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说了一句“回去了”,众婆子丫鬟和下人们这才起来,回到后面的马车上,尾随着唐敬的马车而去。
郁瑞没想到要和唐敬坐一辆马车,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
车里很敞亮,是方才的马车不能相比的,上手是软垫铺的座椅,左边放着条案熏着香炉,右面是小矮柜子,丫鬟们并没在车里伺候,都是随车走在外面。
所以车里只有两个人,唐敬,郁瑞。
郁瑞被唐敬放下,挨着自己,只是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郁瑞不动声色,心里想着又是一个这样的爹,这么有权势,连儿子叫什么名字也不去查来看。
他一面想着,一面脱口而出,道:“郁瑞。”
说罢了,才觉得自己一时口快,竟然说了上辈子的名字,这一路上婆子丫鬟们只叫他“少爷”或者“小少爷”,没人敢直呼他的名讳,郁瑞又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自然不知这个唐家嫡子叫什么名字。
唐敬却不疑有他,语气平平的说道:“唐郁瑞。”
郁瑞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听他这么说才渐渐放松下来,点点头,没再敢多说。
一路无话,车进了城里,路过城门的时候也没有停下来,想必是城门官儿都识得唐敬的车驾,知道唐敬惹不起。
唐敬的宅邸坐北朝南,就在京里繁华的道上,门前两尊石狮子,三间雕梁大门,另有数十个穿着体面的守门下人。
马车在正门前停下,守门的下人们赶紧近前来见礼。
大门很宏伟,正中那间却不开,一般只有重要会客才会开正门迎接,倘或有一天唐敬命人开了正门,那一定是圣上来了。
旁边的门开着,下人设好矮凳,铺好毡子,唐敬这才抱着郁瑞下了车。
这仗势是守门的下人未曾见识过的,他们何曾见识过老爷抱着什么人下车?这是何等的尊荣才能够让老爷伺候着。
郁瑞经过上次已经习惯了,况且马车架的高,他若不好好儿的,岂不是要摔到自己。
郁瑞觑着眼放软了身段儿窝在唐敬怀里,在旁人眼里瞧着,这少年人似乎是睡着了,就更是不敢出声。
唐敬一路抱着他进了门,有下人抬来软轿,唐敬只说道:“不必了。”
下人们赶紧应声,将软轿抬走。
正门和垂花门间有些许的距离,郁瑞是大家出身,只不过他没想到这距离这么远,怪不得家丁要抬轿子过来。
走了一会儿,进了垂花门,视线就豁然开朗了,东西走向的抄手回廊,雕廊画柱不可言喻,挂着无数名贵鸟雀鹦鹉,回廊正中夹着一个大穿堂。
穿堂非常气派,一通看不到底,中间放了一个紫檀架子的天然石影背。
超过影背还有几间小厅堂,一般会客时候让客人暂歇的地方。
过了小厅堂,终于到了正房和厅堂,坐北朝南五间大正房,两边簇拥着规格相同的厢房,厢房又接画廊。
郁瑞自问是见过世面的人,此时也眼花了,这宅子气势恢宏,就算王府也不过如此,说唐敬是土皇帝,一点也不为过。
唐敬走进正厅堂,堂上一处大坐,左右各分一溜儿的座椅,座椅间都有高架脚的茶桌。
茶水丫鬟端进盖钟来,先放在上手的茶桌上,说道:“老爷请用茶。”
遂又退后,放在郁瑞手边儿的茶桌上,又说道:“小少爷请用茶。”
唐敬这才坐下来,几个送郁瑞回来的婆子丫鬟下人也进了厅堂,等着回话。
唐敬也不知是问谁,“给少爷的卧房收拾了么?”
