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凌远想了想说道,“你跟着我一起过去,恐怕以后会有人说闲话,会给你点麻烦。不过,”他笑了笑,“没准在有些人那儿,也能给你点便利。”
苏纯点头。
“现在只有这样最简单。从你姐夫来说,恐怕他自己开始时候,把你姐姐跑出去,是猜到李波头上去了,又不好那么发作,所以迁怒我们,想要兴师问罪顺便借题发挥,现在,他需要下个台阶。给他个台阶,邝镇扬不会是个不知分寸胡闹的人。你姐姐确实受到了我们超过常规的照顾,这个情,全让你承,不算很公平,单是至少比让不相关的别人,比如秦教授,比如周明,要公平些,也更比让有点相关的李波来承,好办得多。”
苏纯沉默地再度点头。
“行了,没什么大事,”凌远无所谓地笑道,“你看你的样子,好像你姐姐真的丢了。”
苏纯抬起头,想说句话,却不知怎么,眼泪淌了下来,她转过头,用袖子擦干眼泪,低声冲凌远道,“谢谢你。不耽误了。我没事,咱们过去吧。”
妇儿会诊中厅里,儿科的值班3线,副主任医师林念初,值班一线的住院医生,妇产科许楠的主管医生陈瀚宇,以及邝镇扬,严斌都在会议圆桌的一侧坐着。凌远推门进去的时候,林念初在对邝镇扬说着什么,而邝镇扬似乎颇赞同地点着头道,“确实如此。”
凌远微笑着走进去,陈瀚宇和儿科值班住院医生有些拘谨地叫‘凌院长’的同时,邝镇扬第一个站起来,向他伸出手。
“凌院长,神交已久。我与令兄,有不少生意上的往来,交情非浅,经常,朋友盛赞令兄商界奇才时候,他总是谦逊,说自己不过是特别努力,说到天资,因为有个太过天才的弟弟对比,一直觉得他自己是平庸的。”
“邝先生也说了,我大哥,是谦逊。” 凌远与他手掌相握的那一瞬间,轩眉轻展,“邝先生今天,该不是让这多人作陪,只为见我吧?听说,邝先生对我们的住院管理,医疗处置,都有些疑问?”
“确实,”邝镇扬笑容依然还挂在脸上,“我对贵院若干专家对我太太的特别照顾,是十分感谢的。只是我这人确有个事事想弄明白的习惯,所以很想知道,当救助半昏迷,家属不在身边的患者时候,医生做不作主,如何作主,作主到什么程度;而我太太所得到的,又是不是任何一个普通患者,都能得到的。”
“当然不是。”凌远答得干脆,“我们妇产科尤其是不孕不育专科,是代表了全国最高水平,几位教授,不可能对全北京的急诊患者随叫随到,通常情况下,急救中心不太可能请到我们的专家,邝太太享受到的是很大的人情。”凌远微笑着看了旁边的苏纯一眼,“我大哥应该也提到过,我们有个小妹,跟您夫人的妹妹苏纯同学多年,交情极好。您夫人出事的当时,我小妹正在给苏纯过生日。如果邝先生说,这对全体患者不算公平,我们也无话可说,这层人情,才让您夫人得道了超出常规的医疗服务。”
邝镇扬微笑点头,望着凌远,“那么除了人情,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得到这样的服务么?”
凌远心里微微一动,“坦白说,目前,没有,今后,我希望有。”
“我也希望。”邝镇扬用手指轻敲桌子,“希望今后,除了医生与患者家属之外,我与凌院长,还有另外一层合作的关系。”
“邝先生,也是高价门诊项目,有意向投标的投资商之一?”
邝镇扬哈哈大笑,“凌院长果然脑子清楚。是的,我们集团,正在对此考察之中。”
“那么今天,也是考察中的一部分了?”
“不不,”邝镇扬摆手,“如今知道我太太安好,才又有心情想到生意。当时才得知出了状况,我的心情,是和任何一个患者家属一样,只想兴师问罪的。现在,听小陈大夫解释了一些,又听儿科的林大夫解释了一些,我基本了解了这个状况。大致有了个概念。”
“怎么?”
“贵院,或者说,也许是绝大部分医院,在住院管理上,是存在着这个硬伤的。但是,”邝镇扬笑笑,“我是个商人。一切都会自主地去做成本效益核算。于是我核算之下,认为以贵院有可能从国家或者其他方方面面拿到的,作为此项管理的成本而言,做到这样,是合理的。而且考虑新生儿,幼儿病房与成人病房的不同需求,贵院可以算很大程度上优化地利用了资源。具体说到我,作为患者,消费者,”邝镇扬和上双掌,“我自然是期冀有机会付出更多地投入,得到更好的服务。”
凌远笑而不答。
“我还另有个,不知道算不算不情之请的愿望?”
