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挡着。她做什么事儿,我也不能不要她。死老头说什么都是我惯得她任性了,无法无天了,所以这次就把她扫地出门,我们家养不出这种闺女。让她滚……我……当时老头子气得犯了心脏病,我也不敢再跟他争,还想,也许,也许他对。循循从来听话的,我们拿这个逼她,她舍不得爹妈舍不得家,就下定决心跟那男人断了,其实却是彻底把她推出去!可这孩子,从小乖巧,这次怎么竟然拧?”
柳循表姐扭头看大厅远处蹲在地下抱着头的姨父,想着小姨姨父一家,原本一直是别人艳羡的家庭,姨父在学术界成就颇是不俗,国家851项目材料方面的首席科学家,小姨性情一向温柔和顺,对谁都是轻柔细雨,小时候小辈最喜 欢'炫。书。网'的就是听她拉手风琴带着孩子们唱歌做游戏,而小妹柳循,更是所有家长会羡慕的孩子,美丽单纯,聪慧过人,小学中学跳了三级,本来因为奥赛奖牌,直接保送p大,她却因为一定想上当时不能保送的建筑专业,拒绝保送,参加高考,考出来了全市第二的成绩,以专业成绩第一名,文化成绩第五名的成绩进入自己梦想的专业……
小妹小她4岁,却一直是父母拿来念叨她的榜样,谁又能想到从小到大这么出色这么优秀的柳循,居然作了‘小三’?!
而她回答郑瑛‘你究竟爱上了他的哪’的答案却是,
他善良。
再问,却就不说了。
当时她只想敲开妹妹天才的脑壳,看看这里面究竟出了什么错。
后来,看着她跟小姨姨父决裂,提着简单几件衣服打的包裹坐在严斌公司门口等他,到她终于跟他在外同居,到惊悉她已经怀孕6个月,到听她坚定地说我不要名份就要跟他在一起,到看着她临产前深夜还在加班做私活赚钱,劝她别不要自己性命,抱怨那男人究竟给了她什么时候,听她平静地说严斌他赚钱不少,但是他孩子有肝病,无底洞,我从来也没想靠他养活,我也不用靠他养活……她能对自己说,天才么,那必然就跟常人,看问题角度,决不一样。
柳循表姐再叹了口气,给姨妈顺着后背,抬头呆望着手术室的大门。
凌远推门走进手术室的时候,柳循的手术已经接近完成,祁宇宙带着郁宁馨关腹,韦天舒和李波已经下来,在旁边瞧着,李波正对韦天舒道,“护士长和院办小崔已经过去跟挂你专家门诊的病人解释情况和道歉,我跟护士长说,把今天下午大概15个病人,尽量安排加一个本周的门诊,周三或者周五,我查了,你看能不能把某个下午的手术往别的天挤一下,把安排给你的单纯胆囊炎和疝手术,非点名的,给侯宁杨立新分出去。”
“都行都行。”韦天舒无所谓地答应,然后又瞧着李波笑嘻嘻地道,“你说为啥人们都爱当领导呢?这想贪污弄权的我就理解,不想贪污弄权的我就特别同情……”正说着,瞧见凌远正走过来,继续说道,“当然吧,有人天生就特自信和聪明,非看蠢瓜蛋儿们不顺眼,非得有把蠢瓜蛋儿们变得不那么蠢的强迫症,为此不惜殚精竭智,废寝忘食还不算,连带六亲不认。我通常觉得这就俩字儿,有病。”
李波听到一半已经条件反射地回头,韦天舒那一串话尚未说完,他已经朝凌远过去,
“这边基本没什么事儿了。”
凌远点头,挑眉瞧了韦天舒一眼,微笑道,“最近神经内科和临床心理学系联合交流,好些以前认为没有器质性病变的心理疾病表现,认为还是有神经生理学的基础。比如说,毫无意义的废话连篇,就可以去检查一下有关大脑语言中枢神经有没有受到损害,或者先天畸形。”
说罢冲李波示意,李波交待郁宁馨术后检查的注意事项,写手术记录,让祈宇宙检查,然后跟凌远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去,边往手术室外走,边简单交待了两句柳循的手术,再大概地把今天的情况讲了讲,提到那个叫严平安的小孩,凌远点头道,“林念初跟我讲了。我会过去看一眼。她给做的加急检查,现在结果也应该出来了。看看究竟什么程度。”
“这个情况挺棘手的。”李波皱眉道,“涉及刑事杀人罪,不知道孩子母亲是否立刻被剥夺抚养权。孩子父亲……”
“先看看孩子病情到底怎么样。林念初已经调到了他既往病历,指标是相当不好。我估计是要抓紧考虑移植的。”
“可是咱们……”李波有点吃惊,实在不太理解这个照以往,他一定会尽量推走的大麻烦,这次怎么显示出了这么大的热情与关怀,而他话没说完,就听凌远道,
“等孩子父亲到了,我和林念初一起跟他谈谈。看看什么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尽力而为。”
李波被惊得发愣,也就干脆点头不再说话,听见凌远继续道,“那个关于建立轻症组的想法,相当好,你给的统计数据我看了,负责的人选你有什么想法?”