站在唐敬身后伺候的大丫鬟立马回话道:“都拾到好了,旁边儿整个郁兮园都收拾出来了,就等着少爷住进去。”
这丫鬟从方才一直跟着,就是为唐敬打车帘子的那个,虽然都是些不怎么金贵的活计,但是离唐敬最近,可见在唐家下人里地位不一样。
唐敬点点头,看了一眼郁瑞,似乎想起了俩人刚才仅说过的一句话,道:“现在听来倒正合适。”
大丫鬟不知唐敬说的什么意思,但是本分的也没有问,倒是郁瑞心脏一下又提起来,唐敬说的自然是郁兮园和自己的名字倒合适。
郁兮出自楚辞,“纷郁郁其远承兮”,本意是文采盛美,只不过郁这个字其实是郁瑞的姓氏。
唐敬又说道:“郁兮园一直空置着,也没有下人,去寻少爷的几个就分到郁兮园,郁瑞腿不方便,峤襄你跟着少爷,什么事情都周到些。”
站在唐敬身后的大丫鬟应了声,道:“老爷放心,奴婢一定尽心尽力。”
唐敬点了点头站起来,扫视了一眼众人,说道:“既然接来了,就是你们的少主子。”说着又朝峤襄道:“郁瑞一路上也累了,峤襄你扶少爷回房休憩一会儿,传饭的时候再来。”
3第三章传饭
峤襄是唐家大丫鬟,就连管家也要让三分,不是因为身世多好,身世好了也不会在富贵人家做丫鬟。
只是因为峤襄办事利索,而是非常本分,不该是自己的从来不争,不能问的也从来不问,又生了一副玲珑剔透的心肝,能观人言行善解人意,唐敬不必多话,峤襄就能办妥了。
所以唐敬把峤襄分到郁兮园,这让唐家上下都有点吃惊。
按说唐敬只是顾忌着唐家的产业,才把这么没名没分,都不知道生身之母的所谓嫡子,带回唐家来养,大家口上叫他少爷,叫的越恭敬,心里就越虚伪,本看不起他,量着唐郁瑞也翻不出天来,等着过几年唐敬续了弦,也该生个儿子,那时候唐家自然有人继承。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们想差了,唐敬身边儿最可心的人都分到了郁兮园,难道唐郁瑞以后就真的是唐家的嫡长子了么?
峤襄并没有多说,也没打算多问,老爷有老爷的计较,既然让她去郁兮园,自然有道理。
峤襄叫人从外抬进来一架软轿,因为少爷腿脚不方便,就把软轿抬过了穿堂,放在厅堂门口,让仆从小心仔细的背起郁瑞,安置在软轿中,遂往郁兮园去了。
郁兮园常年没人居住,所以唐敬才叫峤襄拾掇。
郁兮园是唐家兴盛之后扩建的,并不在主屋附近,是从唐家隔断出来的一处院落,自有大门旁门通往街市,出入很方便,就是距离正房有些远。
唐家到了唐敬这一辈,虽然嫡系就只剩下了唐敬,但是旁支很多,尤其唐敬名声在外,那些宗谱上的不在宗谱上的人都来投奔,人丁也渐渐旺起来。
郁兮园就是为了唐家的旁支扩建的,面积不小,装置也小巧别致,和正房那种恢弘大气有所区别,这也就是所谓的主次之差。
唐敬怕打扰,所以郁兮园开了旁门,出入都无需经过正房,也图的安静。
只不过唐家的亲戚多了,是非也就多了,有人惹了事,来求唐敬走些门道,偏生唐敬早些年上过沙场,是那种善恶分明的人,生意场上可以和他尔虞我诈,但在人情场上从来不做假。
后来那家人在京城混迹不下去,也就搬了出去,郁兮园开始闲置下来。
如今唐郁瑞来了,郁兮园才有了些生气。
进院子前有三间仪门,虽然和正房的大气没法相比,但是相当别致,进了仪门和之前的规格相似,只不过小了一些,穿堂后面也是五间上房,旁边厢房接着抄手回廊。
郁兮园虽然一直闲置,但是并不荒凉,正直盛夏时节,花园里名贵花卉不少,一到穿堂就能闻到淡淡的花草香气。
