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骗你。如果他不好,我们怎么敢作主不让你过去?”凌欢柔声道。
蒋罡如石化似的坐着,然后,一点点抱着膝盖缩到墙角,不管凌欢再说什么,她都不再说话,凌欢叹了口气,“你再休息一会儿。”说罢轻轻关门出去。
蒋罡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靠墙坐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再重放当时的情形。虽然每一次重放,心都如被撕成了片一样地疼痛。疼到了没知觉的时候,许多东西,似乎变得清晰起来。
那几个人,熟悉的脸。一起跳过舞,灌过酒,其中一个对她说话的声音,跟她带去通过高科技,滤过各种杂音,辨析出来的,说‘跟小妹说,别没完没了了’的声音,特别相似。因为这特别相似的声音,虽然只是许许多多疯狂跳舞喝酒中的人之一,她记住了这人的长相。矮胖,头发微秃,鼻子旁边,有颗痣。
蒋罡用牙齿狠狠地咬着中指,不知不觉中,居然咬出了血。腥咸的味道。
她跳下床,打开门,对在门口看书的凌欢道,“我真的没事了。我要去看看他。我还有话跟他家里人商量。”
凌欢看她已经不是之前歇斯底里发狂的样子,想着她从来也是极坚强的女孩子,再说,也不能总不让她见…………李波总共清醒了两次,都在问她,也总得让他见了她确实无碍,才能放心。于是拉了她手,往ICU走,一路上小心地给她做心理铺垫……………李波在ICU里面的样子,自己看了都大哭了一场。
蒋罡一路没有说话,直到终于到了ICU那层楼,远远的就见楼道口站着七八个穿军装或者警服的人,穿军装的,衔最低竟然也是大校,其中两个头发花白的,都是将官,而就在蒋罡往这边走的时候,楼道门打开,徐竟先和李卫国俩人一左一右地扶着李波的爷爷出来,凌远和周明根在后面。
蒋罡第一眼看见徐竟先的时候,仿佛旁边的所有人都淡化出视线,只觉得热泪冲击着眼睛,方才上来的理智和冷静的思维全都飞走,挣脱了凌欢的手,冲徐竟先跑过去,眼泪夺眶而出,
“参谋长……参谋长。”她伸手抓着徐竟先的手,“我……我,”
“这是小蒋同志吧?”
徐竟先尚未说话,那边本来站在门外的,穿着武警制服的一位50来岁的警官走过来,微笑与蒋罡握手,
“我是x大队的副队长。这个事情出了,真是不好受。好在伤了李医生的几个肇事者都落入法网了……”
“他们不是关键。”蒋罡打断他,“您是x大队副队长?那我正好想问您关于出事前头一天夜里……”
“蒋罡!”徐竟先皱眉呵斥,“小波还在ICU躺着,你还有心思关心这些别人的事?”
“不,参谋长,”蒋罡摇着她的手急道,“您不知道这不是单纯……”
“你到底有完没完?”
“不是啊参谋长,您听我说,这事情没有这样简单,我们……”蒋罡使劲摇头,情急地双手抓着徐竟先胳膊。
那个耳光甩到她脸上的时候,蒋罡只觉得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一切,仿佛都沉寂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周明拉到了一边,不知道自己在ICU门外的长凳上,做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躺到了那间病房,不知道谁来过,不知道谁又走了,不知道周明对她说了多少遍,
“小蒋。你别伤心,别计较,别介意,她是妈妈。她来的时候,还完全没有想到,小波伤得这样……她心里太难受。”
蒋罡抓着被角。
徐竟先当时说的话,终于在一点点地回到她耳边。
“够了,蒋罡,别再对我说一个字。我什么也不想再听你说。”
“如果不是你无事生非,他怎么会这样。他现在已经被你害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在没完没了?”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会把你介绍给自己儿子。你自己好自为之,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阿弥陀佛,求你以后别再把小波搅和进来。”
“你以后干脆就彻底留在总部,我真是不敢当你的上司了。”
蒋罡大张着眼睛,这个时候才明白,有一种悲伤,是再也没有眼泪。
第二十九章 5
医院附近宾馆的一间套间。
徐竟先关上房门,冲对着她欲言又止的李卫国摆摆手,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事我比你还明白得多些。我在进了演习现场时候,小波正在四处找小罡,给我电话留了言,还给我发了加密邮件,把好多事情,一一地跟我详细说了。我想,出的这件事,是小蒋最初愣头愣脑地查刘谦,扯出来的。但是到这份儿上,不管是妇产医院,海总,是主动包庇,还是被动无奈;酒吧,可能的性/交易,可能的药品交易,与刑警队突然临检的关系……这汪水搅和得太混了,真不是个单纯的,某个医生利用职务之便猥亵女病人,占女学生的便宜那么简单。这要牵扯多少机构,多少层关系?摘得清楚吗?”
