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一记闷哼,面对两人默契无间的发难,褐袍男子本欲先去夺笛,可被李泰近身数招相袭,却是分身无暇,只能眼看着遗玉抢了笛子逃开。
当是时,一直隐在暗处的黑影也现身而出,袭向正在赤手相搏的两人,遗玉趁这功夫,两手握着短笛,一个使劲儿便将它掰成了两截,丢在地上几脚踩碎才罢。
看看一旁出手见影不见形的三人,她在银霄边上跪坐下来,先是解下披风堵在它腹部的伤口,接着就手忙脚乱地扯下腰上的荷囊,从里面掏出一只瓷瓶来,倒出一粒通体雪白的药丸,顾不得银霄此时是否会伤人,抬起它的脑袋,便把药丸往它黄金色的利喙边送去。
月色下,银霄赤色的眼睛珠子红得发黑发亮,虽是因为腹部的血流不止不能动弹,可一身戾气却未消,看着遗玉的眼神,活像要把她吞下腹中。
“银霄、乖,张嘴,”遗玉见它不配合地紧闭着利喙,看着她逐渐被染红的披风,颤声道:“银霄,我是小玉啊,你不记得小玉了吗——晴空乖,晴空吃虫子,飞的高高的……”
这两句话仿佛带着符咒一般,银霄眼珠子转了两圈,竟是张张嘴,发出一声细细的叫声——
“哟……”
遗玉眼明手快地把药丸塞了进去,收手却不及时,被它合起的锋利喙处擦到边,指尖瞬间边溢出了血珠,她顾不得脏,连忙将那根手指含进口中,生怕血珠滴在草丛上,会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药丸入口即化,遗玉一只手拿披风堵着它的伤口,抬头看着对面将近尾声的打斗,并未发现银霄在吞了药丸后,瞳色的黑红正在迅速地朝着平日的鲜红色淡去,浑身的戾气也渐渐消褪。
遗玉从没见过李泰显露武功,只是隐约记得在高阳的生辰宴会上,他曾经一掌击飞了一名刺客,这会儿见到三人混战在远处,却也看不清楚哪个是哪个,只见上下翻飞的人影,拳脚飒飒的破空声,未几,以一敌二,那褐袍男子很快便被刚才冒出来的黑衣人擒拿,却不见他如何惊慌,只是对着李泰冷声道:“你可清楚你眼下是在干什么?”
李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裳,先是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一人一鸟,方才语气淡淡地开口回道:“是你招惹本王。”
“你愈发不讲理了,”褐袍男子皱眉道:“你拿了我红庄之物,又护我红庄要抓之人,我好声好气同你讲,又拿了东西来和你交换,你现在却想赖账。”
李泰没接他话茬,捡起掉在地上的锦绣毒卷,递到他面前,道:“这个你可以拿走,人是本王的。”
闻言,褐袍男子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惊讶,侧头看了一眼远处望过来的遗玉,问道:“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这是本王的事,你若答应,就带着东西离开,回去后,帮我带话给红姑,告诉她——”李泰将那被人视作重宝的锦绣毒卷随手塞进他的衣襟口,伸手轻指了一下远处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的遗玉,低声重申道:“人是我的。”
褐袍男子低头沉默了片刻,竟是有些意外地点头,“好,兽笛被毁,我在这里也是无益,你的话我会带到。”
李泰挥手示意子焰将他放开,这人没有立刻遁走,而是先检查了怀中的锦绣毒卷,确认无误后,妥当收起,才像是只飞鸟一般,窜上枝头,几声枝叶响动,便消失不见。
魏王府,梳流阁。
遗玉在楼上哄了一阵子在包扎后,像是一个孩子一样躺在地毯上冲她叫着撒娇的银霄,把它留给阿生照顾,才下楼去,并未直接回屋梳洗睡下。而是脚步踟蹰地绕出了前厅,可厅里却早没了李泰的人影。
在郊外林中,褐袍男子离开后,迟迟赶来的阿生驾着马车,将他们送回了王府。一路上,李泰没有开口同遗玉讲一句话,虽然面无表情,可他心情不好,谁都看得出来,这让她既是心虚,又是抱歉。
那时被李泰抱下马匹欲要交给对方时,她真是感觉心里透凉,如若不是他在推她时候,在她背后飞快地划了一竖,让她认准了对方那根笛子,发了狠地去夺,她真当自己是要被他当成了弃子。
在李泰房门外徘徊了一小会儿,握了握拳头给自己鼓劲儿,正要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她尴尬地收回曲起的手指,看了一眼对面神色淡淡的李泰,低头道:“还、还没睡啊。”
李泰瞥了她一眼,便又转身回到房内,遗玉看看没有关上的门,抬脚跟了进去。他在茶桌边坐下,她搔搔耳垂,拎起了茶壶倒了杯温热的茶水递过去。
“别生气了,好吗?”