小厮们抬轿很稳当,一路上都没有颠簸,每每过门槛儿的时候,峤襄还会体贴的支应一声,让郁瑞坐稳。
郁瑞透过纱帘往外看,别说整个唐宅,就单单一个郁兮园的规模也是小福贵的人家没办法比拟的。
郁瑞上辈子就生在这种有些家产的小贵人家,有几间商铺,有些田地,在地方算是名门望族,掌家人说一句话县老爷也得考量几天。
但是万万不能和唐家相比,就算是那种小贵人家,为了嫡派还挣得你死我活,郁瑞叹口气,心想着如今要在这里住下来,那岂不是要天天提心吊胆。
他上辈子身为嫡子,挣了一辈子,让他如今再挣,难免有些心累,但让他不挣,又不可能事事忍气吞声。
“少爷,到了,您下轿罢。”
峤襄的嗓音响了起来,郁瑞这才收回神来,峤襄打起帘子,小厮们按下轿子来,又有刚才的仆从把郁瑞小心的背出来。
进了厅堂,接郁瑞来唐家的一众下人婆子都在,芷熙也在,见到郁瑞,都上前来请安,以后他们就是在郁兮园里伺候的了。
芷熙先来郁兮园一步,将郁瑞的卧房又拾掇了一下,打开窗户换换空气。
郁瑞来到房里,小厮将他安置在床榻上。
峤襄道:“少爷一路乏了,要不要歇息一会儿?”
郁瑞正愁着这种仅仅有条的气氛诡异了些,自己仿佛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被一干人簇拥着服侍,于是就点点头。
峤襄上来伺候郁瑞宽下外衣,平躺下来,将薄被盖好,之后就让众人都退到外间去了,留着芷熙坐在门槛上,随时听吩咐。
等人都出去,郁瑞这才嘘口气,果然大户人家就是非同一般,这种小心翼翼的伺候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如果不是自己见过些大仗势,恐怕会被吓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郁瑞只是小睡了一会儿,床榻很舒适,薄被也是被熏了香的,似乎有安神的功效,但是环境是陌生的,而且郁瑞神经绷得很紧,所以未免放松不下来,也就小睡了一会儿,迷迷瞪瞪睡不瓷实。
峤襄轻轻走进来的时候郁瑞就醒了。
峤襄道:“奴婢吵醒少爷了?”
“没有,我自个儿先醒了。”
峤襄手里还拖着盘子,上面放了些钟碗盘子碟子,于是放在旁边的雕螭案上。
郁瑞觑眼去瞧,东西挺齐全,茶壶、茗碗、盖钟、银匙,梅花状的小玉盘,上面放着些样式精致的点心,旁边并着筷子。
峤襄走过来,说道:“少爷还睡么?若不睡奴婢伺候您穿衣,再过些时候老爷就要传午饭了。”
郁瑞于是摇摇头,“不睡了,起罢。”
峤襄早就为他找了几件新衣,尺寸还算合适,月白色的团领儿开口不大,但是衬得郁瑞的皮肤更加白皙,经过一番梳洗,气色倒显得好起来。
芷熙这时候推进来一辆木轮椅,之前没人知道唐家的嫡子竟是个瘸子,所以家中也不准备这个,如今知道了,峤襄就让人赶紧制备,等少爷醒了要用。
芷熙进来收拾床铺,郁瑞被峤襄扶着坐上轮椅,木轮椅是大紫檀的,上面铺着秋香色靠褥,不得不说这个峤襄心很细,准备的也齐全。
郁瑞坐好了,峤襄道:“老爷少许就会传饭,少爷第一次和老爷一同用饭,难免拘谨些,先用些小食垫垫底儿罢。”
说着将盘子茗碗一一从拖盘里拿出来摆好。
郁瑞净了手,捏起山药糕来吃,觉得这个峤襄想得倒是周到,只不过这么个心细的人在自己身边儿也不知是好是坏,唐敬能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知道急流勇退又能在京城的商家里拔得头筹,定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人。
