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知远不去看她,只是伸手扶在她肩上,问医生说:“现在?”
王医生点点头:“这个东西自己肯定不会退下去,肯定要做手术。就是稍微有点疼,还要缝几针。”
悠悠一下子就发闷了,跳下了椅子,紧紧抓着靳知远的手:“舌头上缝几针?我不要。”
医生倒是无奈的摇摇头:“它可能会越来越大,你现在不割,将来也要割——再回去想想吧。”
悠悠很敏捷的坐起来,后面看上去头发还压得乱乱的,似乎害怕靳知远喊她。靳知远走到医生身边,似乎有些犹豫,低声问道:“王医生,舌头上缝几针,那怎么说话和吃饭?”
“舌头愈合能力很快,一般一个星期左右就可以拆线了。吃饭就吃些软的东西,开始两天最难熬,后来也就好了。”王医生一边整理一边说:“你去劝劝她,早点来做手术,那个东西长在那里……总是不好的。”他又问:“你们放假了?那就更好了,也不会影响学习。”
悠悠出了门就要打车去买车票,靳知远拉住她,语气很沉着:“不急,我们做完手术再回去。”他的眸子里没有笑意,深沉的像是研磨很久的墨滴。
悠悠只是摇头。
“把手机拿出来,给你妈妈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做手术。”靳知远的语气越来越冷,眸色也是愈发的清冷,“施悠悠,你这是病急讳医。”他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讲话, “明天去做手术。”
悠悠不去看他说话,只是抿着嘴,靳知远看见她的侧面,睫毛纤长,隔了很久才眨了眨,可就是不说话。
他又有些心疼,觉得握着的手都愈发冰凉起来,只能低声安慰她:“我问过医生了,七天就好了。”悠悠终于觉得应该回应一下,她吸了口气,语气很可怜:“靳知远,我怕疼……”
靳知远笑了出来,神情温和,只是说:“不会很疼的。”
后来悠悠给家里打电话,父母都很着急,不过年关在即,两人也抽不出时间来学校照顾她,悠悠只能安慰他们:“没事,医生说是小手术,一个星期就好。我有同学还没走呢,会照顾我的。”
“你去理一下东西,这星期就住我家。”吃晚饭的时候靳知远吩咐悠悠。食堂里已经冷冷清清,只开了几个窗口,本来就不好吃,现在选择的余地又少,悠悠吃了几口就放下了。
“那怎么行?我不好意思。”悠悠纠结在手术这件事上,每次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可是它分明就是一个极大的潜伏在深处的怪兽,时不时露出几分端倪,让人心生战栗。
“施悠悠,医生说做完手术你只能吃软的东西,你住我家,正好让阿姨做。我姐出差去了,你有什么不好意思?”靳知远抬头看了她一眼,“而且还要输液,每天跑来跑去不方便。”他说的很严肃,“我这是尽到照顾同学的义务。”
其实悠悠看似气焰嚣张,可是但凡靳知远决定的事,抗争到最后,到底还是没办法的。翌日还是理了些东西,和他一起回家。他家离商业区很近,靳知远简单的说这是方便他姐姐上班。悠悠看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身边的男生穿着黑色的登山风衣,显得清瘦而英俊,他还是习惯性的扣着她的十指,拉了她一下:“到了,走啊!”
他打开门,悠悠在他身后踮脚望去,厨房里还有动静。一个中年阿姨探了半个身子出来:“回来了啊?”
谭阿姨一见到悠悠,居然就眉开眼笑:“哎呦,你是知远的同学?怎么看起来很小啊?还带牙套呢?我女儿去年也在带啊。”
悠悠礼貌的问了好,看见墙上挂着一副很大的照片,她跑过去仔细的看:“这是你姐姐啊?长得好漂亮啊!”他家大概都长着桃花眼,靳知远很少笑,所以眼神往往清冷冷的,有些内敛而沉稳。可是他姐姐的眼睛,真的是媚如春丝,眼角微炀,走在街上,一定是回首百媚生的女子。
靳知远“嗯”了一声,把悠悠带进一个房间:“你住我的房间。”他的房间几乎没有装饰,除了书架上好些原版的英文经济学教材,就是一张内德维德的大幅海报,就贴在床头。悠悠忍不住笑:“原来你也搞个人崇拜啊?”他看了一眼海报,画上的男子金发飞舞,一派昂扬的斗志:“是我姐非要帮我贴上去的。她说我的房间什么都没有,一定要稍微装饰一下,后来就随便拿了一张我勉强能接受的。”
吃完饭谭阿姨边收拾边问:“晚上想吃什么?”
靳知远看了看时间,说:“我无所谓。阿姨,你做些水蒸蛋、豆腐羹之类的东西。”
墙上的时钟已经慢慢移向了两点,悠悠笑的有些勉强,靳知远起身去拿她的外套,边催她:“走吧。”
他开了靳维仪的车出门,悠悠坐在副驾驶座上,双眉紧锁。等红灯的时候,靳知远看了她一眼,存心开玩笑:“我的车技没那么差吧?”
