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判官,你说西齐对阿曈吧,是不是也有那么点意思?”
虽然雨师曈之前几次倒追在他们的“帮忙”之下全都无功而返了,他们却觉得尽管西齐表现得无动于衷,可对雨师曈的紧张程度并不像仅仅只是出于阎罗王交待的职责而不得不照顾她。
毕池仍是在看西齐那边,却是叹了一声:“啊呀,西齐今天看起来似乎有点烦躁么。”
无申无丘扭头去看,见西齐看着棋盘做思考状,没觉得他那个冷冰冰的样子和平时有什么不同:“怎么说呢?”
“看他行棋落子的节奏便能大概知道了。”毕池拢袖顿了顿,“以前听阎罗君提过,说西齐因为他爹娘的事情,对感情之事向来抵抗不信任,所以从小就是这么个冷冰冰不近人的性情。”
“他这样的性情,一般不会主动去喜欢甚至追求谁,而如果遇到别人主动示好,也会下意识的立即回避甚至直接拒绝掉,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对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
无申听他说完,撇嘴道:“毕判官你倒是早些说啊,之前让阿曈那么辛苦的白费力气,这会儿马后炮的说得头头是道又有什么用。”
毕池一脸坦然:“我这不也是从阿曈那里才推敲出来的结论嘛,之前又没人追过西齐,我怎么知道他反应一定会是这样?我又不是红娘月老。”
无丘想了想却道:“那西齐之前对姗姗呢?怎么就不见他回避拒绝了?”
“那是因为姗姗喜欢的是珩胥君,并没有跟西齐示好啊。”毕池显然嫌弃无丘的情商,“西齐对姗姗自是有好感,对她不同旁人,但也就到此为止不再前进了。这一点你们不也是留意到的么?”
无丘哦了一声,半晌还是不解道:“那西齐到底喜不喜欢阿曈啊?”
“你想想西齐碰上阿曈的事情时的反应,这还需要问么?”毕池继续端起语重心长的高深模样,“情字如弈,不过尚是当局者迷罢了。”
一局棋下完。
西齐看着不尽如人意的棋局出了会儿神,动手一颗一颗的把棋子放回棋盒。思绪不再集中在棋局上之后,便不由又想起平等王差人送到他手上的那幅画。
柳丝纷飞,少年男女。三勾两笔便跃然纸上的熟悉画面,似乎正是他把雨师曈从平等王府接回来那天的场景。
西齐不知道平等王送那幅画来是要表达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对那幅画该有怎样的想法。
画面上那个带着淡淡失笑的自己,让他觉得陌生而又怪异。而雨师曈那个与当日全无出入的神情模样,换了个角度,换了个时间,再看仍是让人莞尔。
……莞尔?
脑中突然冒出的这个结论让西齐的心神稍微迷惑了一下。
将棋子全都收回棋盒后,远远的不知在聊些什么的无申无丘和毕池已经离开一会儿了,西齐执起一子正要再开一局,无丘却是从大门的方向找了过来,直直到了他跟前:“西齐,阎罗君派人叫你马上去一趟森罗殿。”
来通知的差使并不知所为何事,只说阎罗王差他来得急,似乎是紧急的事情,西齐便直接跟着他到了森罗殿,进去却见塬阳也在厅中坐着,神情并不太明朗的样子。
刚走进去,阎罗王便神色肃然对他道:“阿曈出事了。”
西齐的步子尚未停稳,脚下一顿。
。
“昨晚收到玄冥的消息问我阿曈少了半魂该怎么办的时候我还一头雾水,今早他又传了封详尽的书信过来我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听说阿曈如今自己的半魂仍在,却只是不醒,玄冥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不想让阿曈留在龙宫,且想让塬阳帮忙看看。”
前往西海的路上,西齐回想着阎罗王说的话,只觉得心里又莫名的火大起来,行路的速度也不知是因为火大烦躁还是其他,比平日快了许多。
到了龙宫时,葛玳已经在候着,来者只有一个黑无常却不见塬阳,这让葛玳有些奇怪,却见西齐拿出阎罗王的印信道:“我奉阎罗君之命来带阿曈回地府,她现在在哪里?”
如此语气和称呼让葛玳多看了西齐一眼,也没有多问,将西齐带到了离川寝殿的侧间。
屋子里除了门边的两个侍女,就只有离川,玄冥和御医,以及躺在床上沉睡不醒的雨师曈。离川和御医都在床边站着,玄冥却站得有些远,只沉默看着窗外。
西齐不是头一次见雨师曈这么睡着的样子,然而这一次却跟以往的都不一样,那个两手交握于腹安然阖目的身影,静默得仿佛已经没有了气息再也不会醒来似的,心里蓦然收紧的感觉让他不由皱了眉头,一时也没心思去多想这感觉是个什么意思。
玄冥看到西齐似乎有些意外,而离川已经看着西齐向葛玳问道:“这位是……?”
