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身边坐着一包呛药,想不惹事都难。
“啪!”
高阳重重放下酒杯,竖起眉毛,“你这是在说谁呢?”
长孙夕笑笑,心平气和道,“公主这是生的什么气,我不过是有感而发,你以为我在说谁?”
她若是拐弯抹角的骂,那高阳就是明枪正指的损了:“你有嘴在这里说别人,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哼,本宫不怕告诉你,前天在魁星楼吃酒,见到七皇叔领了一个清头的花牌子出场,就怕这福你来不及享,就先被别人给占去了。”
魁星楼是声色场所发的家,虽然现在不做这行当,但楼里也有专门调教出来女子,都是家道落魄才入的红尘,姿容上佳,通文晓画,身家清白,挂上花牌,专门供给客人选取,有钱的大可以直接买回去养在外府,运气好的花牌可哄得个妾做,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阳口无遮拦的爆出这猛料来,直接将宴厅里的气氛搅混,众人安静了一下,便有几声窃窃私语响起。
长孙夕笑容僵在嘴边,脸上血色褪半,握着酒杯的手都微微抖动,看来是被高阳气得不轻,遗玉见着,暗暗摇头,倒是感叹大于幸灾乐祸。
“高阳!”
一直将高阳和遗玉当做隐形人的长乐总算是发话,她皱着眉头,不怒自威,目光从高阳不服气的脸上掠过,落在遗玉神色平静的脸上,轻斥道:“整天不知道学好,就跟着人学些搬弄是非的本事吗,本宫看你以后还是少出门,免得跟一些狐朋狗友打交道,败坏人品。”
她们姑嫂两个说话都是拐弯抹角型,可在场有谁听不明白她话里是在骂谁。
“皇姐你说什么啊。”
“闭嘴!”
遗玉好好地坐在这里,先后被她们两个拿枪口戳,再好的脾气也不得不拉下脸来,别人畏惧长乐权贵,可已经把她人给得罪了个彻底的遗玉,却是没有这点顾忌的。
“高阳平时同我走得最近,出门也多是寻我,公主说她同狐朋狗友交道,不就是在骂我么。公主若是对我心存不满,不妨直说出来,何必要指桑骂槐,倒显得不够光明磊落。”
众人只听说过魏王妃同长乐公主不和,但哪想到她有胆子公然同长乐叫板,众人吃惊之下,生怕一不小心多话卷进这起争端,刚才还热闹的宴厅,一下子便鸦雀无声。
“本宫之所以不说明白,不过是想要给某些人留份脸面,既然她不要这个脸,那本宫直接说出来又有何妨,”长乐冷笑一声,正要点出名字,旁边却突然响起一阵干呕声,打断了她要说的话。
“唔,唔!”
长孙夕捂着嘴半趴在桌上,黛眉蹙团,连连干呕,未几,竟是一翻眼睛,晕了过去。
“夕儿?夕儿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啊,快去传太医来,快去!”
长乐吓了一跳,怒声传唤,席间众人骚动,纷纷起身围上表示关切,不乏有几个心中有数的明白人。
遗玉抿起嘴唇,眯着眼睛看着那边动静,算是在场最平静的一个。
“这好好的是怎么了,”房夫人坐着不好动弹,慌忙的张望着被人围起来的长孙夕,突然想起来,扭头冲遗玉道:“对了,魏王妃不是精通医术吗,赶紧帮忙给汉王妃看一看,她有没有大碍啊?”
有人连忙映衬:“对,对,魏王妃是懂医的。”
“您快去看看吧,这要等大夫来得到什么时候啊,要是急症,那可就糟了。”
面对众人催促,遗玉犹豫了一下,便站起身,高阳绷着脸拉着她,不想让她过去,被遗玉捏了捏手背,小声道:“我去看看。”
高阳忿忿不平地撅起嘴巴,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见她过来,围在长孙夕四周的夫人侍女们自觉的让开一条道,容她走到长孙夕身边。
长乐这会儿也忘了再给遗玉脸色看,见她跪坐下来,便催促道:“你快给她瞧瞧。”
侍女扶着长孙夕躺靠在膝上,遗玉抬起她一条手腕捏住,按了脉,微闭起眼睛切诊片刻,然后放开。
“怎么样?”
