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大早,唐军依旧派了几对人马到安市城去叫阵,但和往常不同的,是安市城的守备军竟然有了回应。
当遗玉听到阿生汇报,说是安市城的城主杨万春同唐军约战,明日上午各派兵三千,在城外东南的半坡上交兵,李世绩答应了。
遗玉对排兵布阵只知皮毛,听过阿生分析,才知道高句丽人这一步的银线,半坡之上,守备军在上,唐军在下,本就不利,且双方交兵,虽各派三千,但守备军背后就是城墙,若有败象,城墙上又可排布远程军掩护守备军撤退,胜负是在三七之间徘徊。
“李将军想来无法,错过这机会,又不知等到何时,连日未能交锋,我军士气已见低落,现安市约战,若不应战,必当影响士气,不利日后攻城。”阿生道。
遗玉对攻城事宜的关心,明显不如对带兵前去拦截高句丽援军的李泰,听过且过。
却不想到了第二天傍晚,会有一群士兵愤然突然闯入帅营,持了长孙无忌的军令,口称大都督营中的唐大夫耽误军机,要捉拿她到大帐前去问罪。
第372章 副城主
傍晚时分,帅营前,两方人马正在僵持中,这里毕竟是太子内营,就算对方持有军令,李泰的部下怎么也不可能轻易就让他们闯进去抓人。
“我等是奉了长孙大人和李将军的军令来拿人的,军令在此,还不快让开!”
“大胆,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大督军的营中,也是你们说闯就闯的?”
“太子领兵在外,圣上有诏,现在营中事务全由长孙大人代管,你们不让开,是不是想违抗军令!”
……
遗玉坐在帐中看书,听到外面的吵吵声,便抬头对守在门口的阿生道:“去看看外面怎么了,是谁在大声喧哗。”
“是。”
阿生去了一会儿,便匆匆回来了,进门便道:
“不好了,出事了,外头有一群人正持了长孙大人的军令,要捉拿您到大营去问话。”
“捉拿我?”遗玉大惑不解,“他们凭什么捉我?”
阿生一脸着急,简明扼要地解释了缘由:“今天上午两军在安市城外东南半坡上交兵,是把那剩下的一缸唛草汁用了,到了战场上,这东西没有像以前那样让战士们以一敌三,对方占尽地势之利,大败我军,三千人马伤亡过半,回来后就有人告到李将军面前,查出那份唛草汁有问题,李将军就把负责调配唛草汁的萧汉几人抓了起来,一问之下,就有人将您供了出来,说是受您指使勾兑了一份假的唛草汁,长孙无忌得知这件事,便下了令派人来抓您过去问罪。”
遗玉闻言,既惊又怒:“荒唐!没有太子首肯,谁准许他们私自取用唛草汁的?”
唛草杀伤力极大,为了合理分配,用到刀刃上,统一都由李泰下达指令后,才可调配,没有李泰的命令,就是李世绩的手都够不着那些唛草。
她同李泰商量后,做出那份假的唛草,本来是用在关键时候助涨士气的,可不是为了让将士们靠着这东西去拼命的!
阿生气道:“还能有谁,长孙无忌手握兵权,暂代帅位,没有他的首肯,谁能瞒着咱们帅营动用那些唛草,现在捅了篓子,又要抓人来顶罪,主子煞费苦心营造的局势,全被他们搅和了!”
遗玉也是被气得火冒三丈,可当务之急,是要先想办法应对这场变故,在李泰回来之前,不让事态恶化。
两军头一回正面交锋,便死伤过千,这可不是件小事,遗玉让萧汉带人去勾兑假唛草汁,初衷是好的,现在却因为这一场战败,成了心怀不轨,没准还要牵扯上李泰。
遗玉和阿生正在两头为难的时候,外面突然想起了兵戈交错声,遗玉心里一个咯噔,就知道外头打起来了。
“您待在这里别出去,属下到外头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在帅营前放肆!”
阿生是动了真怒,没等遗玉应声,便握紧了腰上的长剑大步走出去。
遗玉叫不住他,心烦意乱地来回在帐中走动,听见外头打闹声越来越响,终是忍不住沉着脸走到门口,借着营中的火光,一眼就望见几层栅栏包围外,打作一团的两拨人,正有越聚越多的趋势。
李泰领着四万兵马前去赴险,生死不知,安市城久攻不下,粮草急缺,他们这些人还却在这儿窝里斗!
可恶!
遗玉一步跨出营帐,青着脸拔了门口木柱上插的两支火把,几步上前,一前一后,用力掷到那群人堆里。
火星四溅,两拨人跳着分开来,有人骂了两句,各自扭头寻找火把来的方向,很快便在栅栏那头,发现一道低矮的人影。
“我是唐大夫,谁要抓我,我跟你们走。”
森森火光下,遗玉的眼神明明灭灭,阴晴不定。
遗玉被关起来了,她甚至连长孙无忌的面都没见着,被人带走,在大营前面晃了一圈,长孙无忌和李世绩正在和众将议事,没时间审问她。
“进去。”长孙无忌的部下想当然不会对太子营里的人客气,一手就将被绑的遗玉推进了东营后头一座拿来关押犯人的破营帐里。
“小、小哥!?你怎么也被抓来了?”