“请讲。”
“既然凌院长已经提到了,我也没有否认,我们集团对于贵院提出的高价门诊项目的浓厚兴趣与考察,那么我也就直说,借此机会,我非 常(炫…书…网)想多方位了解一些,贵院不同层次的管理人员,关于抢救患者的优先度,投入人力比例,住院管理的意见与设想,这些问题具体聊聊。我十分理解资金有限的情况下的做不到完美,但是作为可能的投资者,我需要知道,潜力有多么大。”
凌远点头,“完全理解。”
“自从知道我太太平安之后,我就一直在与各位不同层次的责任医生,了解这个问题,非 常(炫…书…网)感谢儿科林大夫的解释,让我明白了不少。关于高价门诊项目的考察,我们有个提案,也就是我们愿意出资,在某个小范围内,试行一下高投入高标准的可行性,并且分析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来推测未来高价门诊的现实性。”
“很有意思。”
“我希望,假如可能地话,拣日不入撞日,可否今天,让我与贵院其他科室的主要负责大夫,可以见到的值班大夫,都聊几句,得到更多的意见和解释,另外,也‘突袭’一下,在昨天那样重大的事故之后,贵院各主要接诊科室的精神状态。”
凌远微眯着眼瞧着他,玩味地笑,一字字缓缓说道,
“邝先生,可真是一举多得。”
“这一惯是我的选择。一举多得,是个节约时间提高效率的体现。凌院长,可以么?”
“儿科妇科同时走失患者,虽然现在已经得知无妨,但是我们确实是要因此全院通报,检查各科的管理疏漏的。邝先生不提,我也会召集各科室的负责人回来,就这个住院病人管理问题,开个简单的会。既然邝先生提到了,就请邝先生列席好了。”
大外科各科行政主任中,代理普外主任的李波,是最后一个推开妇儿会诊大厅的门的。
昨天车祸伤员,一位出现肾衰肝衰指征,而今天急诊,又接到一位重症胰腺炎患者,另外一位昨天白天手术的患者,一直哭诉腹痛,李波自与凌远谈过关于廖主任身后事的处理问题之后,就一直没能离开,3个小时之间,在病房,抢救室,手术室,ICU轮转。
当收到传呼,凌远急呼各科科主任到妇儿会诊大厅开会,通告妇科儿科刚刚发生的住院病人擅自离开而工作人员未能觉察的情况,以及就此讨论的时候,李波还在手术室带杨立新,王东与郁宁馨做一个修补手术。
“这真是事儿赶事儿,”王东忍不住道,“怎么全接一块儿了?”
李波并没有顾上感慨,也或者说,完全没有可以用给感慨地精力,听着手术时墙壁上电话里,值班护士大概给他讲了妇科儿科出的问题,只觉得脑袋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的地方,又在进一步地挤压,边将这台手术的主要部分完成了,且给王东郁宁馨讲解之后,他边摘口罩,脱手术袍,边大步往外赶,实在不确定,科里其他患者的情况,能否让他有1个小时,去开这个会不被再临时叫走。
看到邝镇扬,和心不在焉地坐在邝镇扬身边的许楠的那一瞬间,李波心里有些茫然的错乱。
于是并没有再注意到,现在正在中厅的一个角落,低声和儿科医生交代小平安情况的蒋罡和张晰。
李波也并不太清楚,就在他进来之前的2分钟,蒋罡与张晰才刚刚将许楠与严平安送回,而在座的凌远已经与各科主任交待清楚了今天发生的状况,也请各位主任谈了谈看法和问题。
李波说着抱歉,拉过张椅子坐下来。
这时候邝镇扬揽着许楠的肩膀,对陈瀚宇说,“麻烦陈医生,将我太太送回病房,全面检查。”
陈瀚宇忙着应声,轻拉许楠的胳膊。
许楠怔怔地坐着,仿佛并没听见邝镇扬的说话,更没有注意到陈瀚宇的谦卑的笑容和请她回去的要求。
邝镇扬将一张支票轻轻推到桌子中间,冲凌远道,“我刚才说了,我们愿意在小范围内,尝试高投入之后,试看管理上的效果。这里,我先不代表集团,谨代表我个人,愿意以个人名义捐赀50万,不必说先行项目这样正式,我更愿意说,这是我在与各位探讨过这个不太尽人意,但是非 常(炫…书…网)可理解的住院管理问题之后,一方面是感慨我太太幸运,没有出大事,同时也为了客观上,我太太的任性为各位带来的麻烦深表歉意;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意外,深刻觉得,这个不太完美的管理制度,实在有提高的必要,于是我以我和我太太的名义,建立这项基金,用于贵院对于住院部管理制度完善的研究和完善之用。”
他说罢,在凌远和副院长接收致谢之后,突又转向李波,“李主任来得晚了,不知道就这个问题,有没有其他看法?”