“你觉得杨立新行么?”
“理由?”凌远停了停,看着李波。
“他基本功扎实人细致,年资也不低了,对于普通轻症可以胜任做主。善于与患者和家属交流,态度方面从来是很受好评,对琐细事情的处理能力强。而另一方面,他也缺乏自信和创新能力,还有,缺乏我们科一贯传统很好的,带教教师应有的责任心,我觉得一定程度上,这种敷衍,不重视团队表现,是因为他在专业组里,一直被压着,没有任何机会成为‘做主’的人,没有机会把方方面面,下属表现,都跟自己的业绩联系起来。”李波坦白地道,“我觉得这是一个给他的很好的机会,跟其他几个我认为同样可以做好这个位置的人比,他是最需要去做的一个。”
“好。”凌远点头,“回头你大概拟一个合理的技术梯队的名单,你开始还要给我盯一下。”
“不要我吧。”李波道,“让程大夫行吗?作为顾问性质的?我想……”
“让他有当家作主的责任感?你也不需要这方面的业绩,平衡,哈哈,”凌远大笑,“好,我明白。很好非 常(炫…书…网)好。”
李波却没回答,凌远继续说道,“这个计划稍等一等,x公司基本已经谈下来,给我们一批试用的检验器材,可以补充进去。这批器材到了,那边我早就开始办的,增加合同制的检验技术人员的事情也该办妥了,我想检验科室可以实现缩短检验等待时间,跟这个轻症组计划同时进行。”
“嗯,数字好看些效果明显,后面的事情好办。”李波点头,心里惊讶x公司居然真的答应了这么大批的检验器材,不知道凌远用的什么方法,给的什么条件,而增加大批合同制检验技术人员所设计的政策和资金问题,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解决。但是这一切,无疑会给提高效率缩短住院日,加注了最重要的硬件支持。而那高价门诊的部分呢?跟这究竟有没有关系?李波心里一直隐隐约约地有些不安,然而,凌远却只是跟他交待了结果,并不跟他提及个中的关节,他一直说不清楚地有些悬的心,突然放下了,而与此同时,头一次,对他,有了某种混了愧疚感激和心服的复杂情绪。
第十三章 2
“不是妈妈抓的。”
“不是妈妈抓的。”
“不是妈妈抓的。”
……
林念初边走边看手里严平安的各项检查报告的时候,方才,那孩子紧紧地掩着前胸和脖子上的伤痕,瑟缩地,警惕地反复大声的重复的这句话,在她耳边盘旋不去,而那张脸那双眼睛,就又晃到了她的眼前。
她定定地站住。旁边的住院医小尹问,“林大夫,我们落下什么检查了?”
林念初不答,突然把手里的那些检查结果交到小尹手里,折返回病房,快步地走到严平安病床前,那孩子睡得迷迷糊糊的,她轻柔而快速地掀起被子的一角,撩起孩子的病号服,跟过来的小尹不解地问,“您不是说孩子状态不好,先不做全套入院检查,您要给他亲自做?”
她话没说完,突然愣住,见林念初撩起的病号服下面,孩子的背上,竟然隐约可见一块块的淤血青紫,显见不是今天的新伤,小尹喃喃地道,“脖子上的伤是那个小三抓的,一定的了,可是……这是不是那畜生爸爸打的?咱们要不要赶紧跟公安报告,办他个虐待儿童,这狼心狗肺的男人……”
林念初并不回答,将孩子的被子再度盖好,低头缓缓地往外走,边走,边皱眉出神,直到小尹叫了声“凌院长”,她才如梦方醒地猛地抬头,看见凌远已经站在跟前,正从小尹手里拿过了严平安的检查在快速地看。
“凌远,我想……”林念初斟酌着,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把心理的猜测说出来。
“关于这个小孩的?你说。”凌远低头看着病历,一页一页往后翻,林念初的目光,落在他手背上那条延至手腕的不规则伤疤上,她心里一动,在那一瞬间,眼前如过电影似的掠过许多往事零散的画面,她怔了好一会儿,不自觉地轻轻摇头,然后,抬起头来,对凌远道,
“我想,这个孩子,我们还是先做着支持治疗。后面,听从警方的安排以及他合法监护人的意见。不要多事了。”
“什么?”凌远抬起头。
“牵扯可能会太大。”林念初平静地道,“咱们现在也不知道受害人究竟是什么反应,她家里人是什么反应,而且,我们也不了解严斌。小平安确实很可怜,但是如果因为想要帮助他,牵扯过多的精力和时间,对其他病人也不公平。”
凌远微微眯着眼睛打量着她。
“我说的不对?”林念初瞧着他,“还是你确实跟严斌交情不浅?”
