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宝庆虎着脸瞪这人一眼,飞快地张望了一眼走在人群前头的他老爷子背影,咳了咳,不理他,转过头,便又成笑脸,冲着骑在他左侧的一名虎背熊腰的年轻男子道:“俊哥,待会儿皇上宣过话,你若是没事,就同我一道回府去呗,我先前捎信回去都同老头子把事情说过了,咱哥俩找个好日子,正正经经地结拜,到时候你再名正言顺地传我两手家传的擒拿。”
“唉、唉,你这是把我忘哪儿了?”先前说话取笑他那名青年伸长腿踢了他一脚,“就知道你图着人家本事才巴结,你个没安好心的东西,大哥不要理他,先到我家去喝酒,让他睡大头觉去吧。”
“呸,俊哥可别信这鬼猴儿——刘少贡,你再要胡诌,我可揍你了啊!别以为我伤还没好,就打不过你了,信不信我一脚把你从马上端下去,跌你个拘啃屎?”
“好啊,一个月没打你我手早就痒痒了,咱们这就来练练?先说好了,谁要是先趴下,谁就得心甘情愿地当小弟。”
“就来,怕你!?”
走在人群当中,卢俊头上还带着盔甲,手一松僵,就在一左一方就要打起来时,猿臂一伸,隔在当中挡着两人小孩儿打架一般的手挠脚踢,没好气地骂道:“行了,丢不丢人,我今天要先回去一趟,你们且各回各家去,待明日我再到你们府上去拜见两位叔伯。”
“那我和你一起——”
“好啊,那大哥先回去,咱们明日再约出来见。”
刘少贡赶紧插话打断,又从卢俊背后绕过眼神冲尉迟宝庆挤挤眼,方让这少爷想起来卢俊家境特殊之处,于是噎了话,没敢再提要同卢俊一道走——魏王府啊,他们也得能进去不是?
房乔回头看了一眼后方,在人群里寻找到那个让他惦记着的孩子,耳朵里听着牛进达嘴里不住地夸赞着几个名字,心里又是骄傲,又有些苦涩,哪怕再也从那年轻的身影上找不见这孩子小时候的半点身影,他也依然是自己的骨肉,是他唯一的嫡子。
“……我当时一听就懵了,他们占了城地擒压了百姓,正在为找不到攻城时机发愁,这几个混小子竟然换了衣裳,扮成探子,故意被敌军擒住,混进南城吐蕃军营里去了!你们真出了什么事,我老牛回来可怎么向老哥几个交待啊,怕是脑袋摘了都赔不起…”
“我那会儿担惊受怕他们已经被抓,就想着强攻进城里,令牌都搬出二道营外了,你们猜怎么着?哈哈,他们竟然给我回来了!不光是回来,还生擒了扎普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狼头。他们虽然是挂了彩,可这一下子敌军阵脚大乱,咱们没费什么力气就攻破了城门,斩杀千人,抢了城,直把他们撵到者河边上去,后军围追,逼那赞普亲自率人递了降棋来,这一仗打的舒服!”
牛进达是个大嗓门,但这街上人声喧哗,也就走在他附近的几名官臣能够听请,尉迟敬德心里高兴奋小儿子这回争了气,可面上却臭骂道:“这死小子,破乱军规,牛兄当是狠狠罚他一顿,非有二十军棍不能行!”
牛进达一挥手,“还用你说,早打过啦。”
尉迟敬德脸一僵,一面暗骂他还真敢打,一面笑道:“那就好,你不打他,回去我也要揍他一顿。”
“是啊是啊,”牛进达随口应和,突然面色一整,侧着身子在马背上歪向他,低笑道:“也是宝庆那小子命大,你这回可要谢谢一个人。”
尉迟敬德神色一动,便邀请道:“今晚我给你们接风,到大庆楼去,正好你将这事详说给我听听。”
他儿子是寄了书信回家,信上有五百个字,四百个都是夸谢一个人的,还口口声声要说与那卢家的二公子结拜,不说这话里真假,就说京里知道旧故的,谁不晓得卢家同长孙无忌前些年的过节,这趟浑水,他可不想淌。
魏玉府遗玉从早上等到中午,送李泰吃罢饭出门去文学馆,也没等见卢俊人影,正心急地要派人到宫门前去打听打听,便有下人跑进来报:“回来啦!王妃,二公子到门前啦!”
遗玉拎着长裙便小跑出去,也顾不上在下人跟前维持什么形象,从听李泰说起卢俊受伤,她心里就多一份担忧,不说睡不着觉,只要一想起来,便是心慌。
一出庭院,正同进拱门的卢俊撞了个正着,兄妹俩眼睛一对,几个月没见,相互打量许久,一个傻咧例地咧嘴笑了,一个眼里泛酸,叫都来不及叫上一声,扯着他袖子就住院子里拉。
“说吧,伤着哪了?”