“本王为何要生你的气,”李泰接过茶杯,总算是肯开口。
“你……对不起。”自称都变了,还说没生气。
听这三个字,李泰闭了闭眼睛,将杯中茶水饮尽,抬头直直地望着她,语气复杂地沉声道:“你以为我要拿你去交换,你不信我,你为何不信我?”
第411章 如此情表
若说李泰第一句“你不信我”是在肯定遗玉对他的不信任,那么第二句便是质问了。
遗玉从他向来平静的俊脸上看出了些许明显的烦躁之色,心思一动,直视他的目光,道:“殿下,并非是我有意不信您——有一问,我一直都感到不解,您可愿作答?”
李泰微微蹙眉,“说。”
“您为何要对我这么好?”这句话,是遗玉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思后,一直想问,却始终没有问出口的。
在卢智出事之前,面对两人的关系,面对李泰的“求亲”,她总是考虑着许多的问题,出身、地位、乃至一些观念上的相左,可是世事难料,谁又预知到,在她曾经想着要和他保持距离,老死不相往来时,却因为卢智的死亡,徘徊在崩溃边缘的她,会抓住了他及时伸过来的手,选择待在他身边。
现在这些问题依然存在,是她今后仍需面对的,她要帮卢智翻案,要在李泰的帮助下变得强大起来,不仅是内在还是外在,然而,她不想两人的关系仅是简单的利用和承诺,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欢眼前这个性格冷淡的男人的。
因为喜欢,才会更在意他的举动,因为喜欢,才会为他哭为他笑,因为喜欢,所以才会不想同人分享。然而,在承诺待在他身边后,她却逃避着有关他们两人之间的问题,比如说:他有心帝位却史上无缘,他会娶正妃而她顶多是一侧室,他会遇上更喜欢的人而她将被渐渐遗忘,他对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兴趣正浓……
自从来到了长安,这该死的阶级制度,让她这随遇而安的性子,变得愈发严重起来,只有被人压低狠了,才会反咬上一口。
有些事她可以不争取,像是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有些事容不得她不争取,像是名利双收的五院艺比,但是有些事,是她明知难以争取,却打心眼里想要争取的——像是一份她想要的感情。
直到一句话问出口,她才发现,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有迈出第一步,才会有后面的路。
李泰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低声反问道:“你觉得我对你好?”
遗玉坦然地点头,微微垂头看着桌上的空茶杯,半是回忆地道:“我同殿下初相识,是在蜀中的小镇外,我同娘亲和姐姐被人追赶,是您救了我们,那时我尚不知您是魏王,便把您当做恩人看待,后来,隔了三年再见您,我被人关在国子监的杂物房中,是您把我救出来。您匿名赠我炼雪霜除疤,赠我字帖手稿,赠我闲谈杂书。那晚上秘宅来了刺客,您赤手帮我挡下一剑。五院艺比时,是您教我射箭下棋,大理寺审理房卢两家认亲一案时,我知道您也有插手干预,尔容诗社办的茶会上,您帮我挡太子的罚酒,在魁星楼惹了乱子,您帮我解围,方才在树林里,那个红庄的是说,您一直有派人在保护我,所以我才没被抓走……”
她娓娓道来,事无巨细,却是说的自己都开始惊异起来,在不知不觉间,李泰竟然为她做了这么多,没有要她回报,甚至连半个谢字都不向她讨要,简直都要让她误以为他其实是一个古道热肠的大善人
可她却明明白白地知道他是冷心冷情的人,想当初,一夜之间,秘宅中朝夕服侍的下人将近死绝,这男人却眼皮子都不眨地告诉她,他们的命是他的,他有权利决定他们是死是活。
李泰听着她的话,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渐渐平静下来,见她一张消瘦的只剩一对眼神还算精神的小脸上,露出的恍恍神色,轻哼了一声,打断了她的回忆,道:“原来你还是知些好歹的。”
突然发现自己就像是在被他守护着一般,遗玉正在感动中,心里暖暖的,但却嘴硬地回道:“原来我之前在您眼里,就是个不知好歹的?”
“难道你不是么?”