同样是被关在一座破帐中,被反绑了手脚的萧汉见到遗玉,分外惊奇,但稍后他自己就想到了答案,一脸凶恶地去骂另外两个被反绑的学徒:“老子千叮咛万嘱咐,你们这两个小兔崽子,说!是谁把唐小哥招出去的?”
身后头押送她的士兵还举着火把没走,遗玉得以看清楚里头几个人都是面有紫青,一副挨过刑问的模样,在萧汉的质问下,有两个遗玉曾经见过的学徒都低着头挨骂,看来都有份。
她倒是不如萧汉义愤,不用身后的士兵催促,便自觉走过去,在萧汉身边的草堆上坐下,叹道:“萧大哥别生气,此事本来就是因我而起,说到底还是我连累了你。”
“你别管!”
萧汉手被绑着,伸长了腿就往两个学徒背上踹,他们这一行学医,当师父的就相当于是半个爹,两人挨打,都不敢吭声,只能缩在一起,任由萧汉发脾气。
看门的士兵也不管他们私斗,扯了帘子,火光一弱,只能凑合看清楚个人影,还能听到萧汉踹人的声音。
“好了好了,别打了,这黑灯瞎火的,咱们坐得又近,你别再踢错了人,我可经不起你一脚踹的。”遗玉道。
萧汉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半晌才闷声道:“现在怎么办,太子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要是胡乱给咱们定了罪,连个帮忙说话的都没。”
“放心,不会到那一步的。”
遗玉安慰他,她来之前已经交待过阿生去李世绩大营中找卢俊,真有个不对劲,他们会第一时间曝了她身份,一个唐大夫他们敢不分青红皂白就拉去顶罪,换成是一个太子妃,借他们十个胆子。
长孙无忌为什么借题发挥抓了她,见都不见她一面就把她关起来,不就是想逼她出头么,他越是如此,她就越是不会如他的意。
将要入秋,晚上已有些凉了,这破烂帐屋透风,遗玉坐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晚上没人来送饭,萧汉饿的肚子咕咕直叫,骂了几句,见没人理,就消停下去。
夜里,遗玉正枕着膝盖打瞌睡,忽然被撞了下肩膀,惊醒过来,就听萧汉在旁边低声道:“你快听,外头。”
遗玉竖起了耳朵,果然听到外头阵阵沉闷的号角声,心中一凌,脱口道:“敌袭?”
“嗯,”萧汉站起来,踩着草走到门口,猫着腰往外瞧,遗玉在草堆上坐的太久,两腿发麻站不起来,只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一边侧耳听着外面动静,一边背着手摸索裤腰里藏着的小银刀。
就这样大概过去半盏茶的工夫,外头的喧哗声渐渐作响,遗玉总算把绳子割开,摇摇晃晃站起来,刚走到萧汉后头,便听他沉声道:“他们打到这边来了。”
遗玉凑到门边往外一看,果然见到不远处火光攒动,乒乒乓乓的武器碰撞声,叱喊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显然唐军没有防备安市城的守备军会在今晚夜袭较远的东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能再待在这儿了,”遗玉压低了声音,拿着刀子去给萧汉松绑,“等下门口的守卫过去帮忙,咱们便趁乱往西边跑,那里是李世绩的大营,守备森严,比这边安全,我认得路。”
绳子落地,萧汉活动着手脚,似是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了句“行”,帐里另外几个人也醒了,知道外头来了敌军,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遗玉肯定是不会丢下这几个人独跑,便让萧汉在门口看着,扭头去给他们松绑。
“你们别慌,先别出声,等下守卫走了,咱们一起出去往东跑,去李世绩大营,等下你们跟紧我,不要乱跑。”
这几个人是没什么主见,听见遗玉和萧汉说话,是都急忙应了,一个个挨着让遗玉把绳子给他们割开。
又过了一小会儿,外头突然有人大喊了几声,一直在门口盯着的动静萧汉才用肩膀顶开了帐子,扭头低叫道:“走,快走!”
遗玉因为要领路,第一个猫腰钻了出去,辨别了方向,听到身后脚步声跟上,飞快地望了一眼东边栅栏外正在交兵的两伙人马,闻到血腥味,她心跳一急,便撒开了腿往西跑。
穿过这片营地,到处都是人影,士兵们在号角声中起了床,有的连盔甲都来不及穿上,便拿着枪矛循着火光往东边跑去迎敌。
遗玉尽量避开这些士兵,遇见栅栏,低的就翻过去,高的就爬过去,跑了一段距离,突然看到前头营帐周围有一伙穿着异族盔甲的人,地上则躺倒了七八个唐兵在血泊中,大惊,她赶忙蹲下身子躲在栅栏后,扭头想叫跟在后头的人停下来,却发现后面只剩下萧汉一个了。
她顾不上问他其他人都去了哪里,扯了他的衣摆让他蹲下来,可是就这么眨眼的工夫,两个人还是被发现了。
“在那里!”