悠悠一下子转过脸来,一长串话说得很流畅,显然蓄谋已久:“靳知远,我们回去吧?我想过了,既然长着不痛不痒,也没什么大事的,好不好?”
可是他跟着车流,索性就没理她,一路稳稳当当的开到医院,拉着她下车。
王医生拿着针管走坐下的时候,靳知远左手遮住悠悠的眼睛,在她耳边说:“很快就好了。”他的手指冰凉,覆盖在悠悠脸上,就像凉风轻扫,蓦地遮去了惊慌到极点的心境。
麻药扎进去的时候,悠悠到底还是闷闷得哼了一声。隔了片刻,王医生拿了手术刀吩咐:“好了,把舌头伸出来。”悠悠紧闭着眼睛,五官都皱成了一团,靳知远看了眼正在手术的医生,一刀刀的剜下去,忽然有些后悔,只觉得不该逼她来手术,他的掌心覆这她的脸,只觉得她在微微颤动,像极了姐姐以前养的一只小白兔,被抱在手心的时候,也是这样,有怯怯的暖意,轻轻的在发抖。
手术完成得很快,悠悠眼睛看不见,可是别的感官分外敏感,分明察觉到医生在缝伤口,甚至在想象长长的线从舌头上穿过发出“嗤啦”的声音。王医生说了句“好了”,悠悠坐起来漱口的时候,吐出了好几口鲜血,嘴巴里木木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坐着发呆,想去照照镜子,终究不敢,靳知远站在身边,仔细的听医生吩咐的注意事项,最后握着她的手起来:“去治疗室输液。”
靳知远在外面替她取药,又将割下的息肉送去做常规切片,她就一个人坐在治疗室等着挂点滴,还小心翼翼的咬了下舌头,倒没什么感觉。他和护士一起进来,低声问了句:“疼不疼?”悠悠摇摇头,含糊的说了句:“没感觉。”舌头像上了夹板,说话时就不能伸展开。靳知远笑:“也好,难得这几天你不能说话,我也耳根清净。”
可是她慢慢觉得痛了,也能感觉到舌头被缝在了一起,只觉得嘴巴里发热,像被人划了一个极大的口子,而那把刀还在一下下的锉,甚至开始耳鸣起来。麻药醒得太快,她还来不及发出声音,刚想发出声音,舌头被牵动了一下,疼得一滴眼泪滑了下来。
这一滴滑下后,就真的止不住了。悠悠从小到大一直不爱哭,可现在就是忍不住。她明明就不想来动手术,可是靳知远非逼着她来,她连舌头上都被缝了几针,既不能吃饭又不能说话……悠悠现在死命的抠着靳知远的手背,觉得这样才会好过一些,又哭不出声,只能哽咽着,连脸都憋红了。
靳知远站起来,又在她身前弯下腰:“我去喊医生,别哭了,乖。”她的眼睛此刻真像两汪清泉,泪水就一滴滴的珍珠般滚落下来。淡色毛衣绒绒的,却不吸水,于是扑簌扑簌的一直滑到了衣襟上,脸颊也冰凉湿滑。他看着心疼,又不知所措,转身就去喊医生。
王医生下来,看了看悠悠的舌头,摇头说:“没办法,就是得忍一忍。我去开几片止疼片吧。”后来靳知远就扶着悠悠进了里间,躺着挂点滴。悠悠连抽噎都不敢了,因为那样也会带动伤口。原来疼也能疼累,她迷迷糊糊的,连神经末梢都开始倦怠起来。
医院的床有些邋遢,靳知远就把自己的风衣垫在她身下,自己坐在床头,小心的看着她。他用纸巾擦她的鼻子,一脸爱怜:“有没有好一些?别哭了,鼻涕都流出来了。”
一滴滴的消炎药水钻进身体里,她却也是一丝丝的往外流眼泪,嘴巴里还是火辣辣的疼,恨不得立刻含上一块冰块。哭得久了,居然时间飞逝,两瓶盐水挂完,外面的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悠悠站在医院门口等他将车开出来,被风一吹,眼角和脸颊都觉得干燥紧绷得难受。
她慢慢止住了哭,似乎习惯了一阵阵的疼痛,靳知远和她说话,她就只是摇头点头,末了,车子开进小区,她下车,走路也小心翼翼,真像人鱼公主。不过人家是每一步脚尖都踩在了刀尖上,鲜血化成的小花就一步步的在摇曳的身姿后绽放。怎么也不会像自己这样没品,每走一步,耳膜就像被撞击了,连带着舌头,一起烧起来。
谭阿姨早走了,留下一桌的菜,还留了便条,让他们自己用微波炉烤热。悠悠看着一桌的菜,冲靳知远摇摇头,示意自己只想睡觉。
等她回房间换了睡衣出来,靳知远倒递给她一杯冰牛奶:“喝杯牛奶,太饿了也不好。”她小口小口的喝牛奶,冰凉又带些粘稠的液体慢慢从舌头上流过,竟然很有些舒服。靳知远的房间里就有卫生间,悠悠对着镜子刷牙,犹豫了一会,到底慢慢伸出了舌头,她本以为会看到狰狞至极的伤疤,可是舌头只是肿起了大块,明显比平时厚了不少,泛着白色,连针脚也看不清楚。
房间里嗡嗡的开着空调,靳知远替她掩上了门,他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了床上的便携桌上,悠悠靠着一个极大的软垫,一时间有些昏昏沉沉。
靳知远进来的时候,悠悠一下子醒了,她本来就在半睡半醒之间,斜倚着靠垫,姿势也有些难受,可偏偏只能这样,若是翻个身,只怕脸颊都会压到伤口。他仔细看悠悠的脸色,薄唇抿起,伸手去探她的额头:“没发烧吧?脸这么红?”
