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
她在他旁边空下的座位坐下来,还没等她开口,他便摇头道,“算了,真的,我劝你算了。不要想了,这跟你实在没有关系。随后,你只管尽量避免去公共场合,尽量做好防护,尽量在必须去医院不可的时候,戴上口罩………越先进安全的越好。”
谢小禾不说话。
“好吧,我承认,如果你是我朋友,我会换一个方式对你说话。”凌远笑笑,“不过,你在我眼里是xh社新闻部主任,虽然转组,我对此抱歉,但是如今,仍然是xh社的资深记者,最大最基本的原则上,你还真的有责任义务来行使一个新闻工作者对政策的监督职责的。但是事实是,”他耸肩,“我知道你毫无办法。唯独,你若不来找我,我也要找你帮个忙………把军系那位专家的名字给我,最好还有他的信的电子版。我有些自己的用途。”
谢小禾点头,“我回到社里就发给你。”然后,一瞬不瞬地望住他眼睛,
“凌远,什么叫我毫无办法?”
凌远皱眉,尚未说话,便听她继续道,
“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毫无办法,不会说这些话。你固然不是我朋友,也犯不上来做无必要的讥讽。”谢小禾语气平静。
凌远沉默了一会儿,缓缓道,“如果正确播报,尤其是广泛科普教育,让民众透明了解进程,尤其是掌握正确的防范措施,什么是真正的该去医院的征兆,什么样的症状该在家观察;对于控制烈性传染病,有绝对积极的意义…………这本来是政/府与媒体的责任……更更关键的是,”他声音压得极低,“如今,连各大医院都还没有接到真正的统一纲领,如何正确地隔离病人,分流病人,处置病人,甚至是没有得到最基本的防护物资……谢主任,我只能对你说,现在各个医院,如果运气好,就是没有早发病例加上有相对充分的准备,能够赶上上面已经发现这状况盖不住时候,才大爆发………我想,我们医院大约可以期待这种运气,但是在急救中心,”他的眉跳了下,区强和他的妻子………他们再度在他面前闪过,‘1/3的急诊医护人员’,这个数字,让他的心一窒,“我根本没法想象现在会是怎样的混乱。作为一个已以急救为职责的医疗单位,所有的设置,都是方便抢救,加快流通速度,无障碍,无阻隔,而这本身,对于烈性传染病,就方便了传播……在这种情形之下,卫生部本来应该有统一的调配,统一的各医院协作,统一的调度,但是……”凌远冷笑,“非但没有,而是为了邀功,压下去………我还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压下去的……该通传的信息,帮了飓风扩散一个至关重要的大忙。”
“所以,其实你心里,我并不是毫无办法。”谢小禾淡淡地道,“只是肯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如今,以多方舆论来促使这‘盖不住’的一天早一点到来,就是救急救中心于水火之中,也更给其他医院,民众更多的机会做准备,会让统一筹划的时刻早一些到来,这意味着减少伤亡。”
凌远垂下眼皮,停了好一阵,终于点头,
“是”。
然后,却又摇头,“但是我也确实知道你的为难。采访播报一样需要统一调控,需要在有防护下,派记者进入一线医院,防疫站,各个火车站,需要报道确切数字。你也并没有这个条件。而如果就你掌握的这些信息,虽然你信,我也信,可作为权威新闻机构的记者来散步这些消息,等于也是散步‘谣言’………未经证实的谣言。固然说,以你这几年作为医疗专题片主持人的身份,如果来散步这‘谣言’,大概比网络上无名无姓的传播者取信力大,对某些人的压力更大,但是,”他摇摇头,“我还是觉得得不偿失。良心话,你是很好的记者,飓风,或迟或早地要在北京大爆发,到时候也有你名正言顺可以做的更有意义的事情。”
飞机在此时已经开始降落,广播中播报着北京的当地气温,风力。
阳光明媚的春天。很好的天气。
谢小禾侧头,看着窗外的蓝天,出了会儿神,再转过头来时候,脸上已经是极平静的神色。
“你要那位军系专家的信,做什么?”她微笑地看着他。
“我……”
“不好意思,周明他也背后闲话,提过你的一些私事。”她依旧微笑,“以我对政局的敏感,以你方才说的话,我猜你,大约想做些超过了你目前所负的责任,却符合一个‘医者’该对病患和民众职责的事情。你想拿出证据,甚至做出威胁,尽点力去让那‘盖不住’的一天早点来。
凌远愣住。
“我配合你。”谢小禾一字字道,“更何况,这本来就是我们的责任。你方才说了,我们本身就有监督政策执行的责任。”