“西齐君说奉了阎罗君之命来带阿曈姑娘回地府。”
前阵子平等王跟西齐的事情沸沸扬扬,葛玳去地府时也有所耳闻。离川听得西齐这个名字,不由又把目光移到他脸上多打量了一会儿。
西齐却没有跟离川和玄冥客气,走到床边看了看雨师曈:“我若现在带她离开可有妨碍?”
直接又冰冷的语气裹挟着明显的敌意,离川看了看西齐,再看了眼玄冥,最后对御医道:“你再跟他说一遍阿曈的情况吧。”
御医领命,却又似乎被西齐的气场招呼得有些忌惮,重新组织了会儿语言,谨慎道:“阿曈姑娘眼下状态尚算稳定,不过她情况比较特殊,卑职也只能按着经验揣度,不敢妄下定论。”
“阿曈姑娘如今只余一半散魂,她年纪尚轻修为尚浅,且原本是无魂无灵的曈珠,所以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身上的残魂渐渐消散,变成无魂无魄的躯壳,甚至变回曈珠原形。”
“其次一种可能,阿曈姑娘剩下的半魂是她自身生成的,用些外力法子要留住也不难,但就像上述的那样,即便留住了剩下的魂魄她也会长睡不醒,神识从此坠入混沌。”
“最后一种,便是与阿曈姑娘这半魂化生出来同理,靠自身蓄集灵气将半魂重新养成一个完整的魂魄,重新醒过来。”御医说到这一段时,语气远比之前要虚得多,“魂魄不同于修为,不能靠外力给予而生出来,所以这最后一种,实在有些守株待兔撞运气,可能性……微乎其微。”
御医说完,屋中一时寂静。
片刻后离川打破沉寂:“我还是觉得让阿曈留在西海更好些,且不说路上折腾,曈珠本就是海底之物,留在西海对她留住魂魄蓄积灵气都会有助益。”
玄冥不为所动的沉默,却是西齐冷声道:“留在陛下的西海,只怕更让人不放心吧。”
“……”换做平时碰着在他地盘上还这么不客气的臭小子,离川早就要上火了,忍了这许久也是因为他确实心存愧疚,却还是有些不爽快,“她原本就是归荷川所有之物。若是本君不准,你还打算带着她打出龙宫去?”
西齐迎着他目光,语气冷而平缓:“陛下当我不敢?”
离川哑了一哑。他那么说本也是负气,自然不会当真要跟西齐翻脸,不过西齐这样干脆的表态还是让他稍稍意外的顿了顿,没说出话来。
西齐说完也不理会离川等人的反应,上前将雨师曈打横抱了起来。全无意识的雨师曈顺着西齐的力道软软靠到他怀里,长发覆了些在脸上,看起来就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玄冥脸色微动终于上前一步,似是想阻止却又犹豫。
西齐察觉他动作,侧身退开对他道:“玄冥司神只需专心照看荷川殿下便是,不需要担心阿曈。”
玄冥被他这话一堵,眼看着西齐带了雨师曈离开,半晌才苦笑了一下。他确实很讨厌西齐这个家伙啊……不过他也确实,没什么留下阿曈的资格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西海篇结束啦,其实没有怎么虐的嘛【滚……
嗯接下来就是西齐童鞋遭(xiu)报(en)应(ai)的部分啦~~(≧▽≦)/~~
☆、【决定】
西齐将雨师曈带回施药府,时辰已经不早。塬阳听完龙宫御医的诊断,查看了雨师曈情况,也没再补充其他什么结论,取了些凝神养气的丹药喂她吃下去,表示观察两天再看。
第二天午休时,阎罗王亲自过来探望。
看到雨师曈静静躺着,如同只剩下呼吸和体温的空壳一般,阎罗王有些皱眉:“阿曈今后会如何?”
塬阳照实说了龙宫御医提的那三种可能,而后又道:“我对海中之物了解不如龙族透彻,不过也觉得那位御医所言合乎情理。以阿曈的年纪和修为,能不靠外力自己便守住剩下的半魂不散,已实属不易,可见她意识中这个念头十分坚固,或许有朝一日养齐魂魄醒转过来也不无可能。”
“只是这期间要等上多长的时日,却只能听天由命了。”
阎罗王听罢思忖片刻。昨日玄冥特意晚了些时辰也到了地府,避开西齐带雨师曈回来的时间,找他谈了一时。玄冥依然是要回京城做雨师的,而阎罗王跟玄冥多年故交,也很能理解他愧对阿曈的心情,于是答应了留雨师曈在地府休养,继续替他当着雨师曈在地府的监护人。
想到这阎罗王问塬阳:“阿曈可需要一直留在施药府休养?”
