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公平的说,他二世也不是没才干。瞧他将砚墨的薰制、甚至墨模雕刻、砚雕的派别差异、墨里加了多少贵重材料等枝节末微等小事分辨得一清二楚,说得头头是道。
可惜那聪明才智,似乎都光用在那等风花雪月上了。
大概人有府长,有所不擅长吧!他二世偏偏不是做生意经营买卖的那块料。
呃,这般盖棺论定,或许言之过早。不过……
江喜多斜眼睨睨秦游方,抿紧嘴,暗暗摇了摇头。
※※※
结果当日一回到府里,刚歇定,没消多久,秦夫人便差人要秦游方过去见她。
“娘怎么会突然找我?”秦游方放下丫鬟端上的热茶,恶狠狠的刺江喜多一眼。“是不是你去通风报讯?”
江喜多简直啼笑皆不是。
“冤枉啊,大人。”她半讽刺道:“我跟着大少爷您进府,连口热茶都还没能喝上,怎能那么神通广大的去跟夫人通风报讯!”
秦游方被讽得表情忽红忽青,沉沉脸,哼一声,甩了袖子进去。江喜多端起秦游方来不及喝的热茶,慢条斯理的啜了一口。
茶水过烫,她皱皱鼻,放下杯子。想想,又忍不住,端起茶又啜了一口。
却见秦游方居然踅返身,站在几步开处。她吓一跳,一日热茶猛吞下去,给烫了舌,她猛跳了起来,吐出舌头伸手煽凉消气。
“你竟趁机偷喝我的茶!”秦游方一脸幸灾乐视。
江喜多说不出话,自知此时模样极不文雅,忍着痛,轻轻合上唇。
“跟我来!”
一时轻忽,竟将她一人丢下,给她逃跑的机会。他还在懊恼呢!连忙踅回头,却见她在偷喝他摘下的茶。
瞧她那不提防愣吓到给烫了舌的娇俏模样!
星眸盈水,两腮桃花,吐舌掘凉的憨姿,泄露qi書網…奇书出完全的女儿态。
忍不住,他回头瞧瞧她。
她垂头丧气的拖着脚步。
多不甘愿!朱唇微嘟,惹人想拧。
“在这儿等着。”他心口不受控制的悸跳,连忙转回身。
到了他母亲的堂室,秦游方让江喜多在厅堂等候,吩咐在堂室的大丫鬟瑞喜道:
“瑞喜,你在这里看着她,别让她又偷喝我的茶。”
江喜多俏颜臊红起来,横他一眼,忘了掩饰,成了薄嗔。
瑞喜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脸糊涂。
秦游方勾了勾唇角,心情无端好起来。
进了内室,他立刻扬声道:“娘,游方来给娘请安了!”
秦夫人依着方桌而坐,一手搁在桌沿,身后站了一名小丫鬟伺候着。
“游方,来,坐。”秦夫人道:“小雀,给少爷倒茶。”
秦游方坐定,喝口茶,清清喉咙,才问道:“娘,您找孩儿有事?”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前两天山场棚民闹乱子,处理得如何?”
“那件事已处理妥当,没事了。”
“那就好。”秦夫人点点头,顿一下,说道:“听说你下午出府了?”
“嗯。”秦游方点头。
“去了西山头?”
秦游方又点头,有些不快,追问道:“谁告诉娘的?是不是江喜多那臭丫——小子?!”
“是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你好歹是一府之主,切记以身作则,那等不雅的言词不该轻率出口。”
“是的,娘。”秦游方低下头。
秦夫人又道:“听说你打算在西山头开垦新山场,有那回事吗?”
“没错。”知道瞒不过,秦游方点头承认。“江南名区,繁华日盛,对木料的需求也日益增多。我们山头产的杉木向来受称道,垦植新山场有其必要。”他尚且打算循江上溯,到赣湘蜀地一带寻购良木。忍住了没说出来。
“这件事,你跟太爷们商量了吗?”
“娘,”秦游方立刻道:“这等小事,何需劳烦太爷们。”
开垦新山场怎么会是小事!秦夫人微微摇头。
秦游方小心察望他母亲脸色,见她摇头,连忙说道:“娘,您也该明白,太爷们对游方决定的事,事事有意见,没一件同意的。”
“可是,开垦新山场毕竟不是件小事……”’秦夫人仍有所固虑。
秦游方数口气。
“娘,太爷们处处干涉也就罢了,怎么连娘您也站在太爷们那边了?”
“太爷们其实是为这个家好。他们年事已高,尽心尽力辅助我们这孤儿寡母,你不该对太爷们有怨言。”
“游方明白,游方并没有埋怨太爷们的意思,只是——”他往前倾了倾身。“娘,难道您就不想孩儿有所作为?”
这说动了秦夫人,令她一时沉吟起来。
“娘,孩儿自知没有爹那本事,可孩儿再不才,好歹也要好好守住爹留下的这片产业。孩儿并不是盲动躁进,只是想做点事罢了。”
秦夫人想想,点了点头。
“难为你有这个心。不过,这是先知会太爷们一声吧。”
征得他母亲同意了,秦游方喜形于色,一下子踌躇满志。笑道。
“不忙。等事情成了,再给太爷们一个意外惊喜吧!”
