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申还没爬起来就被掌柜气哼哼的拖去柜台算账,动静渐远,西齐气定神闲的继续翻开菜单,点菜。
雨师曈看着地上那堆椅子残骸,再看看在跟店小二点菜的西齐,默默的把心里冒出的可能性压了下去。
话说回来,那个小申叫做无申?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啊,在哪里听过么……
吃完了饭,雨师曈记着时辰已该入夜,看窗外天色却依然没有黑透,依然是黄昏一般的景象,只是雾气又浓重了几分,绕着半空中飘来飘去的灯火,觉得十分惊奇,出了酒楼大门便只顾仰着脖子看天。
没走出几步,西齐的脚步突然停了,没怎么看路的雨师曈差点撞到他身上,赶紧也停下来:“怎么了?”
西齐只是冷淡的看着前方街市的某一处,片刻后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没事。”
“……”雨师曈往那边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异常来,跟着西齐走了几步,小心翼翼的开口,“西齐,其实你跟刚才的柳老板和小申……都是认识的吧?”
西齐有些意外的看了雨师曈一眼,没有回答,不过雨师曈耳尖的在他回头继续前进的时候听到一句低低的像抱怨又像嫌弃的话:“一帮吃饱撑着的家伙。”
所以果然是认识的吧……
其实雨师曈也没那么不开窍,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但多少看得出点端倪。而且,刚才西齐停步往前看的时候,雨师曈总觉得本来还该有什么人物冒出来的,还在期待,可惜被西齐那样一看,大概是见不着了。
都是些谁呢……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施药府。”
“啊?……哦。”
掌灯时分,森罗殿里结束了一天的事务,阎罗王才匀出神看差使送来的账单,刚展开往上一看:“什么!”
巨大的拍桌子声响把已经走到门外的四大判官都招了回来:“阎罗君,怎的突然叫这么大声?”
阎罗王瞪着手里的账单,仿佛要把那上面的数字瞪到归零似的:“才一天就花掉老子这么多钱!西齐那臭小子是故意的吧!”
崔判官从旁边探头看了一眼:“裁缝铺的账单,唔,还有仙鬼楼的账单……”着重看了一下具体金额——虽然还没到会让阎罗王肉疼的地步,不过,“啧啧,这是西齐无声的抗议吧。”
阎罗王呲啦把账单揉成一团:“我说那臭小子怎么就肯答应了,他是在这儿等着坑老子啊这才第一天!!”
你把人本职差事都停了叫人做保镖兼保姆,不坑你那就不是西齐了好么……崔判官笑眯眯道:“其实你让西齐做这照看人的事,确实也有点难为他了。”虽然他也很乐得看这种难得一见的稀奇事就是了。
阎罗王顿了顿,把账单丢开,脸色超脱一般平静下来:“我这也是为他好,他那个破烂脾气就得用这样的事情好好磨一磨,不然我也对不起他爹的嘱托。”
想偷懒找个人替你就直说吧,扯得这么冠冕堂皇。
当面吐槽上司这种找削的蠢事四个老奸巨猾的判官当然不会做,不过还是忍不住讨点嘴上便宜:“他爹的嘱托什么的,反正阎罗君你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对得起过嘛。”
感受到上司凌冽的眼神扫过来,四根老油条识趣的抹油遁了。
不过,西齐当保镖保姆照顾人的样子,还真是违和得让人充满期待啊。
作者有话要说:
☆、【调查(一)】
早饭过后,施药府药圃的草丛中,雨师曈正坐在一条小板凳上发呆。
地府的裁缝铺效率了得,今早便把她的新衣新鞋都送了来,还多送了她一套衣裙,说是老板心情好附赠的,不过花色鲜艳俏丽,虽然好看,却不是雨师曈惯常的风格。
雨师曈换上自己选的那套水蓝色衣裙,终于找回些自在的感觉,吃过早饭便跑到药圃里消食顺带打发时间。
哼着跑调的小曲发了会儿呆,脚边突然呱的一声,吓了雨师曈一跳,低头去看,就见脚边不知什么时候蹲了个圆滚滚的金色的“球”。
球?
再仔细些看,原来是只肥胖的蟾蜍,只是这一只通体如同鎏金,比之寻常的蟾蜍漂亮万倍,它呱呱的叫着,又往雨师曈脚边蹦了一蹦。
雨师曈弯了腰去看,发现这只惹眼的胖蟾蜍却只有三条腿,难怪它蹦的姿势跟其他蟾蜍不大一样。
竟然是三足金蟾。
雨师曈更加好奇的低下身去瞧,几乎跟金蟾大眼瞪上小眼,那只大胖金蟾似乎也不怕面前突然凑近的一张大脸,精光黑亮的小眼睛看着雨师曈,稳稳的趴着,仍是鼓着腮帮子呱呱叫。
三足金蟾是稀罕的招财祥物,雨师曈还是头一回亲眼见着,看它一点不怕自己,便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戳了一下。软胖软胖的手感很好,金蟾被戳了也只是往旁边蹦了一小步,并不逃走,依然冲着雨师曈呱呱的叫,雨师曈便起了玩心,左戳一下右戳一下。金蟾蹦了一会儿,大概是蹦累了,居然后腿一蹬蹦到了雨师曈的手上,然后就不肯动弹了
手上沉甸甸的,还能感受到金蟾呱呱叫时鼓起的肚皮,雨师曈长长的咦了一声,左看右看的惊奇了半天,隐约听到药圃院门那边传来压低的说话声。
“大师兄,我们为什么要躲得这么猥琐,我们不是来找师父的金蟾的么?”