“说得很客观很冷静很对。我与严斌也不过是曾经同学,后来酒吧里坐下,聊几句,喝一杯的交情。算不上深厚。”凌远微微笑,“不过,我不信,这不象你。”
“喂,院长,”林念初有点夸张地叹气,“您太打击人了吧。我以为,这些年,我好歹也长进了,不那么冲动了,客观了,考虑问题全面了。”
“好了好了,林副教授,您不至于这么敏感吧?”凌远扯动嘴角,“当年跟周明矛盾留下的阴影这么深刻,到现在还为他说你的,耿耿于怀啊?”
林念初张口结舌了好一会儿,而后,望着他无奈地苦笑说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心里阴影,也许是,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我承认他当年说的大部分是对的,也确实觉得自己这些年成熟理智了些。难道,只是我自我感觉良好?”
凌远瞧着她 ,好一阵子,叹了口气道,“其实我一直都不是特明白,为什么你从头到尾对我很宽容。从来不跟我生气计较。我自己有时候说完话都觉得很欠抽,你却没有怒。按说,你也真不是个好脾气的老好人。”
“你是又在想引诱我说,咱俩有chemistry吗?”林念初笑道。
“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言行,看在不同人眼里不一样。林念初眼里,凌远就是18年前还不够成熟的少年大学生。跟才华横溢,功成名就等等无关,于是不会仗势欺人。………后来,这‘孩子’还很脆弱可怜。那么计较他的言语刻薄作什么? ”
林念初半天说不出话,凌远继续道,“没错。你这俩年跟从前大有不同。但是……那是做事的方式,管理的能力,内里,林念初就是林念初。这也不是院务会,林念初尤其不会跟凌远这么说话。说吧,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林念初动了动嘴唇,正要说话,刚才把材料递给了凌远之后就又跑回病房的小尹跑回来,冲林念初道,“我刚才又去仔细查了,身上可真不少淤血陈旧伤。我看他爸爸真是畜生,我看一定是他爸爸有了小三和那边儿子,更欺负他,我瞧,刑警抓他妈,没有办法 ,可就这个虐待儿童,我看就能告他,饶不了这个畜牲……”
她并没有注意到林念初几次阻止她说下去的眼神,直道林念初打断她,
“我知道了。这件事情该通知有关部门我们会交给院 办公室按程序做。你去把今天下午收的6床的入院体检做了。周一可是主任要抽查全科住院医病历。 ”
小尹满腔的计分和热情被她这么不冷不热的压下去,心里有点不甘,但是这位直接上司,温柔和气固然是儿科所有人的公认 ,温柔之中,一直有着某种甚难动摇的坚决,却也是大家共识,于是,只好答应着走了。
凌远默然站了好一会儿,再开口,声音略哑,
“是因为顾虑我的心情?”
林念初皱皱眉,后坦然道,“是啊。………下班时间了,一起吃饭?”
说罢往办公室走,凌远便就缓步跟在她身后,到了办公室,站在门口,看着她脱下白大衣,很自然而然地拽得平平整整才挂上衣架,低头在办公桌上略收拾了一下,将外套穿上,包挎上肩膀,抬头冲他微笑,俩人一起走出去。
他走在她身边,侧头,看着她盘在后脑勺的发髻,插在发髻上的檀木发簪,从发髻到颈肩的优美的弧线,依然晶莹洁白的肤色,似乎又回到了快20年前,第一次见到她,跟在她身后琢摸着捉弄她的办法,盯着她简单束起的马尾巴在她的脑后微微晃的样子。不久之后,他的生活忽然有了惊天动地的巨变,他那天照常去学校乐队彩排,弹需要表演的贝多芬第一钢琴协奏曲,脑子里很空,直坚持到最后结束,所有人都走了,他不想动,老师以为他还想自己琢摸体会,也离开,他伏在钢琴上,很口渴,很累,心里很空,突然间,胃里尖锐地疼,他抓着琴键,大口的喘气,当时眼前有许多星星,耳边有许多不知是真是假的噪音---噪音的组成是女人的哭,夹杂着他的名字的哭,他眼前开始模糊的时候,听见她的声音,然后再很多金星儿之间看见她有点惊讶的,有点担心的,有许多关怀的脸,
“凌远,我给你倒杯水好不好?”
当时她对他说。
那是回来取落下的琴谱的林念初。那是在这之前,被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所有哥们宣布要追到手的林念初。那天她陪了他很久。没有追问他怎么了,没有罗嗦他,但是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