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离川一愣,在榻上坐得端正了些,“只有她一个人来?”
“是。”
“带她进来。”
雨师曈有些忐忑的跟着侍从进来。她这趟过来有些临时——刚才她假装午睡醒了的样子出了房间,恰好玄冥从榻上起来,见雨师曈出来便交待了几句,说他暂时离开小半日,让她好好呆在院子里不要乱跑。
雨师曈乖乖应了,看着玄冥摈退要随他出去的侍从独自出了院子,心里不知怎的就笃定他是去看荷川的,自己在院里站了会儿,便找了个侍从带她去找离川。
离川见雨师曈进来,又往她身后看了会儿确定玄冥并没有跟来,才开口道:“阿曈姑娘找我有事?”
雨师曈看到屋里情形,先问:“陛下你的伤都包扎妥当了吧?”
离川额角青筋突地一蹦,微笑得温和:“不过是些皮肉小伤罢了。你是替你师父来看我伤得如何的?”
雨师曈摇摇头,等到御医收拾好药箱告退了出去,才小声道:“我是想来问荷川殿下半魂的事情。”
离川略怔了怔,随即看向葛玳,后者极有眼色的退到门外,掩了门还加上了结界。
“你想问荷川半魂的什么事?”
“如果我想把身上的半魂还给荷川殿下,该怎么做?”
这回离川怔了好一会儿。
如果说他没想到雨师曈过来找他是跟荷川的半魂有关,那绝对不可能,他昨晚和今天的大费周章,揣的也是这个心思,但他没想到雨师曈会这么果决痛快的现在就来找他,并且开口就是问怎么把半魂还给荷川。
照雨师曈给人的印象,离川本来还以为她要么得纠结个两三天,要么就是直接去找玄冥哭诉求安慰,还做好了要被玄冥兴师问罪的准备,今天先打了一架熟悉一下身手。
结果她这就……想通了?不带任何纠结犹豫的就决定要把那半魂还了?
离川想着又有些狐疑:“你要把身上的半魂还给荷川?你想清楚了?”
雨师曈没有点头,却低声道:“师父虽然跟我说了我的来历,但昨晚的那些却从没跟我提过。师父为了让荷川殿下醒来分出了自己的仙元,如果不把我身上那半魂提出来,师父这么多年的努力和等待不都白费了么……我虽然是从荷川殿下的半魂中生出来,但这半魂始终还是荷川殿下的,不会因为时日久了就变成我自己的东西。”
已经知道了这些往事,怎么还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将荷川的半魂占为己有?雨师曈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会踏实。
更何况如今她也有喜欢的人,虽然算是她单相思,但或多或少,还是能体会到师父对荷川的心情。
雨师曈这样的态度,反而让离川有些犹豫了。
“你昨晚既然听到我们的话,便该知道这半魂若剥离出去,你自己的后果可是无法预测的吧?”
雨师曈默了默,声音好像更加小了一点:“……会死么?”
离川如实道:“少了荷川那半魂,你自己新生出来的那半魂魄就会失了根基,之后会怎样我不能断言。总之最坏的结果,便是你留不住剩下的半魂,元神仙根尽失,变回原来那颗无魂无灵的曈珠。”
这样的结果,跟死了其实没什么区别。
雨师曈低头沉默了很久。她当然是怕死的,但她也不可能让师父为了她而放弃荷川,今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过下去。如鲠在喉尚且难受得要命,更何况那根刺是卡在她心里。
“你若是真的愿意,我自然会设法帮你留住你的那一半魂魄。”离川看着沉默的雨师曈,却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此事非同儿戏,我也并不打算逼迫你。你回去再慎重想想吧。后日玄冥会再替荷川除一次浊气,要在她那里逗留近一天,你若那时还没改变主意,再来找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离魂(二)】
后日很快便到了。
玄冥用过早饭,看了看时辰,对还没吃完的雨师曈道:“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一天,你乖乖的等师父回来,晚上带你去海面上看月出怎么样?”
雨师曈从抱着的海鲜粥碗边露出小半张脸来,像是刚吞了一大口粥,含糊不清的哼哼两声应了,玄冥便好笑的揉了揉她脑袋,起身出去了。
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荷川所在的寒室,玄冥进到内室,凝目看了会儿荷川,然后将她身子扶起来为她去除浊气——这具无魂无魄的身子,即使有他四分之一仙元在护着,沉睡在西海之底的禁闭寒室之中,也难免会积累些浊气,长年累月下来,便需得定时去除不让浊气侵染。
事毕已经是过了大半日,玄冥让荷川躺回床上,细细的替她理好了头发和衣裙,然后歪歪靠坐在床头,把荷川冰凉的手捂到手里。
“啧,这么凉,什么时候能有点儿热乎气呢?”语气嫌弃的说罢,玄冥垂眼去看荷川的脸,顿了一小会儿,“荷川,昨天时间太短,我只跟你说到离川刚刚见到阿曈时的反应,你没看见他听到阿曈叫他舅舅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多蠢,你要是看到了准要把他嘲笑死。”
“不过晚上他找我去喝酒,说了很多讨人嫌的话,我那天跟他打架居然还能克制住没往他脸上招呼,看我多贴心,荷川你要不要称赞一下我?”
