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起身拽着他去卫生间,他看着我,“你不出去?”
我拉着他衣服背过身去。
江佑笑起来,我心里说,笑个屁,撒尿有什么可笑的。
看我俩从卫生间出来,我妈吓一跳,“起来了?还能走了?快,江佑,给她吃点饭吧,三天没吃饭了。”
我说怎么走路发飘呢,敢情一直没吃饭。
我妈熬的粥就是好喝,配上小酱菜太香了,我指挥江佑喂我之前先送一勺进他嘴里,我爸在门口看着,笑出了声。我看看他,这人,真讨厌。
我们俩把一锅粥都喝光了,笑得我妈说:“胃口真好,我马上再熬一锅去。”
我看看她,想说,不带这样的,一肚子稀的,没几分钟又要饿了。
还是江佑了解我,他说:“做点饭吧,我看她胃口不错,没准能吃饭了。”
我冲江佑笑起来。
“嘿,我闺女笑了。”我爸在旁边一惊一乍的。
我瞪了他一眼。
那三人很聪明,马上弄清楚我的哑语,笑就是说对了,瞪眼就是没说对或是不许说。在哑语的点拨下,我妈做了肉丝面,我和江佑脸对脸干掉半锅,他好象也饿坏了,吃得比我还香。
江佑的硬汉造型很难看,本来人黑还胡子拉碴,能拍野外生存片了。我拉着他去洗手间,指指牙膏和剃须刀,他明白了。
我从镜子里看到自己,脸肿得象个肥猪头,吓的立在当场喘不上气。
两天后,我爸请大夫来家里做复查,我妈问大夫,是不是脑子被伤了,这孩子总睡觉。大夫说,从片子看没事,也许是精神高度紧张后,身体疲乏,再观察看看。我听了冲江佑笑,他也冲我笑。这是我们俩的小秘密,我妈哪知道,我是躺在他胸口上听心跳声,她进来时我总闭上眼装睡,搞得她以为我没完没了的睡呢。
不过大夫说,这个失语现象要持续些天,严重惊吓后的反应不好复原。
我妈有些担忧,“这孩子就喜欢说话,别哑巴了。”
我瞪她一眼。
江佑马上说:“她不高兴了,别提这个。”
我冲他笑了。
我妈逐渐把窗户上的遮盖拆下来,屋里连着开了数天的灯慢慢灭了,不过,我房里的灯还是不能灭,对着黑暗我依旧恐惧,睁开眼必须看到光亮。我爸妈对外界保持高度警觉,他们谢绝所有探望,并且把家里的防盗门加了锁。警察来我家调查情况,我没法讲话,用笔写下了那天的过程,警察启发我有没有什么细节或是对方发出的声音,我仔细回想,然后写给他:鞋硬,鞋底厚,底部有花纹,踩在我手上,很疼。
我妈担心她女儿真的变成小哑巴,说还是去医院看看,做些康复治疗。但是出门时,有个邻居从后面下来,啪啪的脚步声吓得我浑身哆嗦,江佑立刻把我抱回了家。
我还是不能听见大的动静,在屋里总拉着江佑的衣服,只有在他身边才觉得安全。
我爸去单位给请了长假,我估计公司不会等我康复,肯定招新人了,这回惨了,变成残疾又失了业,我使劲冲乔大新同志瘪了瘪嘴巴。
江佑趴我耳边,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没事,我给你发工资,以后我的钱就是你的。”
我瞪了他一眼,接着又笑了。
他没理解这个哑语什么意思,眼睛眨啊眨。我想要是能说话时一定解释给他听:废话,这还用说吗?人和钱都是我的。
我爸妈这回如愿了,他们的开放程度让人惊讶,吃饭时母亲大人说那个袭击的人没抓住,不能放松警惕。江佑先搬来我家,跟我住一屋。这段时间他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保证我的安全,店里那边我爸和她轮流看着。我爸也赞成,说现在什么都可以撂下,凡事以他闺女为重。
江佑听了有些羞涩说他服从安排,我看着他真想说,住一屋你就臊成这样了,以前那个疯子还是你吗?
我脸上一点没红,因为我知道,现阶段我们之间会比东江水还清白,照顾我这些天,江佑规矩的像个纯情小男生,我们俩躺一起睡觉时也很乖,不乱摸乱动。要说我这都是废话,谁会对着一个浑身青肿的失语病人有欲望呢?
孙玥常来看我,看我象个跟屁虫在江佑身后笑得快抽筋了,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形容的就是我们俩。
她说:“江佑,你值了,当时你没看见,林晓蕾那叫一个痴情,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太感人了。”
我白她,她说:“你属鸭子的,肉烂嘴不烂,你坏就坏在这张嘴上了。”
我拉着江佑努努嘴,江佑笑了,“蕾蕾说让我收拾你,你还是闭嘴吧。”
孙玥看看他又看看我,“你们俩现在哑语交流的不错啊,感情一日千里,其实林晓蕾不说话挺好的,是个乖孩子,一说话就遭人恨。”
我对着江佑指指门,江佑翻译,“蕾蕾说,你走吧,今天没你的饭吃了。”
孙玥哼了一声在沙发上坐得很舒服,“没门,你这是典型的卸磨杀驴,没有我在中间忙活,能有你们今天的幸福甜蜜吗。”
我点点头。
孙玥乐了,“你也同意我这话?”
