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已经入秋,那天的湖面很清静,蒋罡帮许楠系救生衣的时候提醒她道,“我不会把摩托艇开太快,应该还稳当,不过万一翻进去,会很冷。你确定要下去?”
许楠完全无所谓地摇头,“冷就冷。我不怕。”
那天带了小马达的风筝飞在她们头顶的上空,悬吊着带安全带的‘飞椅’,许楠手缝的10厘米高的穿着绣花裙子的布偶‘胖乖’被固定在‘飞椅’上,黑丝线做成的长发,飞扬。遥控船的两杆尾旗上如古代将军的战旗般,写着威风的‘蒋’和‘许’,许楠一边遥控一边又叫又跺脚,身子往出探着,每一次船要被汽艇掀起的浪掀翻时候,她就仿佛忍不住要跳进水里去抢救船,同时被开着摩托艇的蒋罡一只手抓住背后救生衣的带子拽回来。
那一天在许楠的一再求恳之下,蒋罡还船的时间从原计划的下午2点一直拖到了租赁处规定的最晚时间,许楠从摩托艇上下来,脱下救生衣时候,从旁边闪过来个高胖男人,上下打量许楠,笑呵呵地问,“这位是邝太太吧。”许楠瞧瞧他,没有任何印象见过,想是哪次跟邝镇扬出席什么酒会时候碰到过的人,只点点头,笑了笑,并没答话,才要把救生衣递给蒋罡一并还到窗口,那男人忽然退后几步,一边飞快地举起相机对着许楠一通乱按,一边偏头将嘴巴凑进背包飞快地说,“……邝式私生子事件见于各大网络当天,邝镇扬夫人现身在jh湖,与女伴出外散心;几多风雨几多愁,不知是否强颜欢笑暗撒泪。邝老板负心于红颜知己,不认亲子,原来夫人果然天仙化人……”
那人退在了3,4米外,说得极快速,许楠听得懵了,旁边蒋罡也是一脸惊讶,看看许楠神色,猛然明白这不知是哪家小报狗仔,一闪念间,反手抓起租船处窗口竖立的一个橡皮船桨,一边喝一声,‘相机放下’一边照着那人举相机的手投掷过去,那人‘唉哟’一声,相机呈抛物线飞出,他不过愣了一下,竟不管相机,拔腿就跑,蒋罡正要追出,却听见身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竟是另有人在另外一边连续拍照,蒋罡又惊又怒,就要拿起自己的遥控船砸过去,却被许楠一把抓住,小心地把那遥控船拿着,摇头道,“算了算了。由他们去。我平时也不看那些报纸杂志,乱七八糟的网页。别弄坏了这个船。”
“你们到底干什么?”蒋罡冲那人喝问,“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人却不理她,远远地冲着许楠问,“邝太太,请问是否早已得知邝先生私生子之事?如今24岁女研究生已经将近临产,邝先生却无情不肯承认,且拒付抚养费,女研究生血泪控诉讨求公道,愿将dna测定公诸于众媒体,请问是否因邝太太坚决反对之故?邝太太大半年前曾经子宫外孕流产,已经不能生育,请问邝太太……”
那人嘴皮子飞快地运动,蒋罡呆愣地瞧着许楠,却见许楠先是茫然,后是皱眉摇头,终于,十分认真地冲那人说道,“你说的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你大概搞错了。镇扬十分想要孩子,如果别个女人真怀了他孩子,他肯定不会不要的。”
第二十八章 1
22岁的代孕妈妈白秀,在手术7天,终于一切指标转向正常,肝肾功能恢复,心脏功能改善,转出了ICU病房。韦天舒作为她的主管大夫,带同博爱医院的心内科主任,妇产科她曾经的主管大夫一起,来到第一医院,分别仔细过目了她的各项检查,这7天的病程日志,与重症科,心内科,妇产科的主管大夫做了最后一次会诊,会计去结了帐,办好了转回博爱的手续;会诊期间,几个不同媒体的记者等在中厅门外,其中包括了xh社采访部主任谢小禾。
会诊中厅的门打开,大夫们陆续走出来时候,记者们一拥而上,将各位医生围住,提出了各种问题,包括有卫生部关代孕母亲的规定,IV的操作规程,女孩入院之后的体检,乃至与第一医院妇产科副主任秦少白核实第一医院妇产科医生主动牵线,给不孕不育夫妇介绍代孕母亲和私立医疗机构等等问题。
韦天舒回答了一些抢救方面的问题,其他医生大都保持沉默,博爱的妇产科医生强调,为白秀做试管的专家,并非博爱的正式员工,只是坐诊专家,许多患者,包括这个患者,都是慕这位专家的名而来,现在这位专家已经解除与博爱的合作关系,所以我们无法回答有些问题。
“那么我只想请问,”一直只听而没有提任何问题的谢小禾说道,“医院对邀请来的坐诊专家,有什么样的责权利的规定条文,约束双方行为,保障医疗安全呢?”