“我忍住那么多年都没有来看你,结果现在一来,就天天都会想来,你会不会觉得我来得太勤觉得烦?”
“荷川,你还记得我们分开时你跟我说的么,只要彼此思念,离别就不能伤害我们。我一直很思念很思念你,你在这里有没有偶尔思念我一下?”
“虽然我很多年没来看你,但是有阿曈在身边,就像是我在带着我们的孩子一样。阿曈越大就越像你,不过我从来没有把她看错成你哦,荷川你要不要再称赞一下我?”
“阿曈也长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了,不过她喜欢那个臭小子我不太喜欢……你说,阿曈这几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唔,也可能是我多心了,离川那个讨嫌的家伙这两天倒是挺消停,不知道他有没有背地里打什么坏主意。”
“荷川,你想不想醒过来?若是要你醒过来,就要取出阿曈身上的半魂,可若是阿曈少了你的半魂,她可能就不复存在了……怎么办呢,我既想你醒过来,又想阿曈好好的……你说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说到这里,玄冥缓缓的收了声音,握着荷川被他捂得有了些温热的手,许久没有再说话。
寒室里的沉寂被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破,像是有人要进来了。
玄冥敛神坐直身朝门口的方向看去,感应到来者的气息后便又放松了些,把荷川的手放回去:“你那个讨嫌的哥哥来了,我过去看看。”
离川走进寒室时恰见玄冥掀了珠帘从内室出来,他回身对门外的侍从示意,侍从便合上石门悉数退离。
“荷川如何?”
玄冥笑笑:“陛下紧张什么,难道这些年都是你替她去除浊气,偶尔换成了我你便也要吃味一番?”
离川却不跟他呛:“我是问荷川身子状态如何?”
见他始终正着神色,玄冥不由敛了笑:“荷川自然没什么不妥,你突然这么问,是想问什么?”
离川不答,又问:“荷川的那颗龙珠,你带在身上吧?”
玄冥微微皱了眉,面色一点点沉下来:“你是来做什么的?”
他沉冷但尚还平静的神色终于在看到离川拿出一个琉璃瓶时,破裂了。
“你做了什么?!”看着那个琉璃瓶里泛着幽光的魂魄,玄冥脑中的理智差一点就尽数崩塌,一瞬便逼到离川跟前,“我跟你说过不许动她。”
“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这个龙王怎么样么?”
玄冥的话一字一句无比平静,却于平静中透出一种骇人的森然。从没有人见过玄冥司神有疯狂失态的举动,哪怕是荷川魂飞魄散那时,寻回荷川身子的玄冥司神也是极其平静的。但是他的这种平静,却预示着他内心的阴霾。面上越平静,内心的波澜就越可怕。
离川觉得,眼下如果不是在荷川这里,玄冥只怕早就对他动手了。
“阿曈呢?”
离川深吸了一口气:“在我寝殿睡着,葛玳和御医在照顾。你不用担心,她剩下的半魂很好,不需要外人出手,她自己就守住了。”
一片死寂里只听得到玄冥紧紧握拳的关节响动和努力压抑的呼吸。
半晌,玄冥怒极反笑:“担心?我只后悔那天怎么没在校武场就把你打死。我倒是忘了,离川君你向来言出必行,行必有果。”
最后八个字几乎是从牙根磨碎了说出来的,玄冥微眯着眼看离川:“你之前让我带阿曈来让你见见,便是这个心思?”
