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植咳了咳,将地图收到背后,负手说道:“同你商量个事儿。”
陈树眯了眼。
“你也瞧见了,我家如今落魄了,养不起闲口的。”阿植眼珠子转了转,“我家有个粥铺,你若肯过去帮忙,我便送个好东西给你。”
“不知要帮什么忙?”陈树欠了欠身。
“这个么……”阿植一拍脑袋,“我还真没想好。”
“缺账房先生?”
嘁,我家最不缺的就是账房先生,你还想当账房先生?!想得美。
阿植心里嘀咕,又想了一想,灵光一现道:“什么都不用做,站店里头帮忙看着就成。”
陈树看上去很是茫然。
阿植估摸着他是没听明白,遂清了清嗓子,一板一眼儿道:“就是——招揽客人。”
陈树嘴角抽了抽。
“没事的,我是善良的东家,不会逼你卖身的。”阿植言罢拿出地图,满脸笑意地递了过去,“以后可别在宅子里再转丢了。”
陈树接过来,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阿植着实有些委屈,瘪着嘴道:“我就开开玩笑,瞪什么瞪啊……”
陈树又是冷眼相对,那模样似是恨不得一脚将阿植踹到天边去。
阿植颓着一张脸,撅了嘴讷讷道:“今日诸事不宜,我走了……你自个儿摸着路回去罢。”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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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除夕,阿植犯了难。
这日,她练完字在院子里找了把大扫帚,正思量着从哪儿开始扫起,身后忽地传来一阵哭声。阿植一扭头,见雁来抱着裴小钱站在廊下,很是着急的样子。她抱着扫帚就跑过去,仰头看着雁来道:“先生,让我抱一抱呗。”
“你手上没力气,别给摔了。”言下之意,就不给你抱!
阿植握着扫帚柄,蹙眉道:“可她哭得很是伤心呐。”说罢便伸手去摸了摸裴小钱的头发。
小娃子不知是被她吓呆了还是怎地,倏地止住眼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嘴里依依呀呀念了一声“娘”。
阿植的手倏地缩回来,握着扫帚恶狠狠道:“叫阿姊!”
裴小钱这回是真被吓到了,“哇”地一声又哭起来。
阿植很是头疼,先生抱回来的不是开心果,而是个爱哭鬼。
不要哭了……再哭这天就晴不了了。
阿植抱着扫帚柄差点倒过去。雁来说道:“小姐是想清扫这院子?”
阿植回过神,小鸡啄米一般点点头,瞬时又分外忧虑道:“只可惜,不知从何扫起。”转念一想,道:“先生,不如我们别扫了,这宅子大得没边,扫一遍不用过多久便又满是灰尘了。”
“我记得去年小姐也是这般说的。”
阿植垂首,复自我安慰道:“明年复明年,明年多得是……”
“不多了,小姐过了年十六岁了,都能嫁人了。等嫁了人,自然也难得回府了。还是今年好好打扫一番罢。”雁来说得不急不缓。
先生这摆明了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阿植很是不满,遂拖了大扫帚一声不吭地往东边走了。
积雪开始融化,雪水顺着房檐滴滴答答往下落。冰凌长长的,看上去很是好玩。阿植手痒,踮脚去掰了一根下来,从左手换到右手,手心被冻得通红。
陈树远远地走过来,看到阿植,忙将手里的地图收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咳了两声,阿植一回头,神色很是茫然。
陈树看着她一脸呆滞的模样,忍不住皱了皱眉。
阿植看了他一会儿,忽道:“好利索了?”
陈树不理她,盯着她手里抓着的一根冰凌,用力地压了压唇角。
阿植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冰凌,又抬头问道:“它……也碍着你了?”
若不是寄人篱下,陈树估摸着该将她扔出去了。她就不知道屋顶上的积雪有多脏么?真不知道这冰凌有多脏么?
“对了,你就帮着扫扫地罢。老夫人说若是府里太脏了,财神都懒得来。”阿植说罢便一脚将地上的扫帚踢了过去。
陈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怨恨地看着她,也不捡地上的扫帚。
这人怎可以如此不晓得感激呢?枉费先生花了大心思救他,早知这么没良心,就丢出去喂狗了。
陈树忍着。
她好歹是个财主千金,怎能如此不拘小节?再怎么也都十五了,怎还能如此有玩心?委实太不像话了。
阿植叹口气,懒怠说他,便将手里的冰凌丢进了花坛,走过去弯腰捡起那把扫帚,拍了拍前襟上的灰尘,又挠挠后脑勺。动作连贯,一气呵成,陈树看在眼里,心里都快憋死了。
不嫌脏么?不嫌脏么?手那么脏去碰头发!陈树决心眼不见为净,负手转身就走了。
然他还没走两步,阿植突然凑上来。一张小脸跟朵喇叭花一样充满着笑意,她嘿嘿两声,忽地抓住了陈树的衣袖。
陈树惊叫了一声,慌忙挪开她的手。
阿植先是惊诧,后又苦着一张脸道:“我吓着你了么……”
“不要同我说话!”陈树愤恨地看了她一眼,甩手走了。
阿植呆愣了。她握着扫帚柄,左想想,右想想,怎奈何就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陈树。
后来几天,陈树见着她一句话都没有,她也不敢吱声,然心里总是毛毛的,好像有东西在挠一般。
她委实憋屈得难受,趁着药铺还没关门过年,跑去买了一钱黄连,往茶杯里一搁,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甚苦。
除夕这天喝黄连水,委实太苦了些。忽觉得满心委屈,循着小孩的哭声找到雁来,抱着雁来的胳膊就开始擦眼泪。
大的小的一起哭,裴先生蹙了蹙眉。
待哭够了,阿植又蹭了蹭雁来的衣服,道:“先生,你不觉得小树很可怖么,他盯着人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一般……” 她扯着雁来的袖子抽噎了两声,又道,“可他那张脸有时候又看着委屈,好似我欺负他一样……”
“小姐随他去罢,不必费力讨好他。”雁来任由她这么擦着,也不好动。这怀里还抱着一个呢,怕一动又大哭起来。
阿植泪汪汪看着他,却见先生丝毫不动容,连个悲悯同情的神色都没有,便抬手抹了抹眼泪,默默道:“先生你顾着裴小钱罢,我走了。”
拐出去没多久,见到老夫人。
老夫人说在屋子里窝得久了,便出来转转,瞧见她一脸委屈,问道:“被雁来训了?”
