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什么是褶子呀?”众人说笑,平阳怀里抱的个玉面小人儿突然软声问了一句。
“褶子啊,就是姑母这里的纹纹儿。”平阳低头指着自己眼角上的几条浅显纹路,温声答这孩子。
殿内一静,就见那小人儿也伸手摸了摸她眼角,点头道,“嗯,这是褶子。”
临川咳了一声,城阳已瞪过去一眼,低斥道:“倩倩不许乱说话。”
李倩却半点不怕她,撅着嘴往平阳怀里靠了靠,伸出一双小手搂着平阳脖子,毫不示弱地回瞪她姐姐,大有你能奈我何的意思。
小模样一下就把屋里人逗乐了,众人有意识地回避了“褶子”的话题,转去逗笑这位小公主,临川自去缓解尴尬,冲平阳可怜兮兮道:“您就不能别拆我的台么。”
“好了,晓得你嘴巴甜,”平阳一句话,便让下面紊乱的声调一降,她笑看了临川一眼,未免这些小辈再来拿蜜语腌她,遂转了话题:“怎么没见长乐?”
城阳答道:“大姐同夕儿一道,她们两个最是磨蹭,我瞧这时候,这会儿应才到宫门。”
平阳又扫了一圈众人,见楚王妃、吴王妃、齐王妃都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约莫是缺了哪几个,正要再问,便听门外有宫娥禀报:“魏王妃到了。”
这声不大,殿上众人说话声只是一顿,便又继续夸起这个衣裳,那个首饰,聊些京里近来又有什么好去处,好吃喝,那眼睛却是状似不经意地往门口瞄着,少有几个停下说话扭头去看的。
平阳掐了一串葡萄喂着李倩,一抬头,目跃光影,定住落处,先在遗玉腿脚上定了一定,才又转至周身,眼神一下和软,心中不禁一叹,这孩子是出落的越发好了。
遗玉今天确是精心装扮了一番,一袭轻盈合身的松柏绿织锦长衫垂裙,左右对襟,镶口处是繁绣简纹,腰肢一圈缚带勾勒出叫女人无不羡嫉的纤珑,衣摆裙角上,大开大合的银绣昙花,一如绽放在幽碧夜空中。
她头挽一双百合髻,一支金罗含昙正挂,翡翠花胜点点珠碎垂额,趁她莹玉若面,香腮度雪,眼波谧绕,奇特地交织着少女的芳华和女人的安然,一眼望去,叫人神目忪忪,一恍是一朵半开半阖的碧水夜昙,一恍又成一名翩然姿色的佳人。
“贺公主殿下寿辰,祝公主福体延安,神气佳长。”
在座的不乏四月新婚时候在洞房见过她却扇的,都记得是个画儿一样漂亮的人物,长安城就这么大,少有不晓得魏王善待这一位出身迥异的王妃,然今日再见,结合那大书楼的离奇案子,却是有些了然了,这样一个气色绝佳的女子,又是个能帮夫的玲珑人物,哪能不得宠爱。
遗玉拜完,抬头看着平阳,并未露出过分亲切的笑容,平阳也仅是点了下头,指着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让她落座,遗玉前脚没能挪动,就听见刚才迎她进门的宫娥又传:“长乐公主,长孙小姐到。”
遗玉回头,眼中惊艳之色一闪,便成静色,长孙夕这样的姿色,本来不必珠簪也显芳华,然特别打扮过,更是美貌不可方物,遗玉前后两世,再没见过样貌如此精致的女子,一颦一笑都可夺人眼神,定力差的男子,很难见而不失态,她非是妖娆,非是艳丽,然是一种精致彻底的美丽,只可惜,到底还是一具红粉骷髅。