李卫国瞧着她,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不能让他们在继续淌这个不知道多深的浑水了。”徐竟先和上眼,“卫国,如果我是她这个年龄,我想我唯一所想的,也只有查出真相。其实……就在看见小波之前,我路上听小波留言,看他的邮件,还在想,这事会不会跟他受伤有关。又怎么能想办法把这个查清楚,可是……”她闭目摇头,声音疲惫而苍凉,“我看见他。他那么躺着,浑身插着那么多管,连着那么多线,我怕了。我以前从来没怕过什么,今天真的怕了。”
“我委屈了小蒋。当时情急之下,我怕她真是知道什么,再那么多人跟前非得说了出来,把事情闹得更大。卫国,小波他从3岁多,就开始学功夫,后来从上小学,十多年,别家孩子学音乐,学艺术,玩儿,小波他一直就是跟着特训队的兵一起练,他可是比一般的武警军官强得多。我想如果不是如此,这次别说他……他们俩,谁也活不了。可是即使如此,即使是他一身功夫,加上这出身,更不是张扬孩子,……还是……他还是能伤在几个包工队民工手里。”
李卫国长叹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人真的想较真……什么功夫,什么背景,也都未必能保平安。”
“按照审问那几个人的说法,我想来想去,这次应该还是赶巧意外,刘谦没有道理在这个时候主动想要动小波,把事情搞大。小波出了事,我们就算没本事抽丝剥茧查明,可怎么会放过他?这事不能是他指使的。但是,看来肯定跟他干的混账事情有关系。”徐竞先托住额头,“但是他们如果非要查下去,谁知道还会惹出什么来?我只想他平安。我……我就在看见他之前……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老了……可是现在,就这一个念头。什么正义,责任……都没有我儿子的平安重要。”
“我明白。”李卫国苦笑,“其实……我还犹豫着没有跟你说……爸爸跟我说,如果小波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不管怎么翻天覆地,走关系,雇黑道儿的人,凡是跟此有关的,半个也不能放过;但是,只要小波恢复过来,算了,把那抓着的5个直接伤了小波的人,按法律,该怎么判怎么判,还特地交代大哥,只要小波恢复过来,绝对不要过分地办,别给小波以后找麻烦积怨。我们任何人,也不要再惹麻烦追根求底了。当初,坚持想让小波上医学院,当个大夫,”李卫国说着眼圈都红了,半晌才道,“老爷子之前从来没说过心里真正的想法,我们都以为他就是异想天开,真是因为李家没有穿白大褂的,补上这个缺……就这次,老爷子才跟我说,说,虽然他没有念过多少书,但是这辈子打了那么多仗,经了那么多运动,多少次鬼门关走过,看了那么多人……老爷子说,这么多孩子,只有小波一个,外表柔和,内里却是过方。是执拗执著性子。你看他肯妥协肯让步的,都是这件事怎么办的方法,绝不是这件事真正的方向。他的心里,黑白比谁都分明。所以,还是让他干个单纯点儿的活吧。这么多孩子里,最疼的就是他,到老了,觉得什么辉煌都没有安安稳稳,波澜不惊地过一辈子更要紧。”
“竞先,我本来还犹豫怎么跟你说……以为你的脾气,大概,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查个明白。”
徐竞先呆愣了良久,闭眼缓缓说道,“ 这一次……我竟然跟老爷子完全一样的想法。只求小波能恢复回来。唉,我……我心里要说一点不迁怒小蒋,也是假话。但是现在,自己也觉得,过了。当时也真急了,拦了一下她还要说,满脑子都是查……我就……徐竞先叹气,“我毕竟还不是她妈。怎么也不能打她。我们几年上下级,却像朋友母女……唉,只要小波能没事,以后他们好好儿的,她就算从此记恨我,也无所谓的。”
第三十章 1
郁青元2天之内第二次站在凌远办公室里,这次,比2天前更多了‘气急败坏’四个字,只是虽气急败坏,却也还是没有拿出上司申斥下级的雷霆气派,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肚子里转了几转换了个说法再冒出来,已经从暴怒变味儿成了郁闷苦恼。他在凌远的面前,走来走去,走去走来,不断用粗胖的食指和中指下意识地去‘梳理’油光锃亮的后脑勺上所剩无几,几乎可以数得清的几根黑白相间的头发,嘴角耷拉着,
“凌远啊凌远,我早就说过,早就说过,你这样搞,是要出事情的……你看看,你看看,现在……”他几步走到窗口,敲着窗子,“你看看你们里里外外地停了多少军车!你看看这两天在你们医院来往进出的这些人。不是我说啊凌远,如果李波真过不来,别说是你一个教学医院的院长,就算许……”他说到这里赶紧住口,咽了口口水,“就算我,王部长,都很难交代!”