我摇摇头。
她看向江佑,“她要说什么?”
江佑很认真的想想,“我猜蕾蕾是说,你是那头驴。”
如果爱(2)
这家里只有江佑能准确无误的猜出我想说的话,我妈在家时总要喊几声江佑快来,他马上从某个地方跑过来,嘴角咧得弯弯的。一如多年前,不过现在是帮助我们娘俩做翻译。
乔大新同志准备了一个小本挂我胸前,说有事写字,他没有江佑那个本事,猜不透我想说什么。我瞪他,使劲瞪。
没想到我当初写下的几个字竟为破案起了关键作用。袭击发生一个月后有了结果,行凶的是我家店里一个厨子,因为往外偷运材料被开除,江佑扣他工资做赔偿,结果他怀恨在心报复在了我头上。警察找到他时,那双鞋还穿在他脚上,与我衣服上留下的脚印完全吻合。
我爸给破案警察送了锦旗,上面四个烫金大字:人民卫士。我妈看了笑着说,这事多亏江佑,是他想起了这个嫌疑人。我妈还告诉我,知道我被袭击时,他怀疑是因为新店选址时有几个同时看中这地盘的人竞争不成,伺机报复,马上托了江湖上的朋友挨家去调查,除夕夜里还守着等结果。我想起他满身烟味一脸胡茬的狼狈样子,心疼极了。
我给他写了两个字:谢谢。
他眼神久久的看着我,我被他看得有些难为情,捂住了他的眼睛。他把我的手拉下来,“蕾蕾,不用对我说谢谢,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就是求你别说咱俩不合适的话,天底下没有比咱俩更合适的了。”
我冲他挑挑眉毛。
他又象爱抚小猫小狗一样,摩挲着我的头顶,“以后再告诉你。”':。。'
吃晚饭时,我爸说新店那里的合同取消了,现在家里这状况没有精力操办装修开业的事,以后再找机会吧,他知道江佑为了这事投入不少心血,安慰他没准以后能找到更合适的地方。
我知道这次意外打乱了他们的计划,费心筹办这么久的事黄了,心里一定不好受。
我在小本上写了:对不起,然后给他们每个人看。
我爸一摆手,“说不上,闺女,哪有什么对不起啊。”
我妈笑了,“就是,人最重要,买卖的事从长计议。”
江佑也拍拍我,“你没事就好,等你好了我再去看看,选个别的地方。”
我用力冲他们笑笑,可心里却不敢乐观,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呢。大夫说这类疾病,也许明天早晨睁开眼就恢复了,也许多少年也这样不会有改变。事情过去一个多月了,身上的伤已经恢复了,说话还是不行。我自己偷偷试过,不论脑子怎么下命令,嘴上就是出不来声音,我怀疑那双鞋把声带踢坏了吧。
江佑看出我的焦急,总劝着耐心点,我不想一辈子这样,不能说话的林晓蕾死了得了。
身体复原后江佑尝试着带我下楼接触外面,在他的陪伴下,我可以出门了。慢慢的,外出距离从楼下向外面延展,终于有一天可以站在大街上了。
我脱不了恐惧背后的习惯动作,每走几步就回头看看,江佑试着打消我的紧张,他跟我说话,分散注意力,回头的次数在逐渐减少。
江佑不是很饶舌的人,甚至有些寡言,可为了引导我开始变得话密起来,能看出他在努力让我放松。起初他牵着我的手在小区里绕圈,沿着小区中间的水道看鱼,他讲这个小区的情况,讲这些年燕都新建了多少小区,扩建了几条大道,新城开发拆了多少工厂,我心里偷偷笑,听着象政府工作报告呢。
随着恐惧的减轻,我们能走出小区上大街了,他又开始讲这些年街道的变化,有时会忽然指着一个地方说,你还记得这里吗,我们在这做过什么。我竟不知道他的记忆力如此好,很多地方已完全不记得了,他还能说出我们何时来过,做了什么。
我想江佑是个内心细腻的人,看得出他对燕都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景致都充满了感情。听着他描述某个小店铺,从简单的一扇小窗变成小开间再到现如今的落地玻璃橱窗,我仿佛见证了它的成长史。江佑还喜欢讲以前的往事,从最初他当伙计学蒸包子开始,他说揉面时总粘的到处都是,挨了我爸的几个毛栗子;他说切葱时把手切了,我妈怎么给他包扎;他说包子出笼时的热气太烫,不小心就把胳膊烫红了。
那时的江佑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比照着我,还在上学,可他已经出来打工挣钱养活自己了。我忽然很心疼,忍不住抱住他肩膀,他个子高,我要欠起脚,他看了,乖乖的弓下腰来让我抱。
我想江佑没变,他还是那个任我逗来逗去的小伙计。
每天我们散步的距离在增加,直到有一天,他领着我去了孙玥的学校。他说,那时他常来这里找孙玥,中午在学校食堂与她一起吃饭,说到这,他忽然有点腼腆,我歪头看看他,他拉紧我的手催着快走,我停住脚,紧盯着他。江佑似乎执意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打岔说今天中午也在这里吃饭吧,孙玥她们学校的饭比我学校的好吃。
我使劲瞪他一眼,说不出话来真是吃亏,换做平时,我一定逼着他交代清楚。
孙玥在食堂门口等我们,一见面她就讥笑说,江佑对她们学校的饭情有独钟,几天不吃浑身难受。
我看看江佑,他脸庞变得黑红黑红的。
他去端饭时,我给孙玥写:以前江佑常来你们学校吃饭?