短短几息,门前相遇,遗玉在看长孙夕,长孙夕也在打量遗玉,她勾着难惹人厌的甜笑,客客气气地同遗玉点了头,唯有眼角飞快流逝的一抹犀利被遗玉眼尖地捕捉到。
遗玉同样笑着回了一礼,目光若有似无地在她站的直溜溜的腿脚上溜达了一圈,眼中戏谑几点轻嘲,只有两人互知。
她们二人这番短暂交兵,众人未察,反而一副艳羡地瞅着门立的三名女子,长乐丽质天生,长孙夕绝色无双,这鲜少露面的魏王妃站在两人跟前,却是豪不失颜色,或许是那两位过于貌美,反独独然显出她一身静谧的气质,高低难判,三个不相上下的女子站在一处,杀伤力不可谓不小,立就夺了这满殿的颜色。
“都来坐吧,再聊一会儿就开宴了。”
“是。”遗玉规规矩矩地应了,在楚王妃赵聘容临座坐下,长孙夕却巧笑倩兮地挽着长乐迎去平阳那头。
“姑母寿辰,想必贺词大家说多了,您也不稀罕,嫂嫂与我合计着赠您一份大礼,稍后再省。”
平阳目光沉练,轻笑一声,和气道:“你这丫头,还卖关子。”
说了几句话,长乐便拉着长孙夕在平阳近身坐下,遗玉只当没看见上面殷媚,赵聘容正好奇地盯着她裙上的夜昙,问道:“这昙花好绣法,是比画的都活灵活现,是府上绣工吗?”
遗玉对楚王妃有好感在,便轻声答道:“是我娘绣的。”
赵聘容目露失望,见遗玉不解,遂不好意思道:“我最喜绣品,原想着劳你府上绣工给我捎做一件别的样式,可是卢夫人手工,叫你见笑了,你别怪我冒失。”
她大方说出来,遗玉并不觉得被冒犯,一笑而过,边上有许个正在留意遗玉衣裳的女人,听见她们两人说话,也都悻悻歇了心思,关系又不如何好,总不至于讨教人家娘亲手工吧。
遗玉同赵聘容说话的工夫,已将殿中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那个同她娘神似的妇人身上,定了一定,对方显也在看她,愣了神,点了下头便又同身边围着的人说话,并没露出半点异色,时过三年,这般教养,是让遗玉暗叹环境造人,当初那个拘谨小意的农家妇人,确成了今日的房夫人。
也不知那个假的“房遗爱”教的如何了,还有芸娘,那个嚣张跋扈的房家小姐,想起这些,仿若隔世,遗玉微微有些出神,便没听见有人叫她。
“笑笑姐姐、笑笑姐姐。”
李倩打遗玉一进屋,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便落在她身上,小孩子的记性并不太好,认了一会儿人,才大着胆子叫唤,见她不理,身子一扭一扭从平阳怀里钻出来,听见她声音的,正好奇小公主是叫谁,见她朝着几位王妃那处跑去,立在魏王妃跟前,伸手去拉她衣裳,各有疑色,三月的蹴鞠赛事是被李泰和李恪的冲突压过,谁还记得两人在那里认识的。
“笑笑姐姐,”李倩又叫了一声,扯扯遗玉袖子,见她扭过头来,便嘟着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委屈道,“你不认得倩倩啦?”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可这孩子长得乖巧,遗玉印象很深,又喂过她吃一盘子樱桃,瞧她粉嫩可爱的样子,这便伸手捏了捏她肥嘟嘟的小脸蛋儿,学着她说话的调子,逗她道:“是啊,我不记得啦,你是谁啊?”
