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并不是那个能让你过得更开心一点的人。”她终于平静,抬起眼看着他,“是……林大夫吗?”
“不知道。”凌远很坦白地回答,“我想,也有可能,只是因为我们没能真在一起。林念初曾经说过,想象跟我在一起的话,简直比跟周明一起会恐怖乘方。这也许是搪塞。周明再恐怖,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就跳了那个火坑。而我,”凌远停了一会儿,“我一直嘲笑象李波这样奋勇跳坑的人,可能只是因为,我十分明白,唯一让我能失去现实考量,心甘情愿去跳火坑的人,不肯跟我一起跳。”
她沉默了好一阵,拉开车门,在下车之前,对他道,“我继续保留,申请跟你一起跳坑的愿望。”
他瞧着她笑,“24岁,很好的年龄,这个时候,出去走走,很好的机会,都是年轻人,其实应该是件很快乐的事。苏纯,我们不谈坑,该开心的时候,就放开自己开心去。”
她瞪他一眼,“谁说要悲伤地保留跟你一起跳坑的愿望了?”
凌远大笑,有些促狭地瞧着她,“好,好,保持。你最好彻底学我,在保持着想跟别人一起葬身火海的愿望的同时,一并没有放弃放纵的权利。其实又减压,又美妙。”
苏纯心里咯登一声,连脖子都红了,凌远更是乐得仰在车座上,看她窘得不再说一句话,自己起身去后备箱提出给她准备的行李,“我看你这种好姑娘,还是算了。便算是为了减压放纵,恐怕都得对别人负责任。好,苏纯,这两年,希望你过得更快乐些。”
他说着,伸臂,轻轻地抱了抱她。
她心里一颤,抬起头,认认真真地道,“无论有没有机会跟你跳坑……你确实让我,比从前,快乐了很多。”
她说罢,突然垫起脚,搂住他脖子,飞快地在他脸上吻了一下,然后抓起箱子,转身就跑,听见他在后面笑道,“慢点。我不打你,也不锤地痛哭让你负责,不用跑得好像偷到了鸡的狐狸。”
“师傅,你在考虑做排骨的技巧吗?”沈之诚在胖边笑呵呵地问。
苏纯的思维被拽回到糖醋排骨上,看见沈之诚心无城府的帅气的脸,看见郁宁馨早已不再拔扈别扭的神色,小空间中是鼓点激烈的音乐……苏纯忽然想,这两个月,自己确实有着某种从前未曾有过的轻松快乐。
在超市,他们买了全套工具,买了三份多的小排以备失误,买了4只螃蟹,一磅游水虾,满怀着希望又杀回宿舍。
小小的公寓间里弥漫着炸排骨的香味,沈之诚一手抓着长柄小锅,一手拿筷子拔啦着油锅里的几块小排骨,身子有点僵,努力离油锅一段距离,每甭出一个油星,他就条件反射地想要往后跳一下,而郁宁馨在水池边用个新牙刷刷螃蟹身上的泥,一边不忘伸着脖子提醒沈之诚,“不要过老!我看我们吃的那排骨就是炸过了……”
“要够时间否则没有炸透会腥……”沈之诚答,“方才我们吃的那个排骨就有股血腥……”
“唉这中餐菜谱就是这么不靠谱,”苏纯已经切好了所有葱姜蒜和配料,举着凌远塞在她箱子里的菜谱,“‘炸到微现金色’………什么叫微现?为什么不好好量化数据,就说,1寸厚的肉排炸多少分钟,半寸厚的炸多少分钟……天,还有这个,酱油一大勺,盐半小勺,葱姜少许,味精少许……不能用克和毫升来吗……”
她说着拨了许楠电话,在提出以上问题之后,许楠茫然地说,“就是……就是感觉……会有人做菜用天平称量吗?要不,小妹,我去找你给你做排骨吃吧?”