李波的眉毛跳了跳,此时门又被推开,普外护士长站在门口,冲李波道,
“李大夫,昨天那位局长还是大喊大叫着肚子疼。咱们已经做了全套检查,没有任何问题,您看……这个,您刚才说了,是心理上的事儿。可是咱们已经跟他解释了这么久,现在他一定要在让您给检查。”
“我这就过去,”李波平静地答,“您先给他肌肉注射蒸馏水20毫升。”
“蒸馏水?”
“蒸馏水。记住不要用生理盐水,那不够。”李波淡淡地道,“我们已经做足所有检查,患者不存在隐性脏器伤的问题。至于他觉得疼,是轻度撕裂伤所致。至于他坚持那不是轻度,咱们给他肌肉注射蒸馏水,让他可以清楚疼痛的级别概念。”
他坐下来,低下头,垂着眼皮,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说任何的话。屋子一角,已经跟林念初交待完,打算离开的蒋罡,在听见邝镇扬用‘任性’来概括许楠的‘走失’时候,颇觉不大公平,甚有冲动想要替许楠解释,而后,目光落在李波身上,在那一瞬间,心里突然如坍塌了什么似的,所有属于理智的防线,彻底崩溃。
之后,徐竞先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过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真正看上了她儿子。
蒋罡一直嬉皮笑脸地说,自从发现,他真是继承了您的好容貌且发扬光大之后。
然而在她心里,却十分明晰地知道,爱上他,是从这个晚上开始,从这个晚上,她看见了这个努力地维持着冷静礼貌风度……的,为了力所不能及的一切而伤心的,无奈的孩子。她爱上了这个孩子,这是爱,确实是,因为在这一瞬间,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她会在他身边,只要他需要,不管今后,无论结果,只要他怕或者难过,她一定会在他身边。
第十八章 3
陈瀚宇低声催促许楠回去病房,许楠却没有发觉,瞥见了正在坐在一张轮椅上被林念初推出去的严平安,忍不住向林念初扬起手,“等一下,我还没给他讲完舒克和贝塔的故事,还有,我答应给他拉一首我写的曲子,我的琴在病房里……”
林念初一怔,温声道,“他必须休息了。这本故事书我也有,明天一早,我让我们实习的学生念给他。”
“不是的。”许楠固执地摇头,“这是我讲给他的故事。这是我给他的舒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舒克。我可以跟他去病房讲完。”
“楠楠,”邝镇扬伸手拍她手背,“你也要回去休息了。”说罢站起身来,搂住她的肩膀,而许楠居然固执地挣开,“我可以跟他去病房。你不是要在这里说你的正经事吗?我要跟他去病房。我要给他讲完这个故事。”
“小人鱼,你带我去海里吧。”
坐在轮椅上的严平安,忽然抬起头,冲许楠张开双手,“我不想在这儿。你也别在这儿了,王子以后会娶这里的公主的。你再不走,就会变成泡沫。你带我去海里吧。”
在座的各科主管俱都目瞪口呆地尴尬地怔住,陈瀚宇赶紧纽开头,不敢去看邝镇扬,邝镇扬眉头深皱,才要说话,苏纯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拽过许楠的手腕,力道竟是不小,许楠吃痛地‘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瞧着妹妹,疑惑地道,“怎么了,纯?”
“怎么了?”苏纯的声音压得极低,然而却是发颤,“姐,你是在问我‘怎么了’吗?”
“纯,我只是想把故事给他讲完。他喜 欢'炫。书。网'听故事。他还会讲许多故事。他从小就只能听故事和讲故事。纯,你知道么,我好 久:炫:书:网:都……”许楠望着苏纯,眼睛里竟有了某种久已不在的,固执而热切的神采,像每一次跟她意见不合似的,想要解释。
很久之后,苏纯不断地回忆这一瞬间,许楠的神情,都生动而清晰,那是苏纯未曾真正了解,却曾经十分熟悉的许楠。
只是在这一分钟,苏纯却并没有感受到之后她觉得明晰的一切。
她打断了许楠的说话,“回病房去。马上,立刻。”
说罢,她加重了手里的力道,一口气不停步地,把许楠拽出了会议中厅。
“纯,”被苏纯一路拉着往产科疾走,许楠一路仍在想要解释,“纯,你听我说完啊,我……”
许楠不合时宜的固执,突然变成了压垮苏纯所有克制和冷静的最后一根稻草,长到23岁,仿佛从来没有这样一个时刻,她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忘记了身在何处,无视了周围的人,甚至,好像也并不是真的对着许楠在说话,只是那些话,似乎存了已久,究竟有多久,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