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卉连同两个从屋里跑出来的侍女大气不敢吭上一声,遗玉枕着手背,依旧看着窗外,待她磕了七八下,那头一凝已经扛着人打算找个僻静地方去丢,才挥了手,道:“回来,先放下。”
一凝听话转头,把早已瘫软的人放下,一探宋心慈鼻息,禀道,“主子,她昏过去了。”
喜鹊哭哭啼啼地扑上去,小姐小姐地喊着,遗玉被她叫的心烦,转过头,冷声道:“带你家小姐下船去吧,等她醒了就告诉她,不要拿自己的命去要挟别人,那不值一文钱。”
“多谢夫人。”喜鹊垂着头,不敢露出恨色,对遗玉又磕了磕,使了蛮力将宋心慈从地上架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船舱。
“主子,您喝茶。”平卉怯怯倒了杯茶递到遗玉手里,是被她刚才样子吓到。
“一凝,你跑一趟,”遗玉接过茶,润了润喉咙,“跟着她们上岸,看她们找到地方落脚再回来。”
“是。”一凝转身离开,走到门前,余光跃入一抹青色,她弯腰去捡起那物事,想是刚才那两人所掉,就捏在手里,打算等下出门丢了,却听后头一声问:“凝姐姐,你拿的什么?”平彤挪着脚尖跟着一凝走到门前,见她捡了东西,下意识开口。
“一个荷囊。”一凝想了想,将东西递给她,掀起帘子出门。
平卉拿在手里翻看两下,突然扭头,对着遗玉愤声道,“亏我还可怜她们,这两个小贼,还偷咱们东西。”
遗玉转着手中茶杯,懒懒睁开眼,“又怎么啦?”
平卉咚咚走上前,将那荷囊捧到遗玉面前,“您瞧,这不是主子您的针线么,是什么时候丢的,让她们摸了去。”
遗玉皱眉看去,一手去接,口中道,“我没——”
“乒乓”一声,手中茶杯摔落,从裙子上滚在地面,遗玉手指略有些哆嗦地将这青面荷囊翻了个儿,见到里面纹路,囊底一个小字,猛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这是她们掉的?”
“主子,您怎么啦?”平卉急忙掏出帕子去擦她裙子。
“快、快去,一华,快去追一凝,让她把那两个人带回来,”遗玉扭头冲着门外失声喊道,一巴掌拍在窗栏上,眼底泛红。
“快去。”
“是。”一华高高应了一声,便没了人影。
平卉和屋里另外两个侍女看着神情激动的遗玉,面面相觑,正当犹豫要不要上前劝时,竹帘一卷,李泰从门外走进来。
“怎么了?”
遗玉怔怔抬起头,眼角泛着水光,她举起拿不平稳的那只青面荷囊,对着李泰,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是……是我二哥。”
第182章 牵扯
“都下去。”
李泰看着遗玉举止无措的模样,挥手退了屋内几名婢女,走到窗边将她抱起,回了内室。
遗玉还沉浸在因为发现卢俊线索的震惊中,由着李泰解掉她被茶水打湿的裙子,安置在床上,盖了条薄被在她身上,又倒了杯还带温热的茶水塞进她手中。
等她喝了茶,平复一些,李泰才坐在床边,将此次南行的目的之一,如实以告。
“此行本就是为追卢俊踪迹。”
想要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无故失踪之人,无疑很难,李泰的手下布在全国四十八州,一百六十一县,势虽雏形,可能力不容小觑,尤其是探报,上办酒家乐馆,下至贩夫走卒,间有典铺、茶馆、驿站,花了两年时间从卢俊离京时留下的那一点讯息,一丝丝追查到现在,总算不再是捕风捉影。
今年初,扬州一家当铺,曾经典下一块黄雅虎玉璧,经查证,正是旧时怀国公府所有物,又叫当时人追忆,典当之人的确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书信送到长安,已经四月,李泰下令寻人,将京中事务妥当,带了遗玉下到南方。
从李泰口中听闻卢俊消息,遗玉反而平静下来,“你是说,我二哥现就在扬州城?”
“人还没找到,但典的是活当,应不会远走。”
“这怎么可能,”遗玉眉头皱起一个川字,“我二哥若是在扬州城,难道没同祖母联系?他是知道卢家在扬州又产业的呀,即便扬州城再大,也不可能没半点风闻。”
李泰摇头,“扬州卢府并无动静。”
“那会不会是错了,是别人偷了我祖父家东西去当?”