届时,看看太爷们那吃惊的模样,必定十分有意思。
※※※
开垦新山场,要先砍伐掉杂木,放火烧焚,再开山垦植。秦游方先向李大富借调一批棚民,打算另招募人手租垦。
忙了两日,方想起与朱府谈妥出护刘大一家之事,奇怪朱大爷怎会迟迟未有消息。吩咐瑞安道:
“瑞安,你跑一趟朱府,问问朱大爷什么时候方便签订文约。”
“是的,少爷。”瑞安答应,招招江喜多道:“你也跟我去。”
江喜多动一下,秦游方扣住她的手,抬头瞪瑞安。“我叫你跑一趟朱府,你没事拉个伴做什么?”
“我想人多好办事嘛。”
“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留你干什么!”将瑞安轰了出去。
目光移到江喜多身上。她正不安分的挣动着,引得他留了心,这才突然发现她的手腕柔弱似无骨,那么纤细,肌色白嫩,手掌亦小巧。忍不住握住她小手。
“你——”他在做什么?
江喜多一惊,使劲挣脱,差点便脱口叫嚷出来。
赶紧陪笑道:“少爷,您力气大,我手都让您折疼了。”
“又没折断,你担心什么?”他盯着她的柔荑不放,随便答了一句。
忍不住想再握握那小手。
柔嫩、细软又润滑,模起来如丝缎似,触得他心一跳,被那丝缠绕住……
“少爷!”一声慌叫,惊散那缠绕的销魂感。
秦游方猛然抬头。
秦府一名管事匆匆跑进厅堂,满脸急色。
“少爷!”嘴里嚷嚷。“东山场传来消息,吴爷底下那些棚民又出乱子了!”
“什么?!”秦游方惊站起来。
果然如她所料!
江喜多不无怜悯的瞥瞥秦游方。
“怎么又闹事了?”
“回少爷,据说是被辞退赶出山场的棚民心有不甘,联合一些棚民闹起事来。”
“情形如何呢?严不严重?”
“不晓得。不过,听说吴爷已经赶去处理了。”
“那我——”
“游方!”话刚出口,还在舌尖打转,二太爷三太爷及五太爷们怒气冲冲的出现。
秦夫人带着丫鬟跟在后头,愁眉蹙额,一脸难事。
“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见那阵仗,秦游方心知不妙,望了他母亲一眼。
秦夫人朝他微微摇头,神色竟有几丝苦恼。
“游方,你开垦新山场怎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却迳自作主张!?”三太爷兴师问罪,气鼓鼓的。
“我想给太爷们一个惊喜一”
“什么惊喜!”二太爷生气的钉断他的话。“这么重大的事,居然事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就独断独行!”
听说秦游方招募棚民开垦西山头,而且已经入山砍伐杂木,二太爷惊愕得连手中正端着的茶杯都落碎掉。
他马上派人赶去阻止,与三太爷、五太爷怒气冲冲赶了过来。
“二太爷……”
“你知不知道你闯下多大的祸?!”没让他辩解,二太爷指着他鼻子大声责骂:“西山头是龙脉福地所在,关系着秦氏一族的荣辱兴亡,你居然止人入山砍伐,存心破坏秦家的风水!”
啊?!
秦游方愣了愣,微张着口,呆瞪着二太爷。
连江喜多也有丝意外。破坏秦家风水,这可麻烦了。
五太爷道:“龙脉所在,何等重要!龙穴沙水任一处遭伤,则体破气散,怎还能有福荫!,你如此胡作非为,简直在绝秦家的后路!”
“我、我……”秦游方张张嘴,说不出话,低下头,垂头丧气的。
“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游方他不是有意的。”秦夫人替儿子说话。
“若是存心,那还得了!”三大爷摇摇头。
五太爷怒犹未消,叫道:“马上把那些棚民给撤了,不许再开垦山场!”
即便如此,龙脉已伤,秦家风水亦遭破坏了。
“是。”秦游方垂着头,语气虚弱如丝。
秦夫人叹口气,道:“事情已发生,再责备游方也于事无补。二太爷、三太爷、五太爷,您们说,该怎么是好?”
三位太爷们互望一眼,也无可奈何。
“我看,快请个堪舆师过府,看看是否有补救的余地。”三太爷提议。
五太爷点点头。
秦游方自然不敢有意见,太爷们怎么说便怎么办。
他哪想得到风水的事!偏偏什么忌讳不好犯,偏是犯了这一条。
太爷们走后,他这是垂着头,狼狈丧气。见他那垂头佝偻的泄气模样,江喜多稍觉不忍。
他横眉瞪她、给她脸色的时候多张扬,此刻这泄气的样子,竟令她点不舍——
※※※
不舍?!
反了反了!她哪里不对劲了?