“但是你现在真的……”
“你有你做事的方法,我有我的。我还有些关节没有想清楚,但是等到了社里,查了该查的东西,我会与你联系。”谢小禾缓缓说道,“并不只我一个能在政策之下,把节目做得漂亮的记者。但是我决定,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凌院长,上次的合作,我们未能完成,很遗憾;这次,让我们重新合作。”
第三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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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内科4床患者以冠状动脉粥样硬化,后壁梗死收入院,1小时前突发呼吸衰竭,抢救无效,死亡。”
“患者妻子高热,咳嗽,胸闷,白细胞降低,满肺网状高密度阴影。”
“患者儿子为北京c大学学生,曾在5天前的周末返家,当时有发热咳嗽症状,4天前返校,准备期中考试。”
“已经试图联系患者儿子,联系到所在班级辅导员。称该同学同宿舍4名学生全部出现发热,咳嗽,胸闷症状,其中两名今晚发生高热,呼吸困难,刚刚在校医院就诊后转入第三医院,被留观……”
凌晨3点。
当李波从家中返回医院,便接到临时成立的专门小组副组长,传染科主任传呼,与各位成员一起,立刻集中在中厅开会。
传染科主任神色凝重,会议室内,只听得见传染科主任一人略显干涩的声音,以及墙上挂钟钟摆的嘀嗒声。其他各位主任副主任,一时之间没有任何言语。
心内科主任于新缺席。他方才参与了该患者的抢救,目前,正在协调工作人员安抚患者妻子情绪,并安排所有参与抢救的医护人员,所有近距离接触患者,共12名心内科医护人员,2名急诊科工作人员,在心内科就地暂时隔离,等候医院专门小组进一步指示。
李波双手和握,闭了下眼。
再度睁开眼,站起身,环视周围,沉声开口,
“各位老师,我想我们是真即将面临这场战斗。我知道,类似的情况,也许我们已经10年20年没有遇到过,也没有经验。我们仓促应战,而且缺乏应有信息。但是各位,却都在穿上白大衣之后,不知道应付了大大小小多少紧急状况,多少次在生死线上工作,之前每一次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一点一滴,积累成现在坐在这里的各位,每一位,都是优秀的医生。我们这次与前不同,我们这次却也同从前一样,那就是拿出所有的知识,经验,耐心,谨慎,以及不鲁莽的勇敢,再一次地救死扶伤。”
“这一分钟之前,我的心里充满忧虑恐惧。”
“到了这一分钟,我接受我们已经被推上战场的事实。既然退无可退,各位老师,我们自我与各位副院长,乃至每一个实习学生,护士导医,护工,清洁人员,除了齐心合力,并无任何其他选择。”
当他不由自主地说出,
“我们现在开始”,心中突然变得平静,像每一次走上手术台,无影灯亮,对身周的助手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一样。
他首先转向总务科主任,
“路主任,自昨天上午起,开始进行的对独立的二层院务楼的临时改装,进行到什么程度?”
“基本完成。下午就打扫完毕,把图书馆加阅览室共5间,科研室4间,科研处主任副主任办公室3间,各自都加了简易屏风,隔断,清扫消毒,每个割断之内如果放置一张床,现在大概可以有34个床位。但是病床还没有加进去。通风用的风扇已经从后勤调了10台过来,还不够,已经申请购置。”
“谢谢陆主任。”李波微笑点头,冲传染科主任道,“请您立刻与第三医院联系,将我们所掌握情况,详细告知他们负责医生。请您与jt大学负责同志联系,尽可能讲明情况,希望他们有所了解,控制感染学生的行动,并且彻查所有发热学生人数,送往任何医疗单位时候,请他们一定要讲明。如今许多医疗单位,尚不知任何信息。”
陆主任与传染科丘主任点头答应,快步出去,李波对总护士长道,
“曲老师,请您协调各科住院部,继续加紧转出所有可出院患者。严格限制探视,每天加测体温,包括住院患者与探视人员。”
曲护士长点头。
