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鲜少有被遗玉求到的时候,听她忽然开口,便二话不说地点了头。
“你说。”
遗玉合上扇子,伸过去敲了敲卢俊的心口,含笑望着他,叮咛道:“你是想让别人怎么待小妹的,那就怎么待嫂嫂。”
卢俊愣了半晌,方明白过来她门前这番为难是作何,当即朗笑一声,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爽快道:“答应你了。”
“谢谢二哥,让嫂嫂等了这么半天,你快进去吧。”遗玉侧身让开,扇子一划向里,请他进门。
“好。”
卢俊红光满面地一脚跨进门内,扭头看着遗玉从外头把门带上,就举步进屋去安慰新妇,转过屏风,进到屋里,一眼就看见烛光下人比花娇的妻子,精神一瞬间一个抖擞,凑上前正寻思着是该先把人抱一抱,还是该先亲一亲,就听门外一声笑语:“二哥可别太晚睡,莫忘了明日还要早起给娘奉茶呢。”
闹完了洞房,遗玉也不管屋里头的一对新婚夫妻是怎么个面红耳赤,心满意足地摇着扇子,叫上守在院外的平卉,晃晃哒哒,到前院去找卢氏交任务了。
第290章 欲征
八月底,朝中人事变动,门下省诏令,陈国公侯君集迁吏部尚书一缺,勋国公张亮迁刑部尚书一职,原刑部尚书高志贤左迁,为齐王李佑府中长史,国子祭酒东方佑告老,由太学院院士查济文代任。
紧随其后,李世民又连番为子女指下婚事,为太子淑人一人,楚王李宽侧妃一人,齐王李佑侧妃一人,蒋王李挥正妃一人,将豫章公主下嫁户部尚书唐俭之子唐议识,将北景公主下嫁平阳长公主驸马柴绍次子柴令武。
这么一来,下半年,礼部变成了最忙碌的一处,谕旨一出,便紧锣密鼓地排算起几位皇子公主的婚礼婚期。
遗玉听到第一手的消息,还是从高阳那里。
“什么嘛,先前都乱说那工部侍郎之女会被指给四哥的,闹了半天,还是进了东宫,亏我担心一场,还藏着掖着没有同你说。”
阎婉被指到东宫做了太子淑人,遗玉听到这个消息,很快便联想到阎婉的遭遇,这么一来,两个月前在舒云楼占了阎婉便宜的,应当就是风流成性的太子无疑了。
对于那件事,遗玉虽然知道是有人借了她的名义害了阎婉,却没有详查的打算,且算是她在刻意回避。
高阳膝上搁着一盘相州特供送到魏王府来的蜜枣,个头虽然只有拇指大小,但色泽鲜丽,酸甜可口,因为数量不多,分别送到卢氏和程府几家之后,遗玉还特意留了一些给高阳,她却不惜物,一个一个地咬开,甜的才会吃下,稍微酸一点的就会随手丢到一旁的湖水里。
“还有柴令武那个小子,生在柴家,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要不是姑母不能孕,才收了两个驸马妾生的儿子抚养,哪里轮得到他来娶公主,还不是看在姑母的面子上。对了,你还不知道姑母为何要同驸马分居两地吧,我告诉你啊,是——”
高阳说话口无遮拦,遗玉听着便觉得头大,生怕她再抖落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便连忙塞了一枚枣子进她嘴里,打断道:“我下午打算到勤文阁去看看,你要一起吗?”
“晤晤,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咱们骑马去吧,我今天可是带了飞云来。”
三月时候在洛阳,遗玉就答应过高阳,要给她弄一匹好马,并没忘记,回来就同李泰提起,他入夏就让人从北方运了一匹黄鬃回来,被遗玉当成是半份婚礼送给高阳。
那黄鬃将才三岁,足脚有力,毛鬃柔韧,漂亮的是自足踏有白须,高阳十分喜爱,便拿了遗玉那匹乌云做比,许名飞云,平日爱惜的不得了,养在公主府上,偶尔才会拉出来骑乘。
“骑马太打眼,我还是坐车好了。”
高阳不满地撅起嘴:“嘁,坐车坐车,整天坐车不知道动弹.也不怕吃多了会发福。”
遗玉失笑,“我吃的本就不多,哪里会胖?”
“是么,”高阳眼珠子一转,便伸出手朝她腰上袭去,“叫我瞧瞧。”
“哈哈,别别,别乱动,当心跌到湖里,”遗玉怕痒,哈哈笑着,左闪方避着她的捉弄,伸长了手臂推远她,却还是不妨被她在腰上摸了几把,痒的她都要笑出泪来。
“你再闹,我可生气了啊!”
极力扳着脸冲高阳喝了一声,对方这才老实地收回手去,捏捏手掌,挑着眉毛取笑道:“还说你不胖,腰上前肉乎乎的了,被我逮着了吧。”
“要是瘦的都成骨头那还不坏事了。”
遗玉捂着肚子,瞪她一眼,但多少有些在意她的话,手底下偷偷接了按有些微鼓的小肚子,想起这几日穿衣是不如前段时间舒适,疑心忽起,左眼猛跳了两下,便急忙去扣了自己的脉息。
“埃?你怎么啦,开个玩笑,你还真生乞了啊?”