“少爷……”瑞安跨进厅堂,怯怯的站在一边。
发生的事,他回府时听说了,连喘气都不敢用力。
秦游方勉强打起精神。
“朱大爷怎么说?”
“呃……”瑞安竞吞吐支吾起来。
“干么吞吞吐吐的,还不快说。”秦游方连生气都没劲。
“唔,那个……”瑞安一脸为难。“少爷,那个朱大爷他……”
一波未平又加这一波,叫他怎么开口?
“瑞安!”秦游方心情够糟了,没耐性听瑞安支支吾吾的。
瑞安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说道:“朱大爷说并未与少爷有何协定,不明白少爷想要如何。”
秦游方听着拢皱起眉。
“明明是他自己提出要求买刘大一家,怎么又反悔了!”
“刘大已转为朱府耕佃了。”
“什么?!”秦游方脱口而出,拍桌而起。
这一惊,非同小可。
“刘大是我们秦府的佃仆,那朱成凭什么霸占!”
“呃……”瑞安又支吾起来。“少爷,朱大爷……嗯,那个朱大爷他有刘大的租佃与应主文契——”
“啊?!”秦游方猛地一怔,目光直瞪,呆视着瑞安。
半晌,他重重颓坐下来。
他何其愚蠢,未先与朱成签定文契,便将刘大的文契交给朱成。结果,朱府来个死不认帐!
“朱大爷说……说……如果少爷想买回刘大……也不是……不是没得商……商量……”瑞安结结巴巴,屏住气,不敢呼息。
秦游方默不出声,挥了挥手。
瑞安一口气才喘出来,如释重负,赶紧退了下去。
说他二世咎由自取,真没冤枉他。也不僵口说无凭的道理,结果可好!
可说他二世爷愚钝,他可又精算的晓得算计她。
摇头归摇头,可瞧秦游方那颓丧泄气的可怜相,江喜多又不忍起来。
“呃,”她轻声开口:“其实也不是没办法……”
秦游方霍然抬头。
“你有办法?”目光晶亮,又掺一丝怀疑。
江喜多很有把握的点头,说道:“不只这一桩,还有山场的事,棚民的问题,我都可帮你想想法子。”
先别说她是否有那等的能耐,无缘无故,她怎可能那么好心?!
“不过,”江喜多眼神一点狡色,笑了笑。“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果然!
江喜多凑上前,道:“要我帮你可以,不过,每解决一桩,就必须抵掉我一个月的卖身期。”
“你——”他霍然站起身,指着她,气急败坏,“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趁人之危,要占这便宜!”
“你肯是不肯?”
“江喜多,你不要得寸进尺!”
“唉!我连寸都没有得到,怎么进尺?”
“你……你……”教他又气又无可奈何。
可也没办法了。
“好吧,抵一个月就一个月!”
“那好!”江喜多拍拍手,笑咪咪的。“君子二言,驷马难追。不过,一个不好,也许八匹马就迫得上了。所以,少爷,还请您写个声明,划个押。”
“你——”
那张笑脸,笑得如花,那么明艳,又那么可恶。秦游方胸口一会儿鼓动,一会儿沉跌。
“喏。”江喜多递上纸笔。
秦游方禁不住,捉起她的手轻咬了一口。
第6章
情况是乱得不能再乱,一片狼藉。
四处可见裂竹断木,棚民居住的竹棚倾塌了大半,竹尸木骸丢散得到处都是;剩下的,有些亦没了遮顶。
多名棚妇抱着、背着幼小的娃儿,忙着捡拾那些竹尸木骸。娃儿的哭声这里起,那儿落,夹杂一些棚民激动的咒骂与愤慨。
监工们持着长根刀枪,严密的盯守着,团团围成一道结实的人墙。
因为上次的乱子,山场多派了一倍有余的监工驻扎。平静不到几日,龃龉又起,吴炎下手毫不心软,心存报复,都针对棚民的棚屋下手,让他们无处可居。
棚民群加愤慨,更加骚乱起来。吴炎命令监工强制镇压;手无寸铁、屋棚又被捣毁的棚民虽然满腔愤怒,初时暴动窜乱得厉害,渐渐便被压制下来。
但那怨怒还在的,怒火伏流,时时会再爆发,说不定何时更大的骚乱又起,又动荡起来。
两次乱子,包山租垦的吴炎自是损失不小,更不肯轻饶闹事的棚民。
“吴爷,这般再闹下去也不是办法。”秦游方一到,便找上吴炎。
“秦少爷,不是我吴炎不讲道理,您也看到了,这些刁民实在太无法无天,不好好教训怎行!”吴炎咬牙切齿,激动得口沫横飞。
秦游方瞥一眼江喜多,倒要看看她能有什么法子。
“吴爷,”江喜多先给脸三分,说道:“您说的极是。不过,再这样对时下去,棚民罢垦,苗地又毁损,吴爷的损失只怕更大。”
吴炎抬抬眼皮,瞅他一眼,仍忿忿不平。
“就当是白花花的银两给丢到河里去,我也要那些刁民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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