“好问题。”
凌远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记者们与方才会诊的诸位医生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投射过去,凌远缓步过来,目光扫过在场的记者们,
“谢主任提出的问题,其实是我们各级别的医疗机构,在未来都面对的一个管理上的挑战。医学博大精深,庞杂繁细,一个再好的医院,也不可能拥有所有方面,最出色的专家。即使同一专业的两位专家,也通常各有特色,可以取长补短。专家在不同医院坐诊,如果管理得当,那么从患者方面,是提供方便,缩短等待时间,甚至免除异地就医的麻烦;从医院医生方面,这是一种形式的学术,临床技术的交流,让坐诊专家,适应不同风格,不同水平的医疗大环境,让医院的年轻大夫,得到难得的学习机会。然而,如果管理不当,就会造成各种恶劣的后果。无法保障患者的医疗安全,专家缺乏责任意识乃至归属感,诊疗流于敷衍,而给年轻大夫们,带来认知混乱,造成整个大环境的急功近利。”
凌远说到这里微笑,“创造利益当然是好的。但是我们管理者的责任应该是把握好这个火候与方向,让大环境鼓励的是创利,扎扎实实地利于患者利于自己,而不是创造一个危楼,先摔死患者,再砸死自己。”
“而说到这项管理,我坦白说,作为一个也会在其他医疗机构坐诊的专家,手术专家,我所经历过的医疗机构,许多没有十 分细化的,对于外来医生的规定,许多是凭借医生本身的道德规范…………依我看,这就是危楼的信号。道德永远不是能作为真正约束一个群体行为的基本,规矩才是。”
采访机在不同的方向发出着磁带摩擦的响声,记者们忙着记录,一时之间并没有人提出其他问题,当谢小禾准备继续提问的时候,凌远说道,
“不瞒各位。方才,我正在与博爱医院的院长探讨这些问题,这个管理,也包括你们所提出的,我们的医生不负责任地为患者牵线。我想白秀的事情,集中反映了我们目前医院管理的许多疏失,隐患。我们愿意讨论,改进,我个人也欢迎媒体进行如实报道,由于媒体的参与,将这种讨论公开化。至于具体这件事,我们与博爱医院,尚在交流之中,我们会给出一个答复,我们也会要求这件事的重要当事人,刘谦主任,”凌远的眼睛微微眯着,目光中闪过寒意,“他需要对自身的医疗行为,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到如今,他还没有出现,这本身就是极端不负责的态度。他必须出现。必须解释。”
这一天记者们在得到凌远‘以后可以为此有一个专题采访’的承诺后,暂时散去,凌远冲韦天舒点点头,俩人一起往凌远的办公室走去。
“我们院长到了?”韦天舒问。
凌远点头,“市妇产医院的副院长和办公室主任,也到了。”
韦天舒眉毛一扬,“你倒真是神通广大。这 么 快‘炫’‘书’‘网’。”
凌远与韦天舒推门进去时候,博爱的院长,妇产医院的副院长,办公室主任各自坐在沙发上,李波作陪;凌远一边走进来,一边已经说道,“刘谦这件事,我是昨天与我们李副院长 ,韦大夫先做了一个交流,才基本清楚。因为情况太恶劣,所以将各位请来。”
妇产医院的副院长交叉着双手,一脸苦色,半晌才道,“这件事我们确有不当……但是,没有受害者愿意出面,这实在是难办。从个人,我不知道多么希望将他绳之以法……”
“曲院长,”李波抬头,脸色有些苍白,一字字说道,“我非 常(炫…书…网)理解您说的。我想,如果是我,也许也没有什么其他选择。可是,自从我前天因为私人问题,找到韦大夫,听说了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这俩天,一直在想这样的问题。”
“我说几句可能不当讲得话,请曲老师别介意。如果说过了,只当我年轻,未经事。”
“作为受害人,如果她们选择不告,我想这是她们的权利。她们选择自己最可以接受的,保护自己的方式。她们也不具备保护其他人的职责。但是我们,作为医生,尤其是医院管理层,是对患者的安全有基本责任的。我们容许这样的人将白大衣穿下去,其实是,”李波站起来,“严重的渎职。”
“我完全支持。”凌远点头,“受害者选择不诉诸法律,那么我们没有将他绳之以法的能力和责任,可是我们有给患者一个安全医疗环境的责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到现在,如果我们各位,”他说得竟然声音提高,“再能容他安然以主任医生,教授,光荣离岗,我觉得这是天大的讽刺和笑话,我们就丧失了基本的行业尊严。”