“你手上荷囊,又是何来。”李泰一语戳破她的假设,若是一件东西同扬州有牵系还好,两件那就不光是巧合了。
遗玉哑然,脑袋有些发蒙,她一直以为卢俊是因为什么不可抗的因素,才迟迟不归,可现在看来,这当中另有隐情。
“这是临别前,我亲手做给二哥的,”她低头摩挲着那棱角略有磨损的荷囊,语调复杂,“他不会轻易给人,可这荷囊又在宋小姐她们身上,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人回来,一问即可。”李泰目色渐暗,实话说,他甚是不喜遗玉因旁人所扰,但又明白她将亲情看的太重,一牵扯到同她母兄有关的事就会轻易炸毛,想要哄过来,也只能一点一点顺着毛捋。
遗玉并未察觉李泰异样,兀自沉浸在思索当中。
宋心慈再次醒来,是在已经启程顺江而下的大船上,柔软的凉褥,薄薄的丝被,清雅的薰香,睁眼是半透明的纱帐,耳边浅浅的雨声,这几乎让她以为,过去一场劫难,是在梦中,可接下来一声叫唤,便将她又打回了现实。
“宋姑娘醒了,快去禀报夫人。”
夫人、娘亲?不,是唐夫人。
脑海里跃然而上一双凌厉又带着嘲讽的桃花眸,直叫宋心慈一下清醒过来,惊慌地抱着被子从床上坐起。
“小姐,您可醒啦。”喜鹊从外头跑进来,放下水盆,快步扑到床前。
任由喜鹊拉着她抹眼泪,宋心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咱们怎么又回来了?”
“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被那女卫弄晕过去,奴婢带着您下了船,还没出码头就被撵上,领了回来。”
“我昏迷了多久。”她看着半掩的窗子,天色昏暗,难辨时辰。
“这都傍晚了,小姐,您饿吗?奴婢给您弄吃的去。”
“……嗯。”不论如何,先要吃饱肚子,才有力气再作打算。
江外面下着小雨,遗玉就坐在宋心慈床对面一张碧昙花矮座椅上,看着跪坐在床脚,垂着头一副任由她处置的宋心慈,屋里静有好大一会儿,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遗玉更是提也没提那青面荷囊的事。
“夫人,多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愿收留心慈。”宋心慈到底不如遗玉心境,率先忍不住,开口打破这寂静,屋里的下人都被支了出去,只有白天一掌把她拍在地上一凝立在遗玉身侧。
“宋姑娘,”遗玉直接改口,没再唤她什么小姐,语调不如白天绝情,可也冷硬,“我只问你一遍,你最好是老实回答,我可保你平安折返,你当知我不是心慈手软的人,若是叫我发现你半点谎话,我先将你那丫鬟丢进江里去喂鱼,这江中亡魂千百,想必不介意多你一个作伴。”
“心慈不敢,夫人放心。”宋心慈身形轻颤,语调诚挚,这是遗玉发现这名年纪尚浅的女子第二个特点,识时务。
“将你身世详说一遍与我。”
“是,”宋心慈组织了语言,尽量压住再见遗玉时候心底腾起的那层畏意,“小女宋晴媛,乳名心慈,今年十六,淮南人士,家在扬州城,父亲是越王府中亲事帐,从五品副典军,宋恩孝。”
贞观十年,李世民曾大封诸子,八皇子越王李贞,就被赐了扬州都督,都督一职乃是地方军政最高指挥,时皇子王爵年过十六才能之官赴任,之前遥领,事务概由王府长史负责,并不是哪个皇子都像李泰这么受圣宠,年过二十还被特许留在京城开府,又建文学馆,允他招揽在天子眼皮底下招揽势力的。
三月宫里击鞠那回,遗玉见过越王,一个十五方到的少年,还在宫中别居,他母妃燕妃,甚至没在那场运动宴会上出席。这宋心慈的父亲是扬州城越王府的副典军,从五品的地方职官,也算是当地一门高户了,但是放到京城,是比从六品的文散官都不如。
“那日与你主仆同行之人,我听他虽说京话,但也有南地口音,他确实是你母亲舅家在关内的表兄么?”
话说到这里,宋心慈怎不知遗玉早就戳破她哄骗平卉的谎话,面色稍有尴尬,低声道:“是心慈欺瞒,还请夫人勿罪,那人的确是我表兄,不过他家亦是淮南人士,并非是我要寻那娘舅家人。”
“你二人有婚约在身?”遗玉问话,毫无章法,似是全凭好奇,宋心慈犹豫片刻,苦声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遗玉目光微闪,继续道,“你主仆二人因何离乡?又因何折返。”
早晨一场变故,已让宋心慈在遗玉胆怯,面对她循循问话,一步一步加深,到了最后,不需要什么套话的伎俩,宋心慈便前前后后交待了一遍。
等到遗玉离开,她回过神来,一场琢磨,才迟钝地想起,遗玉这样派人把她又找回来,定有所图,可若是再来一回,她也未必有借此要挟和欺骗遗玉的勇气。