苏纯赶紧拒绝,知道她和邝震扬如今正难得亲密地,每月都找三四天出去度假,上月刚从威尼斯回去,而正打算再过两月,做一次全面检查,开始尝试试管,自己可不想被邝镇扬作为第一痛恨对象………其实邝镇扬也就罢了,许楠婆婆自许楠公开了刘谦的事情之后,风言风语之间,气得拿把刀对着胸口逼迫邝镇扬离婚,总算邝镇扬这儿子不是仰障祖荫,而是光大门庭的,事实上家主是他,母亲不过时常发发太后脾气,任她发了几次,关键是邝镇扬一面言明,固然自己绝不会跟许楠离婚,但若母亲拿死逼迫,可以让许楠搬出去,以后不见母亲的面,而且,有了许楠之后,他再也看不上第二个女人,更别说跟人生孩子,碰别的庸脂俗粉,是件令人恶心的事情;另外,那个外面女人生的儿子,邝镇杨道,自己是厌恶透了那个女人,连带厌恶了孩子,如果不是许楠坚持把孩子留下,自己绝不愿意照顾那孩子,那么就一笔钱给了那女人,孩子不让进门。
总算最终还是用孩子二字把邝母摆平,老太太万分无奈地说,如果许楠能生个一儿半女,那么也就前事一笔勾销。
苏纯固然不觉得老太太心理的一笔勾销有什么意义,然而这次邝镇扬的男人承担,着实让她感动,自然不愿意再有任何事情让他为难。于是,虽然许楠三番两次要来美国陪她几天,给她做点心做饭,全都被她挡了回去。说自己很忙,让她‘不要来捣乱’。
听许楠提出‘感觉’二字,苏纯把脑袋撞在了桌子上,决定不跟艺术家讨论问题,转给王东电话,觉得同是医学院出身,王东总该跟自己说一国语言,打了电话过去,王东接起来,她问出‘大约肉厚一点五厘米的排骨,做糖醋排骨需要油炸多少分钟时候,’理工科出身的王东居然也回答,“这……我从来没有算计过,就是炸到酥,金色,那个感觉……”
苏纯险些吐血,好在王东对她足够了解,继续道,“不过我爷爷我爹都是厨师,我小时候见多了,大概开始是他们手把手教过……等回头我炸一次记时看看,列个表给你。还有那些称量工具,你可以买一套西点的量具,我这边也有卖,我回头都给你换算过去,一并列表……怎么,吃不上中餐想我了吧?”
“想!”苏纯答得毫不犹豫,“小郁也想,我们一吃饭就想你。”
“那一天得想我好多遍!”王东欢乐地道,“啊,现在不能给你说了,明天我晚上想办法找个地方做做试试。我马上要过去隔离的小楼去跟麻醉科的人一起测试监测设备,防止因为挪动安装有问题,关键时刻掉链子。我们新主治都派上这个活了……”
“什么隔离小楼?”
“啊你在资本主义安乐窝好逍遥。”王东道,“如今飓风进京,咱们医院也已经有了几个病例。多亏老大先见之明,早有准备,要说呢,老大说的就是真理,这临床上的规矩不是八股,关键时刻真是能救命的……但是这次上面……”他说到这里停住,想起来郁青元毕竟是郁宁衅的爹,含糊道,“反正,我们现在是战备状态。急救中心那边是水深火热状态。李波他们过去了……不多跟你说了,我得去干活。明天教你炸排骨。”
王东说罢挂了,苏纯呆了一会儿,郁宁馨在那边喊,“他怎么说啊?”
“他也是感觉派,得重新凭感觉做了,才能量化给我们。但是现在忙,没空。”苏纯想着他说的‘战备’和‘水深火热’,有些担心,然而莫名地觉得,凌远在,自己又有什么好担心?这时惊诧地看见沈之诚自有他的办法…………既然买了三倍量的排骨,大少爷干脆分成三批,每批固定时间,如今都捞出来,分了三盘,颜色都可称为‘金色’,只不过一盘已经金得发棕,一盘还透着粉,介于中间那盘………也许就是微微金色?
沈之诚举着铲子道,“小马过河的故事告诉我们,有实践,才有真理。不进行一次全过程,怎么知道写书那个人的金,到底跟我们的金是不是一种金。咱们待会口感决定一切,记住标号哈,师傅你脑袋清楚,你负责,看看最后最好吃的那盘,是炸了多久的。”
苏纯乐着一拍他肩膀,“有理有理,还可能每个人口味不同呢!赞!你果然很牛,脑外的就是脑子好嘛!”
沈之诚得到苏纯赞美,简直热泪都要流下来。想起来中学时候,每班4人去参加竞赛培训,一共32人中,他虽然成绩不差,但显然是最水的一个,被赛进去,完全是班主任对于他妈妈的报答,那时候他认识了苏纯,而苏纯自然不认识他。
当时的培训制度都是听完课,做完习题才能离开,每一次,听课时候苏纯目不斜视,做题时候只看自己卷面,而且一定是第一个交题走人……14岁,已经178,被许多小姑娘尖叫着流川枫仰视追随的沈之诚,在每一天傍晚的习题课上,总是有那么一个时刻,无限仰慕地看着苏纯淡定地站起来,收拾了文具,把第二天老师一定会拿来作为标准答案模板来讲解的卷子放到讲台上,背起书包走出去。他总是会在听见轻微的课桌响的时候抬起头,然后看见她单薄的背影,挎着显得超大的书包,在夕阳的余辉之中走出去,被最后的夕阳把头发染成了柔和的金红。