遗玉也不知道那伙人喊叫了什么,只从栅栏缝隙里看见他们提着武器跑向这边,沉重的脚步声让她心跳隆隆作响,捏紧了左手的小刀,右手拉住萧汉的胳膊,提了口气,就要往回跑。
然而,身边的人却没动,她在反作用力下,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
“跑啊!”遗玉气急败坏地扯着站在原地不动的萧汉,却被他一手按住了肩膀。
“不用跑了,”萧汉看着遗玉,歉然的声音中带着恳切,“唐兄弟,跟我回安市城吧。”
遗玉耳鸣了一下,她看着萧汉扭过头,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对已经跑到跟前的那几个虏人说了些什么,为首的那个便摘下了背后的长刀,恭敬地用双手捧着递了过来。
“副城主,城主有令,让我们前来接您回去。”
第373章 都是假的
夜里,灯火通明的议事帐中,本该正在各自营中休息的将领们,此时却全聚在此,正襟危坐。
“启禀大总管,伤亡人数已清点,今夜东营遇袭,有一百六十三人身死,二百七十一人负伤,囚禁在营后的俘虏也有十几人被救,此外,昨日被关押的几名大夫趁乱逃脱,只找到了四具尸体,经查核,西营的萧大夫,还有帅营的唐大夫不见了。”
听完下方禀告,在座众将脸色都是难看,白天才经历过一场大败,晚上就又遭人夜袭。
“这虏人崽子也太不将人放在眼里了!”有人拍案骂道。
长孙无忌病未愈,坐在帅位上,沉着脸一语不发,环扫了下座,看到一处空位,出声问道:“卢念安呢?”
“启禀大人,卢将军带了五百人马,前去追赶从东营退去的敌军了。”
“胡闹。”长孙无忌低斥一声,道:“契苾何力,你带人去追他回来,莫叫他中了虏人圈套,有去无回。”
“末将领命。”下面有人领命,大步离去。
场面格外安静,一个月前在李泰的率领下连攻辽东三座城池的锐气,在这几天接连受挫中消磨,长孙无忌将士气低落看在眼中,却并未说什么鼓舞人心的话,而是和李世绩重新分配了各营的巡守,加强了防备。
“攻城之事,明早再议,都回去休息吧。”
长孙无忌站起身,在副官的陪同下,率先走了出去。
天亮,遗玉从昏迷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满是异族格调的房间里,她掀开身上的被子,揉着闷痛的后颈站起来,一边回想昨晚从那座破帐中逃脱后的事,一边摇摇晃晃走到门边,将纸糊的门板朝两面拉开。
“唰拉——”
离地两尺高的屋子外面,是宽敞的庭院,竖着低矮的灰色石墙,院子里面正有几个穿着筒裙梳着大辫的妇人在洗衣服,呖呖哇哇地低声笑谈着什么,这画面太过平和,让在战场上待了几个月的遗玉一时有些恍惚。
有个正在井边打水的妇人发现了站在门边的遗玉,赶紧放下了水桶,叫上另外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妇人,拎着长长的筒裙小跑过来。
“……”
“萧汉呢?”
“……”
“去找萧汉来。”
遗玉听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对方显然也听不懂她的,在尝试交流无果后,她果断地转身回了屋子,将门重新拉上去,挂了门栓一样的东西,把那两个异族女子隔绝在外头。
萧汉真的把她带进了安市城。
“唉。”遗玉摸了摸脸上的假眉毛,又检查了一番衣物,想起来昨晚最后萧汉喊她时叫的是“唐兄弟”,看来她身份还没暴露。
这该叫倒霉还是幸运?
才出狼穴,又入虎口吗?
外头那两个妇女敲了几下门便没了声音,遗玉想她们可能是去通知萧汉,果然,过了一会儿,走廊上便传来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唐兄弟,你醒了吗?”
知道外头站的就是萧汉,遗玉没答话。
“唐兄弟,是我,萧大哥,你开开门,我进去和你说几句话。”
遗玉在墙边挑了个地方坐下,还是没理门外的萧汉,与其说她是在生气,倒不如说她是还没想好要拿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埋伏在唐军中的间谍。
是该横眉冷对,还是虚以委蛇?
萧汉拍了半天门,见遗玉死活不答应,便放弃了再叫她开门,挥退了门外的下人。
“唐兄弟,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还在气头上,你听我说,我一开始真没打算将你牵扯进去,我原先是想,等这假唛草汁事发后,唐人最多就是把我抓起来,没想到两个不争气的东西会不听我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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