“自然不是,她来之前我怎会知道她就是那颗曈珠。”离川顿了片刻:“我没有动她,更没有迫她,只是让她见着了那天我们的谈话知晓了真相而已,这是她自己考虑后的选择。”
“你该清楚我所言非假——你留在她身上的护符禁制,若非她本人愿意如此,外人是动不得她分毫的。”
这句补充却让玄冥怒气更盛,冷冷笑道:“你若是想,便能有成百上千个法子让她主动来找你。我是太久没见着你了,只想着防你明面,却忘了你暗招才是最擅长的。”
“你当年不是问我为何要离开么?我就是受不了你们龙宫里无处不是这种阴谋诡计。纵然你们不曾针对于我,但冷眼旁观着同样恶心。荷川放不下她长公主的职责,不然我早带她走得远远的,你们西海就是被夷衡杀成血海又如何?我管你们去死。”
离川被说得有些皱眉,但没有反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伸手递出那个琉璃瓶:“这半魂从阿曈身上剥离出来,已经放不回去了,若不及时把它跟龙珠里的另一半魂魄融合,你守了这么多年的这个半魂就要白白的散了。”
“……”
玄冥定定看着那个还在幽亮发光的琉璃瓶,半晌狠狠闭了眼再睁开,终于还是接了过来。手中感觉到的,不知是离川握出的温度,还是那一半魂魄的温热。
提出玄冥的那四分之一仙元,融合了完整精魂的龙珠被放入荷川的身子,精魂龙珠的幽光渐渐没下去,寒室内静得仿佛连呼吸都不存在了,玄冥和离川在床边等了许久,荷川却依然静静的睡着,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离川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难道是精魂离体太久,即使回到荷川身上也唤不醒她的神识了么?”
本来也该有这样的准备的不是么,要说他之前没有料到荷川可能醒不过来,那是不可能的,但荷川毕竟是他自小疼爱的亲妹,在仅相识数日叫过他一声舅舅的雨师曈和荷川之间,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想起雨师曈今早来找他时坚定倔强的神色,明明跟荷川全不相似的性情在那一瞬变得如出一辙,离川心里突然有些后悔了。
玄冥的神色始终都是极平静的,并不看离川:“你滚。”
离川忍不住提声道:“难道你没有挣扎动摇过?放弃荷川,像什么也没有过一样继续把那半魂留在阿曈身上,还是抱着哪怕千百分之一的希望把完整的精魂放回荷川身上让她醒过来。你心里更倾向于哪一个,连阿曈都看得出来!”
“我不想让师父为难,从小都是师父替我决定,那这次换我来替师父决定吧。劳陛下跟我师父说一声,我会努力留住自己的半魂,让他不要担心,好好照顾荷川殿下便是。”
寒室内一片寂静,离川已经离开,玄冥默然立在床边看着荷川。
她两手交握放置的胸腹处,便是当年她迎上夷衡手中刀刃的地方。是了,荷川当年既然选择了这么做,或许,她也从未想过要再醒过来吧。
玄冥缓缓伸手去握荷川冰凉的手,却发现自己的手也匀不出多余的温度来:“荷川,这样做到底对不对……我……还如何有脸面去见阿曈?”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冬至快乐嗷~~然后下一章西齐童鞋就回来啦~~(* ̄▽ ̄)y
☆、【离魂(三)】
雨师曈去了西海后,再次成了和尚庙的转生殿,这几天过得很冷清,很空虚。
午休时阳光正好,无申无丘吃饱喝足回来,正打算去后殿庭院的回廊扶栏上横着晒会儿太阳打发时间,进了后殿却见毕池站在廊下负手瞧着某个方向,似乎看得还挺带劲儿。
无申无丘便好奇的摸了过去:“毕判官你看什么呢?”
毕池示意他们小声点,朝他看的方向努努嘴:“自己看呗。”
顺着那个方向隔着花草和廊柱看过去,远远的见着那边庭院当中,西齐正独自坐在石桌边,一手支颊,另一手拿了棋子,垂眼看着面前一副棋盘。
无申无丘再一次觉得他们白跟西齐认识这么几百年了。
这么个不近人情的冰山疙瘩居然也有如此闲情逸致与己对弈的时候?
无丘忍不住道:“昨天平等王府送来给西齐的那个锦盒里到底是啥?”
“难道是被那玩意儿给刺激到了?”无申摸了摸下巴:“不过西齐看过后居然没有把东西退回去或是干脆扔掉,这倒是有点奇怪。”
“西齐最近没有差事,阿曈又不在,我倒不是头一回见着他这么打发时间了。”毕池有些神秘的笑,“至于那盒子里的东西嘛,唔,听说平等王送了西齐一幅画。”
“画?!”无申无丘惊呆了一下,“……确定是画,不是兵器什么的?”
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平等王给西齐送了一幅画这件事都很难理解通顺吧?
毕池肯定的点头:“我前几天去阎罗君那里下棋的时候无意遇上了墨涂画师,便听他提了,据说画的内容是西齐和阿曈。”
无申无丘再一次惊呆了。
“之前阿曈降雨那会儿阵势不小,平等王知道也很正常。”
“不过平等王长那样居然也热衷做媒这个事情真是不可思议啊。”
“毕竟是自己儿子嘛……啊呀,这就跟当年知道阎罗君喜欢下厨一样震撼啊。”
既然扯到了这个话题,无申无丘自然就发散开了。
“毕判官,你说西齐对阿曈吧,是不是也有那么点意思?”
虽然雨师曈之前几次倒追在他们的“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