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雨师曈一点也没觉得安慰——师父这不就是在跟她承认,确实是拿她当个容器了么?
夷衡已经被玄冥提及的旧事刺激到,越发攥紧了雨师曈的手,继续给她擦泪:“我不会让你跟他走的,以后我们两个在一起,这几天我带你做的那些事,都是以前我们一起做过的,你不是很开心么?”
玄冥道:“夷衡,你还不明白么?你对她施的是操控人偶的术法,阿曈并不是人偶,你的术法只能让她身子受制,她的意识早就清醒了。”
夷衡冷笑一声:“不是人偶?那是什么,难不成是你跟荷川的孩子么?”
“是。”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夷衡错愕了片刻,随即却是夸张的大笑起来:“你当我疯了还是你自己疯了,你说是我就会信么?你们哪里来的孩子?”
这时西齐突然看到玄冥负在身后的手朝他暗示的动了动,便趁着夷衡没留意他的时候猛的抢身上前,揽住雨师曈往后急退,意外的力道让夷衡一下就脱了手。几乎是同时玄冥也动了,攻势直直朝夷衡面门而去。
二对一虽然是个比较不要脸的法子,但不得不说效果非常好,夷衡还没来得及回身去抢雨师曈,就不得不转头应付玄冥,西齐抱住雨师曈退开数丈,玄冥已经跟夷衡打得不相上下。
没了雨师曈的约束且对手是玄冥,雨师曈终于看到夷衡的出手撕破温和的表象,显出了与叛军之首相称的凌厉姿态。
玄冥看起来占了些许上风,一边压制住想要冲过来的夷衡一边告诉西齐如何解开雨师曈身上的禁咒。
西齐依言照做,雨师曈只觉得神智猛的一晃再一晕,好像被吸回了身子里,僵硬的身子立刻松了下来。
头还有些眩晕,但看着近在眼前的西齐对她道:“没事了。”声音清寒却让人无比心安,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断了,落地的石头砸开了雨师曈憋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你先带阿曈出去,这里我来收拾。”
听玄冥这么说,西齐转身带着雨师曈离开,耳边风声呼啸,雨师曈没听清身后夷衡说了什么。
…
森罗殿。
阎罗王跟一众人还在等着,毕池跟崔钰的棋已经下了好几个来回,无申无丘在殿外转着圈圈,隔个一时半刻就往门外探头探脑一次。
阎罗王揉着额头道:“无申无丘你们别转了,转得我都要晕了。”
无申无丘便蹲回了门边,眼睛还是瞟着门外。这件事发展到现在确实他们俩比较受煎熬,毕竟雨师曈是他们带出去的搁他们眼皮子底下没的,他们虽爱犯贱惹事,但良心并没被啥给啃了,多少觉得自己有些责任。
当然更重要的是那天得知雨师曈跟着他们出去吃饭然后就没了,西齐看他们的那个脸色啊,简直是没法儿回想第二遍,反正是无限恐怖啊无限恐怖。
毕池看他们焦虑模样,打算缓解一下气氛:“你们说,西齐居然因为阿曈做出如此脸色,说明了什么啊?”
无申此时已无心再八卦风月:“说明阿曈要是当真有事,我们就要入土为安了。”
无丘想得更加悲观些:“确定是入土为安,不是暴尸荒野?”
“……”
在越发焦虑不安的氛围中又等了小半日,终于见着西齐缓缓落到森罗殿外,怀里抱着个鹅黄的身影,远远瞧着身形该是雨师曈。
无申无丘欢天喜地的奔了出去:“西齐啊啊啊你是英雄!可算把阿曈找回来了不然我们要愧疚死了……”
还没奔到跟前却见西齐空出一手,竖起食指抵在唇上,无申无丘一愣,到了近前才见蜷在他怀里的雨师曈两手紧紧扣着他脖子,却是满脸泪痕斑驳的睡着了。
西齐进了前殿对阎罗王道:“玄冥司神稍后就到,阿曈睡着了,我先带她回转生殿。”
“嗯,去吧。”阎罗王看着雨师曈身上那套他前几天才在画上见过的衣裙,眨了眨眼。这丫头敢情这几天是进那幅画里玩儿去了?
西齐抱着雨师曈转身出去了,无申愣愣的看了会儿,学了学西齐刚才那个抬指噤声的动作,不可思议的对无丘道:“他居然做得出这么温柔的动作来,我们是不是白认识他四百多年了?”
旁边崔钰丢下手里的棋子,嘿然一笑:“还好,我和阎罗君都白认识他两三千年了呢。”
“阎罗君啊,看来前阵子地府那场雨景还是没有白赏的嘛。”
……
雨师曈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前几天在夷衡那里她虽然在熏香的作用下也能安睡,但神经始终还是紧绷的,好不容易真正安下心来,便睡得沉了。
睁眼的时候雨师曈还有些迷糊晃神,盯着头顶的床幔看了会儿,又摸摸脑袋下的枕头,拉起被子到眼前看看,再往床内翻身看了看垫褥,想确定她是真的躺在转生殿她房间的那张床上。
坐在床边看书的西齐便有些皱眉的看她:“你在翻翻些什么?”