唐敬特意把这么个精明人放在自己身边,看起来是主人家看重这个小少爷,其实二来也是让峤襄注意着郁瑞的动静。
郁瑞的心思早在上辈子已经磨得精细了,怎么可能简单到看不出来什么,他不想挣唐家的家产,毕竟自己是个换了瓤子的假嫡子,但是也不能让人欺负了去,所以最明智的就是少说话,让自己显得安分没有威胁,这样大家都好相处。
郁瑞吃着点心,被分在郁兮园里的赵嬷嬷走了进来,说道:“老爷方才出去了,似乎是丞相大人请老爷饭,中午就不传饭了。”
峤襄道:“既是不传饭了,少爷是在厅吃还是屋吃?奴婢好叫人置办。”
郁瑞的腿不方便,卧房里吃自然最好,但是又唯恐把饭摆在卧房里,传到唐敬耳朵里变成了没规矩,于是说道:“厅里罢。”
摆饭用了不少时候,等峤襄推着郁瑞过去的时候,郁瑞才知道为什么用了这么长时间,圆桌上各色荤素一应俱全,看得人眼花缭乱,按说只有郁瑞一个人用饭,钟碗碟盘却多的数不过来,各式各样的,分的很详细。
等郁瑞吃过了,才将剩下的饭菜分给郁兮园的下人们吃。
吃完了饭,郁瑞让峤襄推着自己往院子里走了一圈,花园看了一遍,名贵的花卉被精心照料的很好,回廊里也像正房一样挂了各色鹦鹉,一有经过的就开始人来疯起来。
正房不远是书房,笔墨纸砚都备置齐全,墙上书架上都是名家字画,贴墙的珍宝阁上摆着价值不菲的古玩。
下午也没事可做,郁瑞就在书房里一直逗留下来,翻翻书写写字,峤襄看他在看书,就让书童留下来研磨,芷熙和赵嬷嬷站在书房的外间伺候,自己去忙了。
等到日入时分,峤襄进来道:“老爷回来了,已经吩咐传晚饭,少爷过去罢。”
郁瑞本看的入神,此时难免神经一下绷紧,唐敬虽不是三头六臂,也不是面目可憎,但是总让人有一种压迫,尤其唐敬喜怒不形于色,也不苟言笑,就更让人觉得惧怕。
郁瑞被峤襄推着,出了仪门,从郁兮园和正宅接连的小门进去,穿过一个抄手回廊,正房旁边不远有一间小屋,一般唐敬命人传饭,都是摆在这里。
郁瑞进屋的时候,唐敬已经在了,正坐在小屋外间的楠木大椅上看书。
他一手捏着书支在扶手上,微微侧着身,另一手托着盖钟,旁边的小厮很有眼力见儿的将盖子拿起来,唐敬只是稍微喝了一口,又将茶碗放下。
4第四章挑衅
郁瑞被峤襄推着进来,唐敬听到木轮椅滚动的声音,就抬起头来。
郁瑞被那人看了一眼,顿时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一来是唐敬被人传得神乎其神,又是上过沙场的武将,二来郁瑞并不是真正的嫡子,他的瓤子换了,也没有之前的记忆,怕自己露了馅,被当成妖怪。
唐敬只是看了他一眼,似乎很满意郁瑞现在的气色,之前一路上风尘仆仆,两个嬷嬷年岁大了,而且一看就是老辈的下人,不怎么尽心尽力,芷熙年纪又太小,秉性开朗不怎么细致,也不曾给郁瑞多琢磨一番打扮。
如今轮到峤襄服侍,自然要尽心尽力,郁瑞虽然瘦,但是并不骨瘦如柴,身段也出落的风雅,精心打扮一番自然气色不错。
峤襄特意选了一件月白色的团领衫儿,郁瑞的年纪本来也才十四岁,身量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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