卢俊向来不擅长骗她,老实道:“肩膀,后腰上,还有腿。”
“好么,你先前走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遗玉把眼一瞪,眼神利地是能在他身上穿几个窟窿。
一趟行军回来,卢俊肤色仍是一层黑,可皮肤委实粗糙许多,乍一看还是个俊公子,仔细瞧,便像是老了好几岁一样,他嘴唇上还有干裂的痕迹,露出的脖子上几处刮痕红疤,遗玉看的一清二楚,早有心理准备,可在叫于通给他拉到屋里检查一番出来凛报后,还是忍不住心疼了一把。
卢俊不擅长哄人,见她绷着一张脸却还不忘吩咐下人去煎煮取药过来,满心熨帖,却又不想让她担忧,摸摸胸前,难得聪明一回,自襟口袋里掏出一只玉净个瓶儿来,递于她。
“这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闻闻,里头可香啦,我腰上原本开了这么深一道口子,涂了两回就长住了,稀罕不?”
遗玉拧开瓶塞一闻味道,有些熟悉,再又沾出来一点儿露水状的香液在手指上,当即明白过来这是什么——雪莲精,她听姚晃说过,那宫廷秘药莲雪霜,便是掺了这东西做出来的,比起莲雪霜来,药效不知精纯几倍。
她早就眼馋宫里一年只产出几盒的药膏,可惜这制药的精露就连李泰都搞不到,只能平白了那么一样好东西没材料研究。
“打哪来的?”
“从一个吐蕃将军身上搜出来的。”
倒也没在意他昧了人公家的东西,遗玉拧上瓶子,“我听说你生擒了他们一个武将?”
“也不是我,是我同别人一起,这小瓶儿给你,我行军的时候还猎了一张虎皮,在别人那里放着,等明天我叫他给你拿来,是这么大一整块,已经剥洗过了,你让人做一张毯子使,多余的给我缝一对护手,行不行?”
卢俊见她被那瓶子转移了注意力,忙献宝,正儿八轻,虎皮可是比那些个漂亮的狐裴要珍贵多了,要知道,狐狸难抓,可它伤不到人,老虎是能咬死人的猛兽,一张完整的皮子,更是连东都会的店铺里都鲜见有卖的。
遗玉宝贝地将那一小瓶好东西交给平卉收着,见他一脸巴结,总不好再给他脸色瞧,翘了翘嘴,道:“不给,哪有送人东西还讨礼物的。”
卢俊摸摸头,“那算了,全给你用。”
遗玉憋不住笑出来,伸手拍了他一下,道:“我这有比虎皮更好的东西,你走的时候匆忙,我又和你怄气,是给忘记了,你先去梳洗一番,吃了饭,我再让人取给你。”
“好。”
吩咐于通好生侍候着,遗玉便领着平卉平霞回了翡翠院,到里间储物的小屋开了箱子,翻找出当初在大莽山猎杀的那一条巨莽皮子缝做的一套物件,一件贴身的软甲坎肩,还有一副护手。
等卢俊收拾妥当,她饭桌上拿给了他瞧,又拿刀子演示了一遍这莽皮刀枪不入的程度,当下就叫卢俊笑开了花,高高兴兴地收下了,整顿饭吃了三大碗才休,兄妹两个在屋里一坐,听他讲起这趟经历,她听得津津有味,一聊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李泰从外头回来。
第239章 奋斗中的卢二哥
卢俊上午随军进京,只进到皇城中,却没见着皇帝的面,只有牛进达几名大将先行面圣,剩下的在宫里等了一个时辰,才听内侍传达了圣训,允他们各自回家等候封赏,留下这次领兵的大将在宫中用膳。
卢俊和李泰本就没什么共同语言,李泰又不是个爱找话的,两人坐在一处,是全没有兄妹两个在一起谈天的好气氛,见他不自在,遗玉冲李泰使了几回眼色暗示他回避,偏偏李泰就跟钉在椅子上似的不肯走,不知是没明白她暗示,还是故意不搭理,她无法,只好让于通先带卢俊回房去休息。
撵走了卢俊,李泰才开口,同遗玉道:“都问清楚了。”
松州一战大捷,传到京城,也只有少数人知晓是有人生擒了敌军的大将,除了当时在场的,就连李泰也弄不清楚这当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因而不能推断,这到底是福是祸。
“嗯,我二哥说,一开始是尉迟将军家的小公子说要混进松州南城去,他在一个帐里,睡到半夜听见他们商量,怕他们出意外,便跟了过去。至于能生擒那吐蕃大将,多半是运气,他在南城为救尉迟小公子和刘家的公子确是受了重伤,不过也亏得有卢耀在城外接应,才顺利脱逃,带着人回营,攻敌破城之后,牛将军才按军规处罚了他们,因功不可泯,是以只打了二十军棍示警,又捆在演武台上晒了三日示众。”
遗玉将从卢俊那里问来的经过大概同李泰说了一遍,最后才道:“你看这事有不妥的吗?”