“嘘,你说得太大声了笨蛋!”
雨师曈抬头看过去,就见门外墙边玉白和一个小药童站在那里,从他们的位置推测,他们刚才能看见的只有她撅起来的屁股。
果然走过来的玉白脸上有些尴尬,只去看那只金蟾:“阿曈姑娘,这是我师父养的金蟾,总是喜欢在喂食的时候自己跑掉,我们刚刚寻过来……它没有吓着你吧?”
刚刚过来?那应该不会看到她撅着屁股逗金蟾的傻样吧……
雨师曈松了口气摇头:“没有没有。既然你们在找它,便带回去吧,别让它又跑了。”
玉白接过金蟾,顿了顿,有些不解道:“三足金蟾向来只爱贵重财气,不爱近人,我们常常拿它没有办法,没想到它居然会主动接近你,还跳到你身上。”
雨师曈愣了一下:“玉白君你们不是刚刚过来么,怎么知道它之前主动接近我?”
玉白脸上一红:“啊,不是,那个……”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整句。
雨师曈奇怪的看了会儿玉白,不太明白他是怎么了:“哦对了,玉白君你能帮我跟你师父说一声么,我今天要跟西齐去凡间一趟。你师父一直在炼丹房里忙我没好过去打扰。”
玉白毫不犹豫的点头,带着金蟾领着师弟飞快的撤了。
雨师曈看看天色,收了小板凳往前厅过去。
昨晚西齐送她回来时,例行公事的脸色道:“明天我要去凡间调查那颗龙珠,虽然阎罗君那样说,但你若不想去也没关系。”
尽管这句话也有理解成关心她让她留下来休息的可能性在,但雨师曈更愿意相信西齐是嫌弃她认为她派不上用场帮不上忙的意思。
唔,虽然她很多时候都是属包子的,不敢拍胸脯说自己一定帮得上忙,但用师父的话来说,那就是做包子也要做个皮韧筋道的包子,岂能这样就认怂。
所以——
“我想去啊。”四字铿锵。
“……”
雨师曈到前厅等了没一会儿,守门小童就过来找她说西齐在门外等。
离大门还有一小截路,已经看到西齐侧身站在外面。
玄黑云纹的锦袍,只腰间系一条银灰滚边的佩玉扣腰带。少了阴气森然的锁链,微暖天光下,衣摆被风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轻扫鞋面。
雨师曈还是头一回见到西齐穿便服的样子,虽然从颜色上来说跟平时并没什么两样,但不知为什么还是看得她有些移不开眼。
西齐看到雨师曈出来,目光落在她身上稍微停留了一下,转身:“走吧。”
要调查那颗龙珠是如何流落凡间的,自然是去它最早出现在凡间的地方查。
京城皇宫御花园。
此时正是盛夏,正午的日头燥热燥热的,花园里一片静谧,大概人都躲屋里避暑了。从云头上看下去,御花园内碧波粼粼的内湖深且宽广,完全不输给天然形成的湖泊,湖光山色,秀丽如画。
但除此之外,似乎再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那德小王爷居然能随随便便就从这儿捡出颗龙珠来,雨师曈对着湖面看了半天,依然觉得这件事发生得有点不讲道理。
“西齐,我们看了这湖半天了,该怎么查啊?”
“下去看看再说。”
从云头落到湖边树荫下,潮湿水汽扑面而来,顿时比在空中凉快了不少。
西齐往周围环顾了一圈,回头就见原本还拿手扇着风的雨师曈已经跑开两步蹲到了湖边,掬了一捧湖水眼看着就要往嘴里送。
“……”
“哇啊——!”雨师曈突觉后领一紧,整个人被往后拎了起来,手里的水便洒了一地。
“这里的水你也喝?”西齐把被他拎手上晃荡着还哇哇叫的雨师曈放回树荫下,突然觉得头痛,他是不是带了什么奇怪的家伙出来?
“不是啊……”雨师曈甩干手去揉脖子,有些委屈:“我是觉得这湖水的气息有些异样,所以才捧起来想凑近闻仔细一些。”
“异样?”
雨师曈点头:“这湖水好像沾了龙族的气息。虽然已经很淡了,但这里应该曾经有龙族驻留。”
龙族?难道是那颗龙珠的主人?