沈之诚低头看着那些自己看着别扭,恐怕看着自己也别扭的竞赛题,忽然就觉得,听课时候微侧着脸一边对着一串数字微笑的,给同学讲题目时候淡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的,对于别人的崇拜,甚至有的女孩子的嫉妒的评论从来无所谓的,甚至是……除了2,3女伴,似乎对任何人都没有议论或者八卦的兴趣的酷酷的苏纯……这就是独特。超越了所有其他女孩子的独特。
苏纯不美,然而苏纯独一无二。
于是这个独一无二的苏纯,成了沈之诚让自己努力的最大动力,那次集训之后,他固然没有拿到任何名次,连预赛都没有过,回去却发奋图强,中考第一次进了年级前50……可是,独一无二的苏纯,并不出意外地因为理科竞赛得奖,进了对于他而言,连努力都已经没有方向的全国理科班。
沈之诚在高中继续努力,内心期待有一天,就算仍旧跟她差距太远,却可以在p大或者t大碰面,而他的成绩,在他放弃了篮球和游戏之后,也确实勉强可以一拼,直到报志愿,被母亲逼迫考医学院以后进公司方便,他向来是随和孩子,更也明白,心里的那份独一无二,真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何必又让自己失落?倒是并没有想到,进入临床实习之后,走进手术室,仿佛在眼前展开了一个新的世界。
沈之诚想,他长到这么大只做过两个梦,一个是离独一无二的苏纯近一点,另一个,是拼尽全力,做个合格的脑外医生。而后一个,显然是更靠谱。于是,他在穿上白大衣后,惦记一定是在p大t大数学系里演算着他这辈子也搞不懂的神秘数字的苏纯,少了些。也先后谈了那么几次被姑娘纠缠的恋爱,每一次,都提不起来兴致,最终,总会在某一个时刻,想起来夕阳里,把卷子放在讲台桌上,转身安静地走出去的苏纯。这一次恋爱,便就在苏纯隐约的独一无二的背影中,无疾而终。
那是个白日的梦。
如今,此时,上帝竟然就让他距离梦想,到了这样近的距离。
沈之诚简直觉得,上帝兴许是他亲爹。
第三十六章 1
李波这一晚睡得极不踏实。
1点多醒来一次,想了想,再打蒋罡手机,卧室座机,都没有人接;躺回去,还是睡不着,干脆去查看林念初的情况,她倒是睡得还算安稳,体温却还是在近40度,没有降下来。
他在她病房外呆了一会儿,回去,强制自己数数,数到近万才迷糊过去,然而被一个极端可怕的梦惊醒,醒来他大汗淋漓,t恤湿透,心跳仿佛砸在胸腔上,却已经记不起刚才梦见了什么。
看表,差一刻四点,他靠墙坐着,再度拨蒋罡的电话,依旧是没有人接,父母的电话,一样是无人接听,李波打开笔记本电脑,胡乱地浏览着新闻,呼点乱击了一阵之后,登录了蒋罡怀孕之后经常跑去跟其他准妈妈交流的网站。
那网站是如今人气最高的网站之一,蒋罡只去妈妈版,时不常地发帖跟人讨论,有时候也争论,有时候各位神经高度紧张的准妈妈,拿各种民间偏方来散布误导,比如各种会影响胎儿发育的‘热’和‘寒’性食物,比如坐月子如果用冷水刷牙,会落下终生痛经,甚至有人说,月子里是万万不能洗头的,曾经她的嫂子在月子里洗头了,半夜流鼻血,厂里的医生说了,那是因为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头部受激,恶露上行,都冲到了头部,于是会从口鼻出来……那天李波在佩服着楼主或者是那位厂医卓绝的想象力的时候,浏览各种回帖,忽然发现有个回帖仔仔细细地贴了一个血液循环图,那图画得十分清楚明了,心脏部分,二尖瓣三尖瓣室间隔特别标出,那位ID说,我不是学医学或者生物的,但是这是中学生物课本的图解,我们可以看到人体血液循环的方式,以及血液逆流是在有怎样生理缺陷的状况下发生的。二头部受激,能否……那个ID的名字是………机器猫。李波当时就乐了出来,他曾经问蒋罡用什么名字发言,蒋罡不肯说,不许他去偷窥,而这十分蒋罡的回帖方式,一下泄露秘密。
自那之后李波简直爱上了去看蒋罡跟人争论或者傻乎乎地问些问题,再不然就是跟人请教孩子的照顾,他经常是看着她的发言,大笑出来。而现在,他登录进去,果然没看见她发任何帖子,最后的登陆时间是昨天晚上10点。李波想要退出来,突然看见最上方流动条上,居然是红色大字的‘急救中心沦为疫病场,著名医疗主持人谢小禾实况录像披露急救中心现状’。李波一愣,那个视频,在他们看见的当天中午,就已经被封得彻底,把谢小禾的录像上传xh社,并写评论文章的傅雅彦被立刻停职,博克被封,这个视频很快从网络上已经完全失效。
今天,为何在如此人气高的网站的新闻流动条出现?
李波点那个流动条,发现视频被传在人气最旺的杂谈版面,点击率极高。他想了一想,回到xh社官网,医疗版面,果然,这视频,在那里,也恢复了。
这是否表示官方的态度?
Quarantine 一词,这时候忽然钻入李波的脑袋,父母和蒋罡连夜开会,是否意味着,在京部队将要被紧急调集,参与应对突发状况,配合武警部队对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