“没事,”遗玉放开手腕,毫无异状的脉息,让轻叹出一口气,暗笑自己犯傻,上个月中不是才来过月信,怎么可能有什么,瞎激动个什么,不就是吃胖了些么。
是夜,梳洗罢,床前灯明,侍女们检查好了窗子,备好了夜用的茶水,便垂帘关门退出去。
换下了常服,仅着一身白色中衣,李泰屈膝半躺在床榻外侧,手里握着半卷书在看,一头乌发散谩,比白日多许温文质态,过于漂亮而让人不敢直视的五官,因被烛火遮影,倒是显得容易亲近了些。
遗玉套着一件沐浴后穿的宽松裙衫,盘膝坐在床里侧,歪着脖子把擦拭干净的头发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从中间用发绳系好,撩到后背,把梳子放回床头的小柜上,抬头瞅了一眼李泰,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便掀开一角被子钻进去,背对着李泰躺好,含糊道:“不早了,明日约好了同人去芙蓉园赏花,我先睡了,殿下看罢书,也早点休息。”
话说完,她就竖起耳朵听着背后声响,过了一会儿,没听见李泰有什么动作,便放心地闭上眼睛,正打算去造梦,露在被子外的脖子上便贴上一只手掌,手指轻巧地滑过她耳根,在她绷紧的下巴上轻弹了两下,很快就把她逗红了脸,不得不睁开眼睛,一把按住在她下巴上作怪的大手,嗔道:“我想睡了。”
李泰把书卷放到一边,翻过身贴着她后背躺下,一手枕着脑侧,背着烛光,看着她并不清晰的侧脸,被她按住的手掌就贴在她心口上,尤能感觉到她活跃的心跳。
想来就有些可笑,像他这样一个喜静之人,竟然会有一日习惯与人同床入眠,甚至到了没有她的陪伴,会不能安睡的地步。
清楚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可他却喜欢。
“高昌王麴文泰自大,阻断了西域马道,和突厥人一起袭掠伊吾和焉耆,从突厥逃奔高昌的中原人口,也未他隐匿,这两年他在病不入朝,父皇已经不喜,派虞部郎中前去责问,前日早朝使者往返,带回其嚣言,父皇大怒。”
听李泰突然讲起朝事,遗玉疑惑地转过头,看着他。
见到她眼中问询,李泰停顿了片刻,才开口:“父皇有意同吐谷浑联合讨伐高昌,西北将有战事。”
战争对遗玉来说并不是一个遥远的名宇,去年九月,卢俊便参与了打击吐蕃人的松州一战,且在那场战事中生擒了敌方大将,得以被皇上赏识。
可她不明白,李泰突然同她提起这个,是为什么。
“六月宫中遭袭,西北番邦蠢蠢欲动,此时高昌倾于突颜,实乃损折我朝颜面,为震慑远方,必灭高昌,以做效尤。”
遗玉心里已径隐隐冒出不好的念头,小心试探道:“我看史料,便觉高昌王是一善变之人,前隋亡后,当时东突厥势大过我朝,他便投靠了东突厥汗国,贞观年初,突厥降入我朝之后,他又进朝拜见皇上,如今又与西突厥苟伙,莫不是突厥人这些年又强盛回来了么?”李泰坐起身,不避同她谈及军政:“突厥西部现任的可汗是欲谷,此人行事硬派,以我朝当年并纳突厥故土而恨,有收复野心,近年突厥铁骑进犯西域,大肆掳掠,高昌处于我朝西部咽喉地带,自为欲谷所重。你所言不错,麴文泰确为一善变之人,他想必是以突厥在近,我朝在远,方生变节改投之心,自觉有欲谷在后撑腰,适才嚣武,举兵占下伊吾、焉耆两国,如若不止,任其东进,再犯远方,恐威胁河西,待其勾结成气候,灭之已晚。”
“父皇以宽仁为待,先前察觉到他意图,就曾有劝告,然麴文泰并不领情,不但羞辱我朝使者,还放肆言谈,谓之‘鹰飞于天,稚窜于篙,猫游于堂,鼠妥于穴,各得其所,岂不活耶’,父皇当朝痛斥其为卑鄙小人,有意攻之,朝中两分,有人赞同出兵,亦有人反对。”
说到这里,李泰目光转冷,是对麴文泰的嚣张,亦是对顽固守国不思进取者的不满。
遗玉跟着他坐了起来,拉着他的手想了一会儿,重重点了下头,赞同道:“然,为国为民,此战是不当避。”
李泰赞许地着了她一眼,原本迟疑多日不好告诉的话,总算在此时能够讲出:“正是如此,我欲参与请命,出征讨伐高昌。”
遗玉脑子嗡了一声,看着他的目光顿时直楞起来,好半天她才寻到自己语无伦次的声音。
“殿下,你这是、这是,据我所知,你并无领兵的经历,讨伐高昌,非同儿戏,这怎么能,皇上他想必也不会答应……”
这怎么能行,李泰在长安城里,还总是有人惦记着取他性命,真到了军中,趁着战乱,不是更方便给人下手的机会。
是她记错了还是怎么,历史上有这么一段吗,李世民似乎是派兵灭了高昌,可是这领兵的人,怎么也不会是李泰啊,他可是皇子,皇上怎么会答应让自己的儿子——不,不对,历史上的魏王,可是长孙皇后的嫡次子,而她的李泰,只是一个名不见径传的妃子所育的庶子,皇上不是一直都在利用这个儿子,制衡着朝中的权势吗,他早就巳经不在乎这个庶子的安危了,不是吗?