雨师曈被吓了一跳,扭头才看到西齐:“你,你在啊……”想起她那时居然扣着西齐的脖子哭成了个死猪,雨师曈顿时觉得无地自容没脸见人,迅速蹭蹭蹭的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起来,蜷成一团,只恨不得自己没有醒来。
西齐扣下书,莫名其妙的看着床上那坨新鲜出炉的巨大包子,心想难道昨天的禁咒没解彻底?
过了会儿被子包开了一条缝,雨师曈露出小半张脸来:“我真的已经回来了么?”
西齐嗯了一声,看到雨师曈松了口气,目光却瞟着他坐在她的床沿,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便道:“你房间怎么没有椅子?”
“诶?”雨师曈从被子包里冒出了整颗脑袋,头发有些毛躁躁的,往房间里看,“有的啊……”
然而放眼望去,房间里但凡带腿儿的有点平面能坐人的家具除了床全都消失了。
“……”原来真的是有的啊怎么回事?
看着雨师曈满脸写了冤字,西齐想起来,好像昨天无申无丘抄了近道比他们先回了转生殿。
……或许让那两个无聊家伙暂时“入土为安”是个不错的建议。
西齐看雨师曈没什么异样,起身把书放回桌面,瞟了眼还搁在桌角的那卷画轴,直到出门前才回头道:“玄冥司神说等你醒了若是愿见他,他有话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容器(三)】
西齐走后雨师曈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才起来。
掀开被子,入眼一片明晃晃的鹅黄色,雨师曈当机立断的爬下床先换衣服。原本那身水蓝色的衣服被留在了夷衡那里,只有暂且换上仅剩的那套花哨衣裙。
雨师曈收拾妥当,再看那套鹅黄的衣裙,不由又想起夷衡把她当成荷川时的神色言行。夷衡他现在……怎么样了?她离开了,他是不是又被一个人留在那片幽深海底了呢?
意识到自己失神,雨师曈赶紧摇摇头拍了拍脸回神。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要再回那个地方去了。
想起西齐离开前说的话,雨师曈犹豫片刻,还是开了门出去,刚出房门便见房外廊下,玄冥正背对她负手而立,不知道站了多久。
玄冥听到动静回头,目光在雨师曈身上停了停,笑道:“原来你穿这样的衣服也很好。”
雨师曈本来还有些尴尬瑟缩,但看到玄冥回头,脸色明显苍白,立刻就不记得尴尬了,紧张的奔过去:“师父你怎么了!”想起昨天西齐带了她先走,也不知道玄冥后来跟夷衡打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昨天受伤了?!”
玄冥便又笑了,笑容衬在他缺了血色的脸上,便显得有些无力:“阿曈,不怪师父么?”
这谁?是她那个一向散漫凡事不上心能躺就不坐的师父?雨师曈顾不上回答,皱着脸去握玄冥的手,果然有些凉:“师父你有没有事啊?”
“只是太久没打架有点累着了而已。”玄冥摇头,歪歪虚靠在廊柱上:“怪师父的话也没关系,可以准你大逆不道打一下。”
看玄冥又露出惯常的笑容似是调侃,雨师曈却摇摇头:“不怪……反正如果师父不把我做出来,我现在还是颗珠子,连人身意识都不会有。”
玄冥意外的一愣,有些失笑:“居然一手带出这么懂事的徒弟,真叫为师难过啊。”
“不过,”他说着抬指轻轻弹了弹雨师曈脑门:“你昨天不是听得到我们说话么?都说了你不是我做出来的,也不是人偶。”
“可是……夷衡这么说的时候师父你根本没有反驳啊!”
“有什么好反驳的,他怎么想都跟我没有关系。而且不这样如何知道你醒没醒着?”
“还不信,你见过哪家的人偶会有自己的意识?会怕鬼怕得要死,会把师父交代的雨水降得乱七八糟,会擅自召出元神瞎折腾,还会喜欢上个没瞧出哪里好来的黑无常?嗯?”
雨师曈大囧,立刻转移话题:“……那我是怎么来的?”
“唔。”玄冥被问得思索了一下。这个据说大多数小孩子都会纠缠不休的问题,雨师曈小时候倒是一点也没纠缠过,说她是捡的就信了,连哪里捡的都没问过,以至于他准备好的什么后山石头坑村边小泥塘及等等全都没用上,多么遗憾。
而且雨师曈的来法么,也确实跟大多数小孩子的不一样。
怎么简洁易懂的解释清楚呢……
正思索着,已经听到雨师曈小心翼翼的问:“师父你昨天说我是你和荷川的孩子……那个,是骗夷衡的吧?”