李泰思虑片刻,摇头道:“既是有这几家的小辈参与,就没关系,且等吧,父皇早有栽培这几家后人的意思,卢俊既在当中,定不会被漏掉,或能提拔领带府兵,即便只是在下府当个副官,也是一件实差了。”
贞观十年,太宗大行府兵制,兵农一体,举国上下设建分布六百余府,又分上中下三等,上府兵达一千二百人,中府兵达一千人,下府兵达八百人,当中三百府在关内长安附近,拥天子脚下,是为内府,其余外府皆为“折冲府”。
全国设十六卫,每卫皆有大将军,受皇权直辖,管制六百府。
又有“折冲郎将”为各个外府最高将官,“中郎将”领为各个内府最高将官,府中各级将官为卫士。
外府卫士,取六品以下官员子孙及白丁服役者担当,而内府卫士,向来是取二到五品官员子孙充当。
卢家现在再怎么不济,坟头上也出有一个怀国公,卢俊那也是正式入了族谱的卢家二少爷,卢中植的嫡孙,既有军功,谋个内府军官做做,还是不成问题的。
遗玉不大了解军事,听李泰这么说了,便也不多疑问,因她心里还惦记着卢俊适才提起另外一桩事:“二哥这次结交了几个朋友,当中有一个正是尉迟将军家的小公子,一个然是夔公的长孙,两人许是同二哥患难一场,竟闹着要同他结拜,还在路上歃血先敬了天公,二哥稀里糊涂跟他们做了异性兄弟,才晓得他们家世这等高。然这结拜事还不知他们家里大人怎么看,二哥说是自己当了大兄,明天要往那两府上亲自拜见,我就担心,若是他们家里反对,那二哥岂不是下不来台?”
不怪她多想,别到时候兄弟做不成,还被当成是她二哥有意攀附,别的倒是其次,卢俊心里肯定不好受,这是她绝不愿见的。
李泰听说这事,先是意外地“咦”了一声,又听她担心,直接摇头,道,“鄂公夔公颇有重义之名,不论他们名声虚实,有卢俊救人是真,不会为难他,你若还不放心,不妨代他备份厚礼,明天一齐送到他们府上去。”
听他说的大有道理,遗玉连连点头,“那我这就去。”
礼的确要好好地备一份,也叫人晓得他二哥不是光杆,好歹有她这王妃妹妹在,可不是一穷二白的落魄户。
正月十四,卢俊带着两车厚礼,先是登门到鄂国公府印门,尉迟敬德早就在家等着他,见了卢俊一面,退避了尉迟宝庆,同他聊了个把时辰,才高高兴兴地收下礼,开口允了儿子认这个结拜大哥。
尉迟宝庆又同卢俊一道去夔国公府,刘老爷子在外查兵未归,刘父是个好说话的,又有刘少贡在边上支呛,当场就同意了他们三个结拜兄弟,只等他们定下日子,再行兄弟换帖礼。
哥仨约了明日上无节出去喝酒商量好日子,卢俊便兴冲冲地回王府去同遗玉报备了。
“妹妹送的那几坛酒,尉迟大人和刘大人都很喜欢,我说了这礼是你给备的,他们还让我转谢你。”遗玉一听是哭笑不得,他们兄妹三个,少时虽是二哥最为贪玩好动,可最没心眼的也是他,给他装点门面登门送礼,他却是把这出支招的都给供了出来,想必没少被那两家大人套话。
罢了,卢俊正是这点最招人待见,没准事情这么顺利,就是因他这股子实在劲儿呢。
“谢就不必了,我前些日子在京里帮你相中了一间宅子,下午带你过去走走,要是行就回龙泉镇去取钱买下,过了年就挂门匾开府,到时候娘从扬州回来,也好在长安住。”
李泰私产甚多,就连遗玉的嫁妆单子里也包有两座院子,然而要让卢俊光明正大地过活,非是要另找宅院不可。
遗玉在城西临近延康坊的正街,给卢俊寻了一座三进两院的半新宅门,带一口小湖,一座花园,还有一块空地能当练武场,并不算大,可胜在五脏俱全,周围住户环境也好,都是武官府邸,方便他交际。
“我也不懂这个,你看着办就是。”
不是头一天才晓得这妹子好,卢俊听她安排的面面俱到,再想起来前些年流浪时的温饱不济,又想起这几个月随军的听闻,心头一热一冷,一手在背后紧握成拳,一手拍在遗玉肩头,闷声道:“等二哥能正经带兵了,一定要去赚几个大功,总有一日当大将军,给你依仗,叫谁也不敢小瞧你欺负你。”
遗玉笑眯眯地点头,认真地答了一声“好”,却不知,为了今时这一句诺,却注定了卢俊一生戎马,卢老爷子在天有灵,亦不知是否会欣慰后继有人。
遗玉最后还是带了卢俊去看了宅子,拍板订下之后,就问卢俊拿了钥匙,让平彤派人回璞真园去取钱,兄妹俩则是就近乘车到西市,步行在坊市内逛店铺,置办一些装点宅院所用,直接叫人明日送到新宅去。
同卢俊逛街,又同李泰不一样,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在一起便是天生一对的丈夫也比不得的亲近和自在。
因李泰下午被苏勖找走,遗玉晓得他晚上八成不会回来用膳,回去早了也没意思,便放心地同卢俊在外面吃了,傍晚才归。
“王爷回来了吗?”遗玉一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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