西齐皱眉想了想:“如此便到湖里看看吧。”说着筑起避水的结界,把他和雨师曈包裹其中,潜入了湖里。
湖水并不太清澈,尤其到了湖底,光线也变得黯淡,几乎看不到什么,雨师曈干脆掏出那颗龙珠,借着龙珠上的绿光当夜明珠使。
沙石杂乱的湖底,倒是有不少东西,什么钱币银元,朱钗首饰,还有更多乱七八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的东西。
雨师曈正要凝神仔细去看,水里突然有了不小的波动,像是有什么庞大的东西带动了水流,柔和的绿光中,只见一片乌压压的黑影由远而近的朝他们迅速而来,一转眼就把两人严严实实的包围在了中间。
这是……呃,一大群鲤鱼?
雨师曈有些紧张又有些茫然的看着眼前大小不一花色各异的鲤鱼,这时其中一条体态肥硕通体橘红十分抢眼的锦鲤游到了她跟前,鱼嘴一张一合:“两位从何处来,为何姑娘手中会有这颗龙珠?”
居然,说话了……
人说皇宫为天子所在,风水佳龙气盛,看来并非扯淡,湖里养的锦鲤都还带会说话的。
雨师曈瞪了那锦鲤半晌,初步判断它并非仙者的变幻,而只是纯粹一条锦鲤成了精:“你认识这颗龙珠?”
锦鲤警惕的看着他们,声音却又带了些低落:“这龙珠曾是那位大人托付我们保管的,后来却被凡人夺了去,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不想今日竟突然在湖中感应到这龙珠的气息,我等便立刻赶了过来。”
“那位大人?”西齐出声问道,“是谁?”
锦鲤精鼓鼓的眼睛瞧向西齐,不答:“你们又是谁?为何这颗龙珠在你们手里?”
显然它并不乐见龙珠在雨师曈的手上,但更没本事去抢,所以只能从语气和态度上表现自己的不满。
雨师曈便解释道:“这颗龙珠是无意从一个凡人那里得的,我们奉阎罗君之命调查它的来龙去脉,因为那凡人是在这湖边捡到的龙珠,且刚才察觉到这湖里有龙族的气息,我们才下来查看的。这里可是有龙族驻留过?是你说的那位大人么?”
“奉阎罗君之命?”锦鲤沉默了片刻,仍是戒心十足不肯说的样子,这时一根长竿网兜突然从水面扎进了鲤鱼群里,搅得飞沙走石一片混沌,每一下都是满满的恶意,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鱼群慌乱四散,雨师曈和西齐在结界里虽然没受影响,但一时半会想跟那条锦鲤继续对话也是不可能的了,只得暂时避开那片浑水从湖里出来。
刚出湖面便见湖上架的九曲石桥上,一个十一二岁打扮矜贵的小姑娘正以一种很不符合她身份的姿势抱了长竿往水里搅和,水里的锦鲤已经逃散得差不多了。
旁边一个宫侍打扮的女子苦口婆心在劝:“公主,您看鱼都跑没了,这大热的天,呆久了要晒坏的,咱还是回屋吧?啊?”
那小公主却不干,还带着稚气的声音脆脆的:“刚才周围无人,这些锦鲤却突然聚到一起,肯定是湖底下有些什么,本公主要捞捞看。”说着大半个身子探出去继续捞,吓得那侍女慌忙去拦。
这小公主虽然举止有些熊孩子,倒是挺敏锐。西齐和雨师曈靠近了些,腾身在小公主上方看着。
“这湖里肯定有宝贝,你偏不让我捞,以前姚妃娘娘还在时明明就从湖里捞出过龙珠,肯定还有其他……唔唔……”
“我的小祖宗,那位早不是娘娘了,您可不能再这么叫,叫别人听到可是要惹祸的。”
侍女白了脸压低声音还在哄她家主子,西齐和雨师曈的注意力却都被小公主最后一句话吸引了过去。
姚妃娘娘?捞出过龙珠?
雨师曈看向西齐:“她说的姚妃娘娘,是不是上回冷宫里的那个女鬼?”
西齐默了默,点头:“应该是。”
那个成了厉鬼的姚妃生前居然还跟这龙珠扯上过关系?想起刚才那锦鲤说龙珠被凡人夺走了,看来便是姚妃了,但之后又是如何被德小王爷捡到的呢?
姚妃的注册名目上和德小王爷一样没有关于遇到龙珠的记载,是在命数安排之外。西齐在心里大致算了算,从姚妃被赐死到现在,凡间应该已经过了好几年了,而且鉴于她被赐死的原因,想必姚妃二字如今在皇宫里是个忌讳,所以刚才那个侍女才那样慌得逾越的捂了小公主的嘴。
“我的殿下啊,您不过是幼时得姚主子带过两年,怎么就被带成这样了呢,不是寻宝就是修道的,姚主子都去了好几年了,您就别再惦记了,身为公主成日往道观里跑已经在宫里落了不少话柄,纵然是皇上再疼殿下也架不住殿下您这么胡闹啊……啊呀殿下当心……”
小公主对湖底十分执着,侍女怎么拦怎么劝都不肯听,终于身子探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