被子有好闻的太阳味道,春日里躺在草丛中,懒懒的让阳光流淌一身,说的就是这样的感觉。悠悠只露出半个脑袋,又有些困,半阖着眼睛看他放《银河英雄传说》的动画。靳知远随手点了一集,自己坐在床头,陪她一起看。
菲列特列加拿着杨威利的照片,慢慢的说:“宇宙还原成原子也好,民主什么没了也无所谓,只要你在我身边半躺着看书。”画面并不清晰,靳知远看着字幕,忽然心里一动,低头去看她。
悠悠已经睡着了,哭了一下午,眼皮都有些浮肿。这是他第一次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她,以前稍微瞅她几眼,悠悠就忍不住会说:“不要看了,有什么好看啊。”她从来不化妆,小小的脑袋就陷在松软的枕头里,露出清爽光洁的额头。悠悠的鼻子很好看,鼻梁直直的,又有些翘,就带出几分妩媚。他嘴角露出浅笑,扶着悠悠的身子,最后忍不住,弯下腰去亲吻她的脸颊,轻轻一触之后,又有些流连,便停了一会。鼻子所能闻到到气息是独属她的,明明已经刷牙,却还带着牛奶的乳香。
一早醒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至少已经不是昨天痛不欲生的感觉了,从镜子里看到舌头上的疤痕,可是看不出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就有些丧气。随便洗洗脸就推门出来,客厅其实和厨房连着,一眼可以望到底,此时充斥这机器“嘎嘎”的打磨声,靳知远穿着T恤和运动裤,极短的头发,背影清爽。
悠悠就凑上去看,他扶着榨汁机,机器好像有点罢工,一堆橙子积在底部,就是动不了。一转身才看见悠悠站在身后,于是略略有些吃惊:“怎么起来了?”
靳知远又说了句:“别添乱了,把拖鞋穿了去看电视。”又转过身去摆弄榨汁机,很有些头疼的样子,嘴里还在咕哝:“怎么会动不了?”
如果靳维仪在这里,肯定会嘲笑他真是一副少爷腔调,只知道衣来伸手。他还真是第一次榨果汁喝,医生一再叮嘱悠悠要补充维生素,就怕最后引起口腔溃烂,他找了好久才翻出这个机器来,又特意早起,还是免不了手拙。
端着橙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悠悠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的看新闻。他喊她:“过来吃饭。”
悠悠昨晚没吃饭,有些羡慕的看着靳知远在吃肉松吐司。她对着一杯滑腻腻的藕粉,却怎么也提不起兴趣。靳知远犹豫了一下,问她:“你想吃这个?”其实医生没说要忌口,他便替她切了一小片,“慢慢吃。”
到底还是咬不动,如果食物安静的躺在舌头上,就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是只要她微微动弹一下,立刻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悠悠喝了口果汁,将面包囫囵吞了下去,乖乖的放下手里剩下的半片,认命的一口口吞藕粉。
出门输液前,靳知远接到父亲的电话,靳志国如今是文都市一家国家大型化工集团的董事长,自己的事情也是极忙。他寒假要在某证券公司实习的事,早就联系好,只是一直没去。于是电话里他开口催问儿子:“陈叔叔已经来问我了,你什么时候去报到?”靳知远一愣,略带了歉意,走去露台接电话:“爸,我这就给陈叔叔打电话道个歉,我真给忘了。”顿了顿,又说:“再过一个星期,我同学病了,我走不开。”
他估计谭阿姨已经把情况汇报过去了,果然电话那头就问:“是个女孩子?”靳知远也没否认:“是。”靳志国在电话那头笑的很爽朗,只是说:“维仪什么时候回来?让她先看看满不满意。”
第三天输完液,王医生看了看,很满意康复进度,嘱咐四天后来拆线。悠悠似乎忘了先前的痛楚,一路上都在讲话,尽管还有些咬着舌头,到底可以让人听清楚了。谭阿姨打电话来,说是家里没水果了,靳知远挂了电话问悠悠:“去不去超市?”
她巴不得去超市,昨晚终于开始慢慢的吃饭了,谭阿姨特意做了日本豆腐和炒黑鱼片,又特意剔去了鱼骨,悠悠的一顿饭,足足吃了一个小时,她要尽力避开舌头的伤口,于是更多的时候是偏着头吃饭,靳知远好几次忍不住,索性饭都没吃完,对着她笑。后来悠悠有些恼了,搁下了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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