长乐急声询问,四下安静,都是侧耳倾听。
“不是什么急症,汉王妃有孕了。”
众人呆怔稍息,面面相觑几眼,便炸开锅,有道喜的,有说赶紧把人抬进屋里去歇息的,也有偷偷扯着袖子去看遗玉脸色的。
遗玉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嗤笑,长孙夕有孕,竟是她这个死对头坐诊报喜,这还真是讽刺。
不管这是人为,还是天意,都将遗玉设身于一个难堪的境地,可想而知,此事过后传出去,不知把她讥成什么样子。
“行了,都别围在这里,”长乐喜上眉梢,先前的怒气收敛,挥袖散开众人,对那边坐着张望的房夫人道:“房夫人,可收拾一间干净屋子出来,让她休息一下,再等太医来。”
“好好,来人啊。”
接下来,众人忙着把长孙夕安顿好,等回过神,再想去看遗玉反应,她人已经同高阳离开房府,留下话给前门,乘车回去了。
上了车,许是察觉到遗玉心情不佳,高阳不敢多话,安安静静陪在一旁,半路才憋不住出声:“四嫂,你没事吧,别不高兴啊,你瞧她怀个孕就晕过去,这一胎生不生的下来还是个问题呢。”
“不许乱说话,”遗玉瞪她一眼,“女人家不要随便咒人,当心折了你的福气。”
“知道了。”高阳悻悻的闭上了嘴。
马车摇摇晃晃,遗玉忽觉一股异样的疲乏袭来,生出困意,轻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侧身被平彤扶着半躺下,轻声同她道:“我累了,眯一下,过会儿你上自己车上回公主府。”
第289章 卢俊新婚
房府千金的满月酒办过来没几日,果然就有流言传开,汉王妃怀了身孕,是在房家给魏王妃诊出来的。
本身怀孕不算是什么稀罕事,可两相比较,就显得遗玉处境落魄。这边听到风声,墨莹文社那一群女子,已婚的几个同她关系亲近的,少不了送信到魏王府去安慰,并不明说孕事,可字里行间都在劝她不要着急。
弄得遗玉原本不觉得什么,现在也冒出点失落来。
还是卢氏了解女儿,借着给卢俊操办婚事,给她找些事做,分了她心神,也就没什么工夫去想这个。
七月一过,朝廷突然开始整顿周边属国,除了连发令牌到各地番邦,命其首领入朝参拜外,还在长安城里划定了一块界线,皇城之怀三条街以内,严禁外邦人士游走。
八月初,长乐公主劝谏,请皇上取消刺史世袭制,左庶子王宁上疏,以为前代之所以实行刺史世袭,是因为国力不够强而为之,正如汉代置侯。
若世袭的后代有不肖子孙,冒犯刑宪,自取诛夷,或者说因延世受赏,招致宗族剿绝之祸,则为大弊。
长孙无忌、房乔、高士廉几人,自几年前获封刺史,便以坚持不愿前往受封之地,辞让数年。
长乐公主的劝谏最终使李世民改意,于其后下诏停止刺史世袭制,又在朝堂之上公开赞许长乐,谓其深明大义,特拨铜钱帛布五十万,予其修葺女馆,使工部监修。
长乐名声大涨,推崇者众,致使一时间,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拜客不歇。
月中,女馆并入无双社,纳尽京城女子名流,此后,凡为士族官女者,无不以入女馆为荣,自觉高人一等,趋之若鹜,渐成一股风气。
八月十五,上元节,魏王府中秋宴,李世民无兆而至,宴中提起六月结社率逆反一事,席间书生几人慷慨陈词,痛斥外族不轨者,纷纷献计,为护国声威,龙颜悦,当场中选两人,分别提拔左右司。
八月二十,卢俊娶亲。
卢家不算大的宅院里,张灯结彩,喜气盈人。
作为一个刚升上去的都尉,卢俊婚宴上的客人不但不少,甚至比之一些在朝为官多年的都要多太多,所幸遗玉前一天调了魏王府的下人过来帮忙,只苦了账房的管事,收礼收到手软。
来人一是看在李泰的面子上,二是曾同卢中植有旧的官员,三便是冲着卢俊这新晋的统军。
遗玉作为卢俊唯一的姊妹,当然是要出面招待女宾,而男宾那边,则是由程咬金亲自出面招待,又有李泰在酒席上镇着场子,着实将这场婚事的面子里子都给做足了。
卢俊的朋友,来的年轻武官武将不少,在这一群不算稳重的年轻人的嬉闹下,酒量本就不如何的卢俊一开场就喝了个倒头栽,被几个胆大的戏弄了一番,出了不少洋相,惹得酒宴之上哄笑不断。
好在遗玉早有准备,等客人玩够了,就让侍从扶着卢俊到后院,待他哇哇吐过一阵,一粒解酒丸喂下去,晕上一会儿半会儿,人就清醒过来,只是说话还有点大舌头,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
“快、快把酒给我满上,干了,都给我干了!”
“啪!”
遗玉一巴掌拍掉他乱挥的手,没好气道:“干什么干,快起来。”
卢俊傻愣愣地从短榻上坐起来,左顾右盼,“啊、啊?客人呢?我怎么回房了?”
“客人在前院,有程叔陪着,王爷也在,用不着你操心,快起来去洗洗干净,等下熏坏了小嫂子,娘可不饶你。”
遗玉说罢,便指挥着卢孝几个把他拉到隔壁浴房去,自己领着小满和平彤,匆匆往新房那边去。
前头撒帐丢得到处都是的瓜子果仁已经被打扫干净,小酒小菜,生煎生饺子都摆上,两枚红烛正燃,一身红艳艳的新妇端端正正坐在床头,扇已却下,露出一张脂粉秀气的脸。
“怎么样,坐久了腿上可是会不舒服?”