小家伙一瞪眼睛,踮着脚凑上去,哭丧着脸道:“我是倩倩呀,我认得姐姐,姐姐怎么不认得我啦。”
众人都往这边看,遗玉怕小家伙真难过了,正要改口去哄她,便听长乐一声低腔:“倩儿过来,乱认什么人。”
殿上气氛一滞,遗玉抬头看向长乐,袖子上的小手没有松开,反拉的更紧了,小孩子的执拗,是比成年人更甚。
“没认错,她就是笑笑姐姐嘛。”
“快过来,别缠着人家。”长乐既没打算在众人面前落遗玉面子,可显然也没有顾着她的意思,平阳只是安安静静地喝酒,也不插话。
见气氛尴尬,长孙夕在一旁缓和气氛,冲李倩柔声道:“倩倩乖,到姐姐这里来,你认错人了哦。”
李倩脸一红,始料未及地冲着长孙夕一扯喉咙,拖着嗓子,尖叫道:“你、胡、说,倩倩没认错——”
本是好意,却拍了回去,长孙夕笑容一僵,尴尬不是一点半点,长乐干脆冷了脸,冲着李倩警告道:“李倩。”
这一声可比城阳刚才那声厉害,李倩抽了抽鼻子,没等众人反应,便“哇”地一声扯着嗓子大哭了起来,大有震破屋顶的势头。
第205章 两杯酒,一个赌
长乐冷脸,李倩一场哭闹,最终以平阳出声制止结束,结果是遗玉身后多个小油瓶,从后殿哄到前殿,小人儿才又露了笑,亲亲热热地勾着她的手指,指这里指那里,咯吱咯吱笑着,一直跟她到殿前。
宴上,男宾女客并不同席,一在左,一列右,平阳前呼后拥地出现在殿堂,身前身后都是花团锦簇的女子,金银满目,平分秋色,是叫人看的眼花缭乱,唐士风流,也不管是自己家的还是别人家的,先赏了这景色再说。
“唉,今日宴上,能有此眼福,也不枉来一回。”
“那橘裳的可是长孙家的三小姐?啧啧,果真绝色,就不知日后谁家有福了。”
“呵呵,刘兄就不要肖想了,这等美人,我等也就只有看看的福气。”
“几位公主也都是天人之姿呐,诶?那是谁家夫人,还牵着个娃儿,嘶,好标志的人物,宋兄,秦兄快瞧长安城里可时多了这么一位美人儿?”
“嘘,噤声,那可不是能指点的。”
“你认得?快说、快说,这是哪位?”
“你小声点儿,那是魏王的妃子,怀国公卢家的后人。”
“啊,就是四月里破案那位吗,嘶——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佳人,佳人呐。”
“呵呵,瞧你没出息的,有这么夸张么,我瞧她样貌是不如长乐、高阳二位公主,更是比三小姐逊上一筹不止。”
“嗤,你懂什么,这天下女子有三好,貌美,品高,志坚,貌美者,声色绝佳,品高者,才华气质皆要数上流,若是只有貌美,充其量称一声美人,这美人非得再占上一个品高,才能谓之佳人。”
“那这志坚又是什么意思,要是三好都占了呢?”
“哈,古来今往,能占三好者,寥寥可数,不提也罢。”
面对一片好奇疑问,这相女颇有一套的男子摆摆手,不愿再说,目光又转向那群已步入座的女子,眼中纯然欣赏,却比那些个道貌岸然之辈,多了几分潇洒。
遗玉落座,席次并不严谨,她便同赵聘容落了一席,身前抱着李倩,抬头寻望对面,左右两面间隔不远,她毫不费力地在当首几座找到李泰人影,即便人山人海,他这般出色的男子,总能叫人轻易注意。
听着身后小姑娘们窃窃私语中,偶尔漏出的魏王名号,遗玉心里微有些吃味儿,脸上不显,遥遥冲着李泰方向笑了笑,不想那头仅是冷眼瞥了她一记,便转目挪开,遗玉只当他还在计较昨日湖边垂钓,自己取笑他的事,便暗吐了舌头,也将目光收回,殊不知若非这是三公主的生辰宴,李泰这会儿已有把她拎回家去的打算。
“贺公主芳辰。”
平阳一落座,南角响起钟鼓,宴上众宾便起身道贺,恭词不绝于耳。