见她眼中惊慌,李泰不忍,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声道:“父皇前日已私下传话过我,他亦属意让我参与此次征战。”
第291章 前途未卜
“勤文阁八月统共收录了两百一十六件书画,除去重复物品二十七件,是有书稿五十一件,字画五十八件,抄文八十件,当中又有妙品九件。我同各位掌事商量过,已经有的书卷,一样至多有五本,因重复过多造成闲置,又有客人恶意借此堆累升等,因而最好适当给一部分书籍划出不复收用的限定,您意下如何?”
“恩,就这样办吧。”
芙蓉园中,墨莹文社一月一次的小聚,摆在紫云楼前的小花园里,茶品果脯在案丰,柔绒席毯铺地,四周花香恰人,蜂飞蝶纤。
诸名掌事的夫人小姐都在,穿着正装,梳着丽髻,围着遗玉四散坐在草地上,或手持杯樽,小酌小饮,或捧着纸笔,写写画画,谈的不是诗文乐曲,不是衣料首饰,而是文社近来的情“因女馆建设,引走了不少人去看热闹,这个月的收录情况不如头几个月,好在女馆只对女宾开放,学生们还是要到楼中借书看。此外,正值女馆声名大作,我原本以为新入社的几个会有跳脱,没想到是无一人离走。”
“听大掌柜的说,前段时日有一拨人到阁中打探,甚至还抓住两个企图盗册的贼偷,交给护院们审问过后,并没有问出什么详细,我怕过于严厉,反被人以为我们藏纳,就把他们当成寻常小贼,直接送交官府了。”
“……做得很好,我们是在做正经事,不怕人知道,只是录册名单事关我们墨莹的根底,还是妥善收好为妙,这两日你们抽空整理好,就派人送到墨园去放着吧。”
处理完正事,一群年轻女子才有了闲聊的心思,说起哪家绸缎庄出了新染的布料,西市哪家点心铺子换了店址,遗玉支头侧倚在茶案上,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她们特意从收录的物件中找出来,送到她这里的杂集手稿。
“怎么了,是不是昨晚下了雨,没有睡好?”
程小凤在家中养胎,没能够来,封雅婷就坐在遗玉边上吃茶,晓得她一今早上前不在状况,现在更是人在这里,心早不知道飞哪里去。
“不,有些心烦罢了。”
“让我猜猜,可是因为长乐公主那边声势猛进,你担心这阵子过去,待她稳住女馆,查到墨莹是你在做东,会掉过头寻咱们的晦气,要知道凭墨莹现在的处境,论权论势都不是女馆的敌手,没准一个不小心就会搭进去,咱们这半年多来的努力就要付诸东流了。”
封雅婷嘴上说着担心,神色却没有多少惧意,听着耳边姐妹们的谈天说地的嬉戏声,她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有对方在,就不会让她们辛苦建立起来的圈子毁于一旦。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女馆的确势大,又对她们怀有敌意,可她手中留有平阳公主这道平安符,便是到了最后,也不会让墨莹垮掉,这是她的人脉,是她在长安城中的根基,她早就想有万全之策,得保它平安成长。
她现在担心的,是昨晚李泰同她提起的战事。
西北诸国骚乱,高昌勾结突厥汗国,阻断了东西往来的商道,烧杀掳掠过道唐人商旅,为祸边防,意图进犯,高昌王麴文泰又对朝廷派去的使者大放厥词,已经惹怒了皇上,派兵讨伐势在必行。
她对历史尚存的一些记忆告诉她,高昌国似乎是在这一代为唐所灭,可那是在领军的人物中没有李泰的情况下。朝中有那么多的武将,皇上却偏偏属意让李泰带兵,若是胜了,那必当强壮李泰声势,万一败了,领兵众将必当受责,然这一仗,又只能胜,不能败。
皇上便是再糊涂,也不会拿江山社稷开玩笑,面对这只能胜不能败的一仗,他却派了李泰领兵,这是什么意思,他难道就不怕这个庶子羽翼丰满,将来到他掌控不住的地步吗?还是他根本就有恃无恐,早就算好了将来的每一步。越是接近这位君主,遗玉就越是觉得茫然无措,这位名垂千古,运筹榷握的长者,就好像是一只雄鹰,你眼中明明看得见他在飞翔,他却早已身在天边,俯瞰着大地上,每一个追逐着他的身影。
“怎么又不说话了,你在担心什么?”
“没什么,”遗玉摇摇头,低头将手上翻乱的书简都卷好整理干净,让平彤抱在怀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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