塬阳道:“阿曈的状况稳定,只要环境安稳,在哪里休养倒是无所谓,不过她留在我施药府也没什么妨碍。我若是没空亲自照料,也能让玉白或其他得闲的药童来接手照看着。”
阎罗王刚要点头,却听到旁边的西齐道:“即使如此,我带阿曈回转生殿休养便是。照料的人手若时常更换,恐怕反而有所不周。”
阎罗王和塬阳一愣,都有些听得呆滞了,双双扭头看他。刚才说话的人是西齐?或者说,刚才会是西齐说得出的话?
两人直直看了西齐半天,也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开玩笑的神色。等了好一会儿西齐依然是一脸坦然无澜的神色,阎罗王试探的问了句:“西齐,你是说……往后都由你来照看阿曈么?”
这怪不得阎罗王怀疑,毕竟西齐多年以来漠然冷淡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再毕竟雨师曈这一睡就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醒来,又或者,不知还会不会醒来。
决定照看雨师曈,就相当于打了一个契约期限无穷远的长工,不知出头之日在何时。
对西齐而言,这一点他不可能料想不到。
西齐却只是神色平淡的点头道:“阎罗君你之前不是说阿曈在地府期间,我都要照看好她么。”
阎罗王心想这话他确实是说过没错,不过这一次的突发情况已经远远偏离了他之前交待的“照看”范畴,西齐就此撒手不管也是无可厚非的。依然决定要照看雨师曈,当真只是觉得责任使然么?
塬阳和阎罗王都心照不宣的没在这种时候提这一茬,又听西齐似是补充一样道:“而且我这些年存下来的俸禄也足够我游手好闲很长一段时间。”
“……”喂这根本就不是重点了好吧?
阎罗王不由走了个神,心想着只要西齐愿意,平等王绝对能把那座平等王府划归到他名下,从此一直游手好闲下去都完全没问题啊。
想到这里阎罗王却是灵光一闪,正色道:“既然这样,不如西齐你带着阿曈住到平等王府上如何?”
不等西齐冷下脸拒绝,阎罗王迅速接着道:“等平等王回了阿鼻大地狱,平等王府便又闲置了,环境舒适且有足够人手可供差遣,府中也无他人打扰,正适合阿曈静养。平心而论,地府里找不出比平等王府更合适的地方了吧?”
西齐皱着眉非常不想同意,但想了想终日熏着药烟住着病患的施药府,再想了想有无申无丘上蹿下跳的转生殿,以及地府中其他更加乌烟瘴气的地方,不得不觉得阎罗王这个建议真是既坑爹又在理。
见西齐并不情愿的板着脸点了头,阎罗王放心欣慰之余不由又心花怒放。这下平等王可欠下他一个大人情。啊,能让平等王欠大人情,他真是太有智慧了。
关于雨师曈的休养照料之事就这样敲定下来了,阎罗王立即派人通知了平等王。平等王这趟在地府逗留已近尾声,这个消息如同一颗土炮炸进了平等王府,顿时又人仰马翻。
待平等王府里收拾准备妥当,平等王也起程回了阿鼻大地狱,像是特意与西齐错开似的,免得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尴尬和不快。
平等王为西齐和雨师曈拨出了平等王府中的东院——这里一直是给西齐留着的,只不过这么多年从没派上过用场,也就是上回雨师曈在平等王府中睡了三天多,西齐才在这里住了两夜。
将雨师曈安置在卧房中,西齐将一众侍从都遣出了院子,闹腾了大半日的东院终于安静下来。看过一遍各处物件都布置妥当,西齐走回卧房床前站定。
雨师曈如今的情形,说得好听些叫长睡不醒,说得直白其实就是个活死人,魂魄残缺不齐,意识混沌不清,那张往日表情多变的脸上,此时只剩平静,对外界全无感知。
西齐想起雨师曈刚去西海没两天时,他坐在廊侧下棋,毕池路过便跟他下了两局,第二局收官时假惺惺的感叹了几句生活空虚无聊,然后不怀好意的问:“你觉得阿曈怎么样?”
他那时盯着棋盘,半晌后落子:“不怎么样。”
雨师曈在他面前确实就没有过非常像样的时候。
自打她从天砸到他身上以来,除了不是哇哇叫就是啊啊叫的手忙脚乱之外,她最常干的就是西齐西齐的嚷着在他后面追,生怕把他给跟丢了,可到了近前的时候又会变得小心翼翼紧张拘束。
就像一只天真乖巧又有些呆头呆脑的小狐狸,时时缀在他身边却又不敢太过靠近,一旦遇到什么事立刻炸毛窜到他身上寻庇护,过后又立刻乖乖的跳下去不远不近的跟着。
可是从今往后,不会再有这么只小狐狸追在他后面喊西齐等等我了。
这个认知让西齐觉得心里好像有哪里空掉了,垂眼看着床上沉睡的少女,半晌伸出手抚过她面颊,倒还是一片温热的柔软。
明明是那种看起来柔弱不堪怕死得要命的样子,却又能大大方方的将作为根基的那半魂说舍弃就舍弃……
“真是,蠢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