀里醒来、找他问话的李承乾,又派了第二批人到李泰的秘宅去探听消息。
却不想这群没用的到了晚上才回来,还带了让他恨不得活剐了他们的消息!
探子的脑袋贴近地面,抖声应道:“魏王秘宅外的守卫突然翻了四倍,根本探不到里面的消息,上午那批人也都不见了踪影。”
强忍怒气,李恪冷声道:“加派人手,继续去查!去探!那么一大群人,还能变成灰被吹没了不成!”
“是、是。”探子慌张退了出去,却在门口撞上同样举止慌张的吴王府副总管。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本就心情差到极点的李恪低声怒骂道:“混账,将门关上再说!”李承乾尚在这一层楼上,说话自然要避讳。
这副总管手忙脚乱地将门掩上后。快步走到李恪跟前跪下,在他的冷眼中,慌张忙禀报道:“主子,刚刚有人往咱们府上,送了二十几口大箱子,由于递的是长孙府的帖子,小的便没有拦下,容淼侧妃收库的时候将那箱子都打开,里面的麻袋里面、里面装的都是……小的认得其中一名暗焰死士……”
他哆嗦着从袖中掏出两只一模一样的牌子,上面龙飞凤舞地雕刻了一个“焰”字,这个“焰”字上面还用顶级的朱砂描红过,那字体乃是李恪当年亲手所书!
“嘭!”李恪狠狠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到跪在眼前的人身上,面目狰狞道:“滚!滚!”
副总管捂着流血不止的额头,叩首之后,忍着痛呼声退出房门。
李恪猛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手挥掉旁边桌上摆放的茶具和盘碟,在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中,走到屏风处一角将人高的四扇绣屏踹到,伸手撕扯着屋中四处垂下的轻纱,青红交接的脸上哪里还有半点白日的温文尔雅。
房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一名身姿妖娆的艳丽女子,看着屋中狼藉的模样,面带忧色地问道:“殿下,可是接到了不好的消息?”
这女子特有的柔声细语,让李恪一瞬间停下了手中撕扯纱帘的动作,扭头半眯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门口的女子。
“沈曼云!是不是你害本王,是不是!”
这名唤沈曼云的妖娆女子脸上霎时露出悲色,满脸地不置信,抖声问道:“殿下,您怀疑我?曼云为了您,这条命都可以不要,您竟然怀疑我?”
李恪狰狞的面色露出半分犹豫,沈曼云银牙一咬,面上露出刚烈之色,躬身对着他盈盈一拜,轻声却清晰地道:“殿下,曼云祝您心愿达成,早登高位。”
话音刚落,沈曼云便猛地转身朝着楼栏处冲去,看那架势竟然是准备从这高有三四丈的三楼上跳下去,她动作不带半点犹豫,三楼处的栏杆只及她半身高度,只要俯身一栽就能跳下去。
“不要!”
李恪脸色大变,到底只是怀疑,且他对这女子是有些欣赏和爱怜的,就在他出声的同时,那妖娆的女子半身已经探到了楼外。眼见就要跌落下去时,从旁突然蹿出一道白色的人影,快如闪电般地出手抓住她的后颈,一夹一带之后,就将她送死亡线上救了下来。
这突然窜出来的白衣中年男子半夹着已经昏过去的沈曼云,在她鼻息一探后,才进到屋中,将她丢在了唯一没被李恪踹翻的一张软榻上,扭头对着李恪皱眉道:“主子,心静。”
这类似责备的言语却没让先前正在盛怒中的李恪翻脸,他深吸两口气后,脸上的青白之色渐渐消去,又恢复成在人前那副温和的模样。
第181章 不知道
傍晚,小楼西屋客厅里的气氛很是诡异,红木圆桌上简单摆放着几式菜肴,桌边坐着三人,下人们并没有在跟前伺候,而是规规矩矩地守在门外。
卢智坐在遗玉身边,先盛了一碗热汤放在她眼前,轻声道:“先喝点汤,都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遗玉将碗端起,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汤品,这一天她断断续续地睡了三觉,凌晨那会儿是昏睡过去的,沐浴后是稀里糊涂地睡去,最后干脆在卢智面前歇斯底里地哭晕过去。
一觉醒来正赶上吃晚饭的时候,被丫鬟们收拾妥当送到客厅,见着一南一北坐在饭桌边上的两尊大神,虽有些尴尬之感,考虑之后还是挨着卢智坐下。
李泰坐在两兄妹对面,目光看向屋门外,手中的酒杯轻轻转动,卢智在遗玉喝完小半碗汤后,又开始给她夹菜,桌上不多的几道菜都是他先前吩咐秘宅的厨子特意做的,都是她平日最喜欢的。
遗玉拿银箸拨弄着碗里堆满的饭菜,抬头分别看了卢智和李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卢智见她不专心吃饭,眉头刚要皱起,脑中一闪而过她下午窝在床上那副苍白的样子,于是便哄道:“小玉,先吃饭,有话咱们兄妹饭后再说。”有些话李泰就算知道,卢智也是不会当着他的面对遗玉解释。
听了卢智的话,遗玉才老老实实地扒拉了几口饭,许是因为休息够,又发泄了情绪,她心中压抑的感觉已经舒缓大半,好歹是看见吃的没有反胃的感觉。
从凌晨晕倒到卢智突然出现,她的思绪全部都被昨晚那恐怖和惊险的经历所充斥,根本没有闲心去想个中原因,这会儿醒过来后,才品出些怪味儿来。
卢智那里倒是好猜,无非是她大哥根本没有料到,李泰会在预知险境的情况下,让秘宅遭此屠戮,连带着她也经历了一场噩梦。
但李泰那里的疑团就多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他以身涉险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一个是尊贵的王爷,一个是她亲爱的大哥,前者她怨恨不起,后者她又舍不得怨恨,更何况比起昨夜那些死去的下人,她算是够幸运了,至少这条小命还在不是。
她味同嚼蜡一般吃着平日最喜欢的饭菜,微垂的小脸上多少带了些自嘲。
“吃饱了。”遗玉将剩了小半的饭碗朝前一推,卢智和李泰同时放下手中的酒杯。
卢智正准备出声请走从下午就坐在这里的李泰,好让两兄妹能单独说些话,李泰却率先张口对遗玉道:“昨夜的事情无法向你说明,但本王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遗玉心中正有疑问,先前只当李泰出现在饭桌上,是为问她些什么,万没有想到他竟是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只能问一个,问什么好,是问最想问的,还是问……
坐在她身边的卢智眉心微跳,他同李泰在客厅坐了一下午,互相都没有套出对方什么话来,对于李泰昨夜的行为他的确是费解的很,想破了脑袋也猜不透他究竟想要干什么。
从卢耀的叙述中,他可以得知,吴王和太子派来的人的确都是府上的精英死士。在禁兵止戈的长安城,少了这些人,对吴王和太子的打击无异于断臂折腕,又能借此揪住两方的把柄。
李泰将住在秘宅养病的消息走漏,引他们前来将其剿灭,顺便也揪出府上的暗桩,可卢智却总觉得,魏王昨夜的目的不止于此,似乎有什么后续的计划,却被从中打断。
而李泰被打断的这个计划,绝对隐藏着惊人的东西!
遗玉和卢智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俩,就连想问题也都撞倒了一处,同时怀疑起了李泰被打断和隐藏起来的目的。
卢智心知眼下是个好机会,李泰这人虽心思难测,可他只要张口绝对会说到做到,眼下这个问题,只要遗玉的问题稍微挨着点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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