凌远本来一直不答话地听着,听见这个‘很难交代’四个字,看见郁部长越发充血了的酒糟鼻头,竟然忍不住笑了出来,“郁部长,您是怕李波家属,会像很多殴打医务人员的愤怒患者家属一样?而且他们家还不一样,搞不好持枪把我们围歼了?我跟您说,李波现在情况还稳定,您要不还是赶紧先撤?”
“凌远!”郁青元气的眉毛都抖了,“这是什么时候,你你,你还笑得出来,你……”
“我也奇 怪{炫;书;网},我还笑得出来。”凌远瞧着郁青元,神情竟有几分凄凉,“可是我听见您说的这话,我就不由自主地,”凌远微笑着摊开手,“笑出来了。”
郁青元又是恼火又是不解,当然,他大约觉得自己从来就没能了解过凌远他究竟想干什么,每次觉得了解了,结果下次又发现理解错了。横竖不管了解不了解,理解不理解,凌远作为第一医院院长,不管引起多少议论,多么不同凡响,最终的结果总是给自己增添政绩,这就够了。可是这次,从个私立医院坐诊的军队医院专家,几乎要引火烧到了自己头上,让新闻媒体公开报道管理问题,他可真不知道一贯精明的凌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不管是什么药,人家宣传部总之是不吃这口药;什么公开审视管理制度,什么透明化报道……新闻还没发送出去,主要负责人谢小禾―――堂堂原R社社长,总编,宣传部最老资格的部长之一,又被称为中国新闻事业奠基人,中国民主先锋的谢续高的孙女,都已经通报批评,调组,据说等于降了级―――这本来也符合宣传部的一贯工作原则,也让郁青元心里踏实了不少――――自己并没赶不上形式,看来凌远并不是得到什么内部消息,掌握上面的新思想,新动向,纯粹就是自己神经搭错了地方,标新立异得太过,超过了形势。
可是郁青元心里才踏实下来没一天,李波就出了事,中队全体出动地抓人,当时的照片和新闻上了晨报头条―――郁青元听小道消息说,本来是某娱乐杂志最先发出,题目是酒吧争女友遭报复之类的香艳话题,结果报纸尚没送到报亭,居然是被特警队把报社封了,闪速地销毁了所有报纸,总编被以‘造谣生事,扰乱社会治安’为名拘走。
郁青元心里真是把急救中心的那些不懂事的猪咒骂了200遍。然后,自然是凌远和周明。
这样的伤情,这样的身份,通知谁,那是给谁放炸弹。而周明根凌远,居然在急救车上决定手术……郁青元的心脏都要出来,暗骂凌远出风头出惯了,这个时候,风口浪尖的事儿,院长作的手术,如果当场竟死了人,第一医院这些日子来建立的辉煌名声,算是完了,好在凌远真是命好,据说手术超乎寻常的完美。
可是如今,李波一方面是重伤,预后难说,多少双眼睛盯着第一医院的医疗,只要是结果不好,还愁找不出个岔子追责?军队那边的人从来都是最不好惹,而卫生部可从来都是各部中最软的柿子……另一方面,这边凌远李波正要大动干戈地查别人,据说李波还慷慨陈词痛陈在这位普通医疗系统转军队系统的专家事件上,卫生系统管理者的渎职,结果,没出几天,自己就躺进ICU了……郁青元一方面忍不住地在心里耻笑李波黄毛小子,家里背景深自己运气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这下可真叫一个好看;另一方面,深想细想,又害怕;虽然刑警队的人说是赶巧的意外,罪犯报复错了人,但是不管真赶巧假赶巧,如今博爱的院长也跟自己有交流,妇产医院那边自己也去了解情况了,就连凌远,可都没敢说一定俩事儿之间毫无关系,这要是有关系……凌远李波他们这些改革措施,可都是卫生部拿来做了政绩,第一医院是跟卫生部拴在了一根绳上,早被称为亲儿子中的心头肉,如今想撇清他们这次行事的关系,都不容易。到时候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被挑‘上级领导方针’的毛病,人家不说这犯罪分子是报复‘纨绔子弟’,说是社会底层报复卫生系统管理层,严重影响了和谐社会的构建,引起民愤民怨……牵强吗?郁青元坚信,总之只要有人想抓辫子找文章,怎么都能套得上。郁青元这么多年的为官之道就是绝对不能惹事,但求无过,不求有功,自己早就体会出来了,只要最后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