窗边,遗玉坐在李泰对面,正同他讲述从宋心慈那里推断得来的消息:“淮南盐盗猖獗,然当地不治,有官盗相护的隐情,每年流失大笔钱盐,宋恩孝为了立功,私下查访,最后查到了他顶头上司,越王府现任长史胡季泰的头上,准备放手,却被胡季泰反咬一口,诬陷他以典军之职,通兵勾贼,上书到了京城,胡季泰被罢黜收押的旨令一下,胡季泰便迫不及待地将人关了起来。”
“并非是他不想杀人灭口,可是宋恩孝不知从哪里偷到几封他同淮南最大盐枭帮派书信,还有一册私人账簿,为了绝后患,他便先行关押,加以逼问,岂料宋恩孝长女竟带着那些证物逃脱,欲到河东寻找表舅一家求助。”
遗玉喝了些茶水润喉,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小雨不歇,“前任荆州大都督,武任,正是宋恩孝之妻裴氏表亲,武任已故,现由长子武元庆当家,他不愿因一远亲开罪胡季泰,就将宋小姐撵走,告知她上京亦是死路一条,后来胡季泰追兵赶上,主仆两人接连遇险,仆从死伤,知关内更有胡季泰人手把关,就准备折返回乡,恰时绕道躲藏遇见了我们。”
武任,这是个陌生的名字,可是他的大名武士貜,却在遗玉耳中如雷贯耳,如此近闻一位女皇的亲生父亲,足够让遗玉心惊,这叫她想起一直刻意忽略的,现在还不知在宫中那个角落蓄势待发的则天女皇,武氏。
“因何不问那荷囊来由。”李泰听见这等官盗相互之事,果然如遗玉所想般淡漠,他连甚至多问一个字的兴趣都没有,想到越王李贞在久经官场的李泰眼里不过还是一个牙没长齐的孩童,遗玉也就释然。
“此女聪狡,我担心她能猜出什么,会对我二哥不利,毕竟眼下可以肯定,她同我二哥有过接触,而且关系不浅,”关于卢俊的消息,经过一日思量,遗玉已是淡定许多,“等到了扬州,找到人再说。”
在还没有摸清楚对方之前就先漏了底,大多数时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
李泰对她如此冷静的反应,还是很满意的,曲腿下榻,一弯腰将她抱了起来,在遗玉的惊诧中,薄唇贴近她耳边,温热的鼻息骚动着她的耳廓:“夜雨江景别致,可愿共赏。”
遗玉纵是没什么赏景的心思,也被他勾起了几分兴致,抬手环住他脖子,轻声笑道,“莫要让我淋了雨便是。”
第183章 江南
宋心慈昏睡的时候,一凝就将那只荷囊又不动声色地丢到她们床上,暗地里观察主仆两人的态度,像遗玉禀报,果然宋心慈发现那只荷囊离身后,脸色大变,一副惊慌又失魂落魄的模样,后来在床上找到,又放回身上,别的什么讯息并没透漏。
这个发现好让遗玉烦闷了两日,私心上,她是不希望自家二哥同这样一个精明又过于自私的女人有什么过密的牵系,但现在看来,这种几率是越来越大。
好在李泰这些天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镇魂丸的进度,遗玉才收回心,让人在卧室隔间整理了一间临时的药房,每天调调药水,捏捏药丸,就没空多想别的。
一晃又是七八日过去,坐船坐的头晕犯难时候,总算准备要靠岸。
半下午,船是直接在扬州城西外的小弯停靠,遗玉正穿着一件自作的白大褂在楼上将新炼出来的两种丹药装瓶,平霞抱着衣裳,平卉捧着梳簪在一旁,忍不住催道:“主子,等落脚了再弄不迟,先更衣吧。”
“急什么。”不慌不忙地塞进药瓶,又拿早上现熬好的浆糊把标签贴在瓶身上,提笔在一卷小册上唰唰几笔落下号,放进已装有十几只瓶子的药匣里,这才起身让侍女们服侍穿戴。
此时南方流行穿半臂,就是衣裳里面穿件紧身的窄袖,外头套一件袖长及手肘、衣长及腰的短外衣,有对襟的,也有翻领的,还有套头的,样式很多。
平卉挑配穿戴很有一套,一番收拾下来,直将遗玉打扮成一朵水灵灵的南湖碧莲,若是不开口,只当是扬州城里哪家又新娶了窈窕佳人。
遗玉对着镜子照照,将头上那支垂絮同心步摇去掉,换上一支仿真的金蕊吐丝花钿,满意地看着镜中人多了几丝北地的贵气,庄重许多。
平卉在一旁偷偷吐了舌头,暗道别人家夫人小姐巴不得往小里扮,只自己家主子,恨不得在脸上划出两道皱纹来显长几岁。
刚刚收拾妥当,李泰便从外面进来,目光落在遗玉今日倍显得腰身的装扮上,紧了紧,遗玉被他瞧得也有几分不好意思,自知半臂是显得人身段玲巧,轻咳两声,指着案上匣子道:“几张方子我都推出来,没什么副效,对症我已一一写下,你找人试药吧。”
“嗯,”李泰走过来,欲去抱她,被她按住手臂扭腰躲过,低头小声道,“我让人扶着走好了。”
李泰微微掀起了眉毛,不由分说弯腰将她夹了起来,在她惊呼声中,接过平卉极有眼色递上的披风把人从背后裹住,大步下船去,遗玉不敢乱动,又见后头两个丫鬟低头偷笑,红了脸,捶了捶他后背,也就乖乖伏在他肩上。
那头宋心慈主仆两个已经下船,就在岸上等候,望见船上有人下来,便抬头去瞧,这会儿天色尚明,两人眼神也没毛病,一眼瞧见那抱着个“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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