“我、我哪里不知好歹了,你对我好,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没同您提过罢了,可这不代表我不知好歹。”遗玉是坚决不同意将“不知好歹”这四个字冠在自己头上的。
李泰见她梗着脖子,小脸心虚地发红,都不敢直视他,却依然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心中仅剩的那点儿烦躁也不翼而飞,胸前轻震,却是微微侧头,扬起唇角,发出了一声哼笑。
遗玉正在狡辩,却没漏听他这一声笑,眼珠子一转,便瞅见他漂亮的脸上明显挂起的笑意,愣了一下,回过味道来,知他是在笑话自己,心有尴尬,便低下头,小声嘟囔道:“笑什么笑,你不信就算了。”
就在她羞恼的时候,却又得一声低语入耳,但这一句,却叫她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
“我对你,是男女之情。”李泰用着十分陈述的语气,说出了这一句他原本并不打算说明的话,算作是对她一开始那个问题的回答。
他生在薄情寡性的皇室,立身尔虞我诈的朝堂,涉足刀剑无情的江湖,但凡是相交之人,却脱不了“利用”这两个字,但是他为她做的事,却是想帮她的忙,想让她笑一笑,想让她不要为难,出发点很多,却独独缺了“利用”这两个字。
沈剑堂说那是因为他生了情,而李泰又不是一个喜欢多想的人,一直以为是什么,那便是什么,他生了情,那又如何?他想要对她好,他便做了,他想要帮她,他便帮她。
没人会明白,就连李泰自己也不大清楚,正是遗玉勾起了他心灵最深处的奢望和渴望——让他想要完完全全地占有她那份坚持,不管是在小镇林外拦马车时的愚勇,在生辰宴上挡刺客的奋不顾身,在中秋夜宴时欺君的胆大包天,在秘宅床前狡黠地同杀手对峙,在漆黑的街头愚蠢地奔向追兵,甚至是去劫刑部大牢的疯狂。
“怎么,你听不懂?”李泰见她半天没有反应,只当她是涉世未深,他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况且是初始情味,若无旁人指点,还蒙在鼓里,她年岁尚不足,又如何能懂得?
想到这里,再看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庞,他虽对她的反应不甚满意,可却安然了许多,他有的是时间让她懂得,现在她就在他身边待着,哪里都去不了,他会看着她成长起来,占据她的喜怒哀乐,占据她鲜为人知的软弱,成为第一个让她识得情味的男人,当然,也是最后一个。
“过来。”李泰坐在椅子上,朝她伸出一只手,待她听话地搭上后,轻握了一下她冰凉且有些干瘦的小手,轻轻一拉,便将她扯到了自己跟前。
他身量颀长,就是坐在椅上,也仅比她站着要低上一些,牵着她的那只温热的大手没有松开,而是就近按在了自己的左胸前。
遗玉尚沉浸在他那半点都不浪漫的情表中,却被掌心隐约的跳动引去注意,目光一聚,便见在纱灯的映照下,那双青碧色的眼瞳中散着迷人的光泽,那声音冷冷清清的,却带着不质疑的味道:“我不明白你为何会以为我当真要拿你去做交易,但是从现在起,我希望你牢牢地记住——你只要待在我身边,我就会帮你、会护着你,不会离你而去,亦不会舍弃你,你大可以放下心来相信我,不必畏畏缩缩,担惊受怕。遗玉,对我而言,你是特殊的,你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听清楚了么。”
她眨眨眼睛,眸中黑白朦胧,几近混成一色,掌心的跳动,似乎传染一般沿着手臂连到了自己的胸口,“怦怦”的声音那么近,就像是在耳边。
“嗯。”她喉咙里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掌心却浸出汗水。
“若是听清楚,那便记在心里,”李泰抬起另一只手,修长的食指轻轻点在她心脏跳动的那边,语气平缓道:“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再说第二遍。”
遗玉分不清此刻是欣喜多一些,还是失望要多一些,她忍住嘴角扩散的笑意,冲他认真地点点头,待被他松开按在胸前的手时,却反手握住了那张比自己大许多的手掌,轻声答道:“您放心,我已经记住了,不会忘的。”
李泰侧目看了一眼被她抓住的左手,眼底浮了些笑意出来,不等她过多回味什么,便话锋一转,道:“你都没有吃饭么?”
“啊?”遗玉没明白过来,他是指的什么。
“又瘦又小,”李泰放松身子靠向椅背,上下扫了她的身形,有些懒懒地继续道:“你若再是吃不好,睡不足,不但长不了个子,肉也会少得没几两,晚上那会儿骑马时候我抱着你,只觉怀里像是个男童般,我不好男风,你还是多吃些吧,我喜欢丰润些的女子。”
遗玉听他讲到最后,脸上那点儿笑容已经是消失不见,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暗暗咬牙,又使劲儿握了一下他的大手方才松开,对着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将近门口时候,方才扭头冲他露出一口白牙,道:“那殿下最好也改改您那张脸,我喜欢爱笑的人。”
第412章 三日
腊月十四晚上退去了红庄来人,腊月十五遗玉上午去到国子监上课的时候,却又被教舍中的十几名学子联手一记重拳相击。
丙辰教舍门前,站了两个人,遗玉和曾在高阳生辰宴上对她惊为天人书艺方典学,看着空荡荡的室内,二十张空置的桌案,除了杜荷和遗玉自己的座位,每张案头都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封信。
方典学有些疑惑地走向屋内右数第一个座位,从矮案上捡起一封信笺,拆开来看,不过几行字,却叫他看过之后,眼神复杂地瞅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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