晋璐安见遗玉进来,面上的紧张稍有缓和,腼腆一笑,摇头道:“不会,您让人送的药我都有按时擦,除了不能走太快,坐着是不觉得难受。”
晋璐安的腿伤,到底还是留下一点毛病,走起路来,稍微快一点,便能看出些许跛状,遗玉怕她会多想,不能安心嫁给卢俊,便安慰她这是还没有养好,私底下却是找卢俊谈过一场,把晋璐安的情况都明白告诉了他,见到卢俊只有心疼,并没有嫌弃,总算是替这小嫂子放了心。
“都说几回啦,莫要对我敬称,直呼就是,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嫂嫂这么客气,可不是见外了。”
遗玉走到床边,帮她检查了一下头饰,并没有在新人床上坐下,就这么站着,同她说起话来。
“想必小嫂子也听我二哥说了,冬天你们就要迁往华阴军府,娘是不同你们一道去的,介时你与二哥独身在外,夫妻两个更要相互照应。我二哥人是好的,就是有时脑子一根筋,容易受人蒙蔽,又爱同人较劲,娘会尽量指派些老人随你们去住,但那边新府上的人口就说不准了,若是有那等爱挑拨是非的,他若是糊涂了,你且多帮着劝劝,他若是不听,胆敢欺负你,你莫要同他硬犟,只管写信回来,便是娘不收拾他我也会代你收拾他。”
听遗玉这番嘱言,晋璐安心中感动,打定了主意日后要把卢俊服侍的周到细致,尽心尽力做他的贤内助,就拉住遗玉的手,认认真真的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有什么紧要事肯定会写信回来,只是到时候我就不能就近照顾老夫人,同俊哥一起尽孝道,还望你能多担待。”
遗玉点点头,戏谑道:“在我跟前喊喊‘老夫人’就算了,可别在娘跟前这么叫,当心她会生气。”
“啊,是么,”晋璐安紧张道,“那、那该怎么喊?”
“傻瓜,当然是同我们一样喊娘啦。”
被遗玉取笑,晋璐安闹了个大红脸,手揪着裙子,低下头再不肯抬起来。
遗玉是过来人,知道在婚房里等人时候的紧张和无聊,想着前院有程夫人和卢景珊招待,便干脆留在屋里陪她说话,直到卢俊在外头敲了门,才摇着扇子绕出围屏,到外间去开门。
卢俊没想门一开会看见遗玉,“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遗玉吸吸鼻子,闻见他身上都是清爽的熏香,没什么酒味,才满意。
“我同小嫂子说说话,倒是你,洗这么半天,可把人给等急了。”
卢俊一听,便抬头往里面瞅,看样子是怕新妇等急,一副迫不及待想进去瞧瞧的模样,遗玉偏不如他的意,就挡在门口,笑吟吟地看着他,他往左走,她就往左挪,他往右探,她就往右站,总之不叫他进去。
卢俊着了急,停下来哭笑不得地问她:“你、你这是干什么?”
“二哥想进去啊?”
“说的什么话,我不进去难道今晚睡在外头?”
遗玉晃了晃扇子,笑道:“那可不好说,王爷还在前院同人喝酒,今晚人多,看来是得闹上一宿,今天热,我站这门口挺凉快的,没准就陪你耗上一宿了。”
卢俊拿她没辙,只能一脸郁闷地站在屋门口,半晌才想出法子,板起脸吓唬她道:“你再捣乱,我可去喊娘来了。”
“那你就去叫啊,你把娘叫来,我就告诉她,璐安身体还没好利索,这会儿不舒服,今晚上就让你在屋里打地铺。”
卢俊傻眼,知道她真这么说,卢氏就真敢让他睡地上去,晓得她厉害,总算机灵一回,不去和她硬碰硬。
“好了好了,算我怕你,那你说,怎么着才肯让我进去?”
“时辰还早,我同二哥说说话不好么?”
良宵苦短,卢俊这会儿可没半句想同她啰嗦的,但眼下情况,也容不得他喜欢。
“你、你说。”
遗玉倚在门上,歪头眼瞅着他,看了一阵,直到他脸上露出疑色,才轻声开口:“我问二哥一句实心话,我还没嫁人之前,你可想过,将来要把小妹许给什么样的人家。”
许是她目光太过诚挚,卢俊不好敷衍,认真想了想,才作答:“首先他得要对你好,不能打骂你,更不能欺负你,再者是要有本事,也不能叫别人欺负你。”
“嗯,还有吗?”
卢俊又想了想,道:“不能是个风流性子,三妻四妾的肯定要不得,那些花花肠子的男人最是可恶。”
遗玉连连点头,眨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追问道,“还有吗?”
卢俊又想了想,挠挠头,道:“再多的,这一时半会儿就想不起来了。”
“那便留着以后再想吧,二哥,我求你一件事可好?”
卢俊鲜少有被遗玉求到的时候,听她忽然开口,便二话不说地点了头。
“你说。”
遗玉合上扇子,伸过去敲了敲卢俊的心口,含笑望着他,叮咛道:“你是想让别人怎么待小妹的,那就怎么待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