“自明天起,门急诊单设发热门诊,由呼吸科张主任钱副主任,传染科范副主任姜医生以及各位医生轮流把关指导,所有有发热,咳嗽,胸闷病人,都送与临时发热门诊检查,临时发热门诊设立在刚刚改装的小楼,与医院本部门诊隔离开来。观察,防护隔离上,按照我们刚刚收到的,传染病院方启明主任传真过来的严格执行。关于隔离衣与口罩,我刚才已经暂时走了一点私人关系,暂时可以急进4箱n95口罩,10件3层隔离衣,应该在明早前送到。消毒液库存还可支持4天,防护与消毒上,我们首先优先发热门诊这支最一线的队伍。张主任钱主任,范副主任,辛苦你们……感谢你们。后面会是艰苦甚至危险,不知道要多少天。”
张主任摇头笑笑,“这是责无旁贷。你说的,咱们退无可退。”
前副主任也是点头,“跟家那口子也交待了,不知道哪天才能回去。不过咱们已经算好命,刚刚跟急救中心的同学通了个电话,那边已经人仰马翻……”
“所有工作人员取消休假,24小时待命。我会与各科主任再详细商量,我们肯定需要不断补充人手过去。”
“门诊袁主任,请您自明天起,监督各科门诊,加设第一步体温检查,设置在分诊护士台处,所有发热病人立刻送去临时的发热门诊。”
“向系统内发出通知,请求系统内加开呼吸科专家会议,与传染病院联系,与g市各医院联系,希望得到类似确诊经验。诊疗经验。”
“大外科停收轻症病人。除急诊手术,符合急诊手术标准的手术外,从明天起,严格控制收住院病人。大外科做好准备,腾出部分病房,作为本院接触了患者的医务人员的隔离观察,以及有可能的感染的医务人员的隔离治疗使用。”
……
一项一项交待下去,已经是30分钟过去,李波看着诸位大多是年已花甲的主任匆匆而去,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对另外几位副院长,书记说道,“现在我们一起过去看看于主任他们。”
凌远走进第一医院急诊楼的时候,正是早上7点10分,各科早查房开始的时间。
门诊楼门口的位置,加设了一张桌子,一位医生一位护士在,放置了一桶体温表,随用一只,丢入旁边回收桶,100只一起去消毒,1小时更换一批。
在这张新加的桌子后面坐的医生,戴了n95口罩,穿了防护服。
看见凌远的时候,她站起来,叫‘凌院长’的声音,有一些努力压制却没压制住的惊喜。
来 自'霸*气*书*库'这样一个自己并未面对面地说过1句话的内科小住院医生的,没有克制住的惊喜,竟让让凌远的心里不经然地有某种温暖。
他点点头,没有理会身边已经排起长队的患者的目光与议论,关于这增设的桌子,查体温的程序,尤其是医生全副武装的猜测,径直地往会议中心走去。在机场,就已经给一位副院长电话,通知所有科主任一早7点20在综合会议厅开会,当时李波不在,据说彼时因抢救心梗去世的患者的妻子的过程出了些状况,李波正去解决问题。
凌远当时并没有细问出了什么问题,只表示知道了,通知开会,然后收线,回自己公寓洗了个澡换衣服,踏踏实实吃了份早点,又重新收拾了一小箱衣服与日用杂物,丢进车备箱,给父亲写了电邮,拜托他继续照顾狼大狼二,才回到医院来。
从电梯下来,往会议室走,迎面见李波从另外一个电梯出来,身后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腰上都别着枪,手里拿着警棍,铐了3个人,其中一个,凌远认出,竟是个做了不少年的导医。凌远心里略为狐疑,然而李波神色平静,并不像发生了什么棘手事情…………应该是一夜没睡,然而并没显出疲累憔悴,连白大衣里面,衬衫的领子,也是一丝不苟地挺括着。
于是凌远也就仿佛并没看见李波身后的异常似的,只抬手与他招呼,两人一起走进会议中厅。
走进之前的那半分钟,凌远问:接到了传染病院方启明传真过来的文件了吧?
收到。照做。走了点私人关系,第一批买了一箱n95 10件隔离衣先就分诊台和专门的发热门诊用,已经到了,发下去了;刚才跟财务已经谈妥,帐面上能用的备用资金,用来买防护用具和消毒液。已经拨到专项的钱,按住,但是财务不敢挪用,没有上面批文,会有麻烦。现在有4个高疑病例,一个死亡的心梗患者,一个他妻子,两个昨夜急诊收上来的。相关同事已经暂时隔离。有几个导医闹事,当时有点乱,我只能使用非 常(炫…书…网)手段,立刻压下去,开完会跟你解释。
凌远听到‘非 常(炫…书…网)手段’四个字儿时候瞧了他一眼,但见他表情跟说‘发现淋巴结浸润,临时扩大了手术范围’没有区别,便只点了点头。
会议中厅里各位主任已经到齐,凌远和李波一前一后进来,略嘈杂的私语突然止了,前所未有的安静。
李波拉了张椅子坐下,凌远却站住。
“各位主任,我不多耽误时间…………大家有的忙。就只说几点重要的。”
“第一,目前第一传染病院,第二传染病院,在全方位严格执行烈性传染病防护措施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