玄冥回神,挑了挑眉头:“不是啊,你师父我向来诚实守信,什么时候骗人了……你这是个什么表情啊?”
“……之前葛玳君都说了我不可能是的。再说我不是颗曈珠么?”
“他懂个什么。”玄冥说着摸了摸下巴,“唔,不过我也没太搞懂。”
“……”师父你真的不是在玩儿我?
“好啦是师父不好,一直没跟你说过你身世。不过你以前还小,大概听不明白,而且我也并不是很想提这些旧事,一拖再拖的,就拖到了现在。”
玄冥可算是正了脸色:“我一开始,确实是想利用曈珠做荷川半魂的容器。那是荷川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是龙珠之外唯一能够承聚她精魂的东西。”
“西海平乱之后,我到了京城做雨师,一直将那颗曈珠带在身边,这么过了很多年,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半夜被光亮突然惊醒,睁眼却见怀里竟凭空多了个女娃娃,而那颗曈珠却不翼而飞了。”
师父啊好好的突然讲什么鬼故事?
“慌什么那个女娃娃不就是你么,倒是把你师父我吓得够呛。”
“从没见过你这样毫无预兆就化灵的,而且花费的时间也太短了。西天如来天君王母三清六御我都请教过,最有可能的便是你长年跟着荷川得她灵气滋养,已是灵物,承了荷川半魂后又一直被我带在身上,半魂在曈珠内得足够的灵气滋养,自行又生成了一个完整的魂魄元神。”
雨师曈听得有些呆:“这样也可以?”
玄冥笑笑:“三千世界,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你不都在这儿了么。”
雨师曈支着下巴想了一下。所以说,她=曈珠+荷川灵气+荷川半魂+玄冥灵气?
玄冥对她的结论表示部分肯定:“还有新生出来的你那一半魂魄和元神。”
“你的意识和记忆都是你自己的,纵使你身上有荷川的一半魂魄,你也不会变成她,更不是她的替代品。”玄冥顿了顿,抬手捏了捏雨师曈的脸,“当真要算,你也该算是我和荷川的孩子。从你化生出来,我就从没想过要把你做成什么人偶。”
玄冥这番话说得难得正经,雨师曈一时有些愣的看着他,突然想到一点——那这么算来的话……师父不就相当于是她的爹了么?!
“不许管我叫爹,叫师父显得年轻些。”
雨师曈回神囧道:“师父你怎么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那张脸上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说到爹,玄冥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离川那家伙听了葛玳的描述后很想见见你,央我把你带过去做客。想不想去西海龙宫里玩几天?”
见雨师曈亮了眼睛点头,玄冥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啊呀,好想看看那个讨人嫌的家伙听到你叫他舅舅时会是什么表情啊,啧啧。”
“……”
正在对自家师父的恶趣味无语的时候,雨师曈突然想起来:“师父,既然事情是这样,那最开始为什么还要问我怪不怪你呢?”要知道玄冥那苍白着脸笑的样子真是破天荒头一次见,直接把她唬得除了担心慌神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玄冥没想到她居然还记得,眼神闪烁了一下:“这个嘛,你昨天哭得那么惨烈,不这样我怕你连话都不愿意跟师父说啊。”
咦?那就是说——刚才那个样子只是装出来骗取同情的么?!
“……师父好狡猾。”
“嗯,这么狡猾的我却教出了你这个笨徒弟为师好心痛。”
“……”
可是师父,你真的不想让荷川殿下醒过来么?
作者有话要说:
☆、【龙宫(一)】
雨师曈回到转生殿后,珩胥也就顺势邀请玄冥也一道住了下来,玄冥跟毕池多年未见,煮茶叙旧倒是聊得挺欢。
不过他跟西齐的互相看不顺眼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明明听说是他们俩一道去了西海把雨师曈救回来的,怎么反而相处得这么不愉快?
雨师曈醒后的第二天,无申无丘守着门闲聊,便扯到了玄冥和西齐身上——他们昨天从仙鬼楼吃了晚饭回来,要往后院走的时候无意撞上了玄冥和西齐在廊下说话,长期的习惯让他们俩迅速的埋伏了起来。
他们埋伏的时候对话似乎刚开始不久,玄冥的气色比起刚回到地府时好了许多,只微有些疲倦,嘴角带着点似有似无的笑:“先前仓促。我那不懂事的徒弟取龙珠时瞎胡闹,连累你诸多费心了。”
西齐道:“司神客气了,此事因我而起,算不得是我功劳。”
玄冥笑笑,脸上果然并没有什么客气的神色:“确实是因你而起,你也确实没什么功劳,应该算功过相抵。不然。”
“不然”二字后面没有接任何内容,但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