一长段时间尴尬的安静。连窗外的风声,都在这样的安静中显得额外清晰。直道妇产医院的副院长将茶杯拿起来喝了口茶,茶杯的盖子,碰在杯身上,发出清脆而有些突兀的声响。
他喝了几口茶,目光从李波脸上落到凌远脸上,叹了口气。
“两位确实是真年轻。如果我们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这么年轻,恐怕也会更气盛一些。老了老了,你说经事多,那确实是,这是好是坏,对这个位置是适合还是不适合,却不敢说。两位说得一点错都没有。当年处理这事时候,我还是妇产科主任,刘谦的直接上司,当时也参与了讨论。”曲副院长抬起头,“当时女孩子所提供的时间段,跟他不在医院的时间段完全吻合,女孩子……女孩子所提供的身体特征,我不瞒你们说,我当时与外科的副主任,我们俩个在手术室内强行按住了王八蛋我们扒了他衣服查证他身上的胎记,”曲副院长说着脸孔抽搐起来,我着茶杯的手剧烈地抖,“一点错都没有。女孩子说的……事情发生的地点,就是王八蛋把医院分的房子换到远处去的一处一居室的房子。都对上了。但是他不承认。一点都不承认,咬死是16岁的女孩子□,勾引他未遂,诬陷。并且以这女孩子是来医院做人工流产作为证据,证明女孩子的行为不检。并且,要求女孩子跟他当面,对质。”
曲副院长说到此,把茶杯顿在桌上,冲着凌远道,“凌院长,在我管辖的范围之内,发生这样儿的事儿,还办不了他,我当时每天3倍的安眠药,都睡不着觉。我真是有过多少次冲动想剁了他,可是我也有父母,老婆,孩子。说渎职,说诬蔑行业尊严,你们说得都没错,我当时心里想的就是这些。甚至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穿上这件白大衣,我心里都难过,再面对那些已经很可怜的,傻小姑娘,想着她们再让那王八蛋这样欺负,再踩上一脚,我都觉得作为妇产科主任,我没有脸面面对她们。”
“后来医院的决定是以患者投诉很多,反应‘作风不良’为理由,降级,停一切手术门诊,审查,先耗着他,结果,决定还没有出来,海军院已经来要人!我拍戏胸脯给你们发誓,我当时心里想了,他们来咨询刘谦表现时候,我拼了得罪上司,也得把这事情说个清楚。结果,人家只是要人。完全没有走任何常规的咨询程序,直接所有档案提走―――其中包括了我们记录的患者投诉很多,反应‘作风不良’,有这样的记录,人家还是连问,都没有问上一声。对,我们确实没将这件事公诸媒体。我们需要考虑医院的利益。我们也不相信公众有足够的判断力和理智。想必诸位也都明白我们的担忧。我们也得为女孩子和我们其它的同事负责。凌院长,李副院长,我只想问问你们,若是你们,该怎么做?”
“我不知道。”凌远答得干脆,“人没法说假如。不到那个时刻,永远没法说我一定会怎么样。”他站起来,将曲副院长的茶杯再斟满了水,递给他,“曲副院长请坐。”他转身,目光落在博爱的院长身上,微微一笑,“我想曲副院长大概是觉得我们事不关己,幸灾乐祸―――至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恐怕现在邢院长心里,更是这么想。”
邢院长扯动嘴角笑了笑,却没答话。这次代孕妈妈的事件,博爱因为刘谦,处处被动,可被挑的硬伤,确实存在。当初聘请刘谦,看中的不仅是他的名声医术,还有其它的本事。他人一过来,增加了妇产科就诊率高达20%,有是网上慕名而来的患者,也有他从海军院带过来的患者。他自有本事,竟能将患者在博爱的诊疗费用,做到本院帐上,于是患者公费享受了私立医院的服务和环境,这样一来,有了相当稳定的患者群;另外,他颇有些关系,介绍了不少类似军区副司令员的家属,某总参谋长的家属,宣传部某高官,这样的患者来其它科就诊,等于为医院开辟了一些关系网,做了宣传,在很多事情上,都得到了方便。于是,对于刘谦,医院颇抬举,地位不凡,妇产科本院的大夫对他颇敬畏,一系列对本院大夫的行为考核,监督管理,甚至对其它聘请来的专家的基本要求,都没有用在这位可以给医院‘加订单’的财神身上。
管理上,疏失是一定存在的。
但是邢院长本想,这件事,毕竟第一医院的大夫,亲自搭线介绍患者去找刘谦,这还真是刘谦带来的病人,刘谦带来的代孕妈妈,而现在据说,这位牵线搭桥的医生,颇‘专业’,联系的不只刘谦一位专家,手里的‘客户’可也实在不少,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在第一医院排队等待没有等到,或者一次试管失败之后的患者。这之中,尤其是一次试管失败之后的患者,必然存在第一医院这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