皇上话说是宴半才会过来,开宴之后便是献礼,看着一家一家上去,宫人将他们早备好的寿礼奉上,五花八门的礼品,遗玉在下面看着,一边剥着果仁儿喂小猫一样乖巧的李倩,并不觉乏味。
魏王府的贺礼是一尊两尺高的玉马踏蹄,马眼嵌的宝石,马身鎏金,贵气是贵气,并不怎么特别,就淹在人流中,重头戏是在长乐公主和长孙夕献礼一环。
那礼拿出来,确实叫人惊叹,两丈来长的字幅,上书十篇,从秦汉至今,历代女子名流小传,妇好、木兰皆在上列,由古至今,最后一位便是平阳三公主,墨香四溢,锦绣文章,大气开阖,难得是这幅横卷,拿远了看,竟在视觉上形成二字——巾帼。
“此乃我无双社共书巾帼卷,”长孙夕声色亮丽,西席又离席女子三十余人,锦衣华服,立于长乐与她身周,朝着平阳恭身一拜,声扬音满,斥彻满殿:“献公主寿喜,愿公主流芳。”
一时间,惊叹声,唏嘘声满座,平阳也略有动容,一杯水酒抬起,朗声笑道:“好、好,无双社么?这份礼本宫喜欢,你们这些孩子有心了。”
遗玉指尖在膝上跳动了两下,抬头飞快地同李泰对视一眼,隐有所料,一幅巾帼卷,经此一夜,这无双社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响了。
长乐同长孙夕同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抹异光。
“我听说长乐公主办了一个文社,便是这无双社吧。”趁着场上热闹,众人都被那字幅吸引过去,赵聘容侧身询问遗玉。
“正是这个。”
“看着还满有趣的。”赵聘容羡慕道,“有一群志同道合之人聚在一处,实乃人生一美事。”
“的确,”遗玉不得不承认,抛开过节和偏见,方才看那一群芳华女子同声同气,她心里也不禁涌起羡慕。
赵聘容说是羡慕,却没提半句参合其中的话,她晓得遗玉擅工书,便起了个话头,两人聊起魏晋书体,这番打发时间,直到皇帝同韦贵妃临场。
哗啦啦众人起身,又是一通拜见,李世民只是来走了个过场,同平阳聊了一会儿,便留下韦贵妃,叫了长孙无忌、房玄龄两人,先行离开了。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很准,李世民走后,遗玉一只眼皮就直跳,总觉得今晚不会平静,一直暗暗警醒,哪想宴到一半,她习惯性地抬头去找李泰,却发现人不见了,皱了皱眉,左右盼看时,却发现长乐那桌,长孙夕也不见了
今夜宴长,海味珍馐,难免如厕,并非是没有离席的人,遗玉安抚自己,不过是巧合,可当有宫娥到她面前,附耳带话,说是李泰请她到后殿一去时,她便知道,有人要不安分了。
“是王爷找我吗?”遗玉声音不大,足以赵聘容听见,她是想着万一有猫腻,也好有个见证。
“是。”
遗玉便对赵聘容道,“那我去看看,也不晓得找我什么事。”
“好,你去吧,我看着倩儿。”
遗玉哄了哄怀里的小家伙跟着赵聘容,起身环顾宴席,留意了几个同样不在座的人是谁,轻勾了下唇角,扭了扭指头上的红宝石戒指,便跟着宫娥去了。
明知是计,她却不想再坐观其变,回避只是权宜之计,她也有她的骄傲。
“七皇叔找我何事,就在这里说吧。”跟着李元昌走到后殿偏僻的小树林边,四下无人,李泰停下脚步,不再前进。
“老四不要紧张,是我有事相求,”李元昌笑笑。
“什么?”李泰侧身半步,已将四周环境尽收眼底。
“我想向你借批人手出海,到高句丽一行。”
高句丽,乃是临唐东北,隔海一小国,人口不足百万。李泰有一支船队每年出海搜罗,进贡宫中,这是皇子中小半公开的一个秘密,李世民也是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