孙玥笑了,“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写道:他说的。
“还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
“我猜他就不会说,我上大学时他常来我们学校看我,开始我还纳闷呢,是突然发现我的好了想追我还是咋的,后面才明白,是想打听你的情况。”
我看看在远处打饭的江佑,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偷偷关注我。
“那时候我们俩的话题都是你,他说你在北京孤单让我常常给你打电话,陪你聊天,他知道你爱吃聚心斋的点心每次金主任去北京看女儿,都托他给你捎去,你爱吃的东西哪样下来他都记着。”
原来是这样,金大善人给我送的东西是这么来的。
我写道:我爸托人捎去的特产也是他送的?
“那还能有谁?”她白我一眼,“多少次我都想告诉你,拼命强忍着才没说,我知道你心里对他没想法,说了不见得好,起了适得其反的效果更糟。其实这么多年,你惦记着谢飞,江佑惦记着你,我说老天爷真是捉弄人,早早把你们放一块多好。后来你终于跟谢飞掰了,我想着江佑可算熬出头了,谁知道后面你还是折腾,多少次我都恨不得把你揪回来,一五一十把这里面的事说清楚。”
江佑端着两个托盘走过来,他修长的手指一转,托盘稳稳落到我眼前,“你试试红烧鸡块,味道很好。”
孙玥在对面酸溜溜的说:“你没回来时,他对我态度好着呢,瞧现在。”
江佑把另一个托盘转到她眼前,“这是你的,双份,你好意思说?这几年敲了多少竹杠了?”
孙玥看她的托盘是两份红烧鸡块高兴了,“咱们俩是你情我愿,谁也不吃亏。”
我想,这一刻我是幸福的,因为他们俩。
江佑让我慢慢练着说话,很多时候他举着一个东西问我,这是什么。
我憋了又憋,还是失败。
我给他写:我的嘴只能用来吃饭了。
他摩挲着我头顶,呵呵笑着说:“不急不急。”
考虑很久,我让江佑搬回自己家,我这个状态不知持续到何时,如果一辈子都哑着,不能拖累他总围着我转。他们三个都不同意,可我坚持这样做。
我爸也意识到如果他闺女真的变哑了,后面不少事很难办,他偷偷跟我妈商量,带着去看病吧,要不北京要不上海,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治好。
我妈过来问我,女儿,咱们娘俩去北京吧。
我点点头,后面的好日子在等着,心里好多话想亲口对那个男人说呢,我得说话。以前能说话时没觉得幸福,现在的林晓蕾羡慕周围每一个人,包括路边的乞丐。
我们去北京看了几个大医院,不看不知道,原来象我这样的人很多。看病这一个月罪受大了,吃了无数的药丸,做治疗,大夫把个仪器夹在我身上、舌头上。可受完罪,还是不见效果。我妈没放弃又带我去了上海,赶上那里总下雨,我不适应身上起了湿疹,挠起来一片片的红。
江佑在家不放心,来上海探望,看我一边做治疗一边挠身上,疹子串到脸上象个癞皮狗,心疼的说,咱不治了,不说话就不说,不遭这罪了。
我不干,跟他比划,一定要治,我要说话。
可愿望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总是很远,我吃的药比饭多,受罪的时间比睡觉多,但效果甚微,两个月后回到燕都时,还是个小哑巴。
如果爱(3)
我爸绝望了,他说老天爷也许觉得林家这几年太顺了,要给咱们添些磨难,就这样吧,不说就不说了,不耽误吃喝的,他闺女打扮完了还是比别人家的闺女漂亮。
我妈累了两个月人整个瘦了一圈,我想现在叫她老妈,她肯定不会反对的。她过来跟我商量,说江佑想跟我结婚,问他们同意吗。她和我爸想听听我的意见。
我把头摇得乱晃,给她写:不行,我不嫁,治好了才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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