阿植瘪着嘴,不答话。
“雁来也真是舍得。”老夫人咂咂嘴,“也好,你有时没脑子,多说说也长些记性。我看看小钱去,你自个儿将闺房收拾好,别过年了还一副乱糟糟的样子。”
阿植望了望天,一点都不像是要放晴的样子。
4、裴家有女叫小钱 。。。
府里有了裴小钱,已无人再待见她。本想着晚上问雁来和老夫人要压岁钱的,还是算了……留个那个小的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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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府里难得多点了几个灯笼,却依旧冷冷清清。雁来正打算下饺子,心想着一下午没见阿植了,便打算去喊她。
然阿植的房门紧闭,里头也是黑的。
“咚咚咚。”
无人应声。
“咚咚咚。”
无人应声。
“咚咚咚。”
雁来推门走了进去,却被吓了一跳。她不知从哪儿翻出个赝品字画,将卷轴悬在顶上,另一端垂在地上,仿若一只吊死鬼。底下用来加高度的凳子还故意踢倒了,横在一旁,很是嚣张。
雁来将空白那面翻开来,上头写着:“不必找我,我出去住两天。”
这娃近来似乎很是忿忿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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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魄财主别做梦 。。。
雁来点了灯,将字画从梁上取下来,又将屋子里收拾了一番,带上门出去了。
老夫人一早便坐在中厅等着吃饺子。雁来不急不忙地将饺子煮好,端着往中厅走,却忽见陈树从门外进来。
“出去了?”雁来不痛不痒地问了一句。
陈树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雁来似是不经心般淡淡说道:“小姐不容易,别欺负她。”
却也只有这一瞬,陈树差点以为裴雁来平日里的严厉都是装出来的。然雁来立时又道:“小姐死心眼,你若是欺负她,兴许会被记恨一辈子。”
那言语里有说不出的意味,陈树眯了眯眼,却未言声。
雁来将饺子端上桌,摆好调料。老夫人问:“小钱睡了?”
雁来应了一声。老夫人又问:“阿植呢?”
“小姐出走了。”雁来语气平淡得似是在说“阿植睡觉去了”。
老夫人差点打翻小瓷杯,复问道:“什么?”
“小姐出走了。”雁来不动声色地挪开了另一只杯子,又不急不忙地重复了一遍,“八成去了乡下姚小姐家。不必急的,小姐玩几天便腻了。”
陈树在一旁愣了愣。
雁来说得云淡风轻。这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委实令人觉得惊奇。自家小姐出走了,竟一点也不担忧。老夫人蹙了蹙眉,一脸忧色道:“雁来啊,今后不能这么纵容着她。同姚小姐玩在一处,更是不易嫁出去了。”
“知道了。”雁来应了一声,又淡淡看了一眼陈树。
陈树想起这几日的事,破天荒地觉得有些愧疚,然却直到老夫人离开,才同雁来说道:“曹小姐出走,兴许同我有些干系。”
雁来正收拾着餐具,听闻他说得如此一本正经,竟觉得有些好笑。虽明知不是这个缘由,他却低着头将碗筷放在托盘上,只说道:“既如此,那便想想如何向小姐道个歉罢。”
陈树虽觉得愧疚,但却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何况是她曹阿植嘲笑他路痴在前,处处揭旁人短处本就不对,还理直气壮,委实太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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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植挎了个小包袱到了乡下姚小姐家时,姚小姐正对着穿不上的新衣服发愁。她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很是自暴自弃地吃着一块甜糕,看到阿植来了,眼前一亮,惊呼道:“大除夕的,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
阿植把包袱丢在一旁的软榻上,滚到床上去了。
“你家先生欺负你了?”姚小姐凑过去一脸坏笑,“诶哟,小吵吵怡情。”
“姚——金——枝!”阿植咬咬牙,“你打趣我!诅咒你永远嫁不出去。”言罢还瞪了一眼姚小姐圆滚滚的肚子。
小肥妞姚金枝姑娘却笑道:“你瘦得像排骨就嫁得出去了?这小身子跟块砧板子一样,估计也就你们家先生不嫌弃。赶紧咬紧嘴边肉,万不要松口,否则将来你会后悔的。”
阿植不理会她,埋头滚进床里侧:“累死我了,让我先睡会儿。”
姚小姐见她很不开眼,扬了扬嘴角,拖了床被子往阿植身上一丢:“自个儿盖好。”言罢便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姚小姐说要带阿植进城玩。阿植手里捧了个烤红薯,翻来翻去,很是烫手。她抬了抬眼道:“我就想在乡下住些日子,才不想回去。”
“放心罢,我不会领你去见你家先生的,晚上我们就回来。”姚小姐夹了一块肥肉到碗里,“梅家大小姐抛绣球招亲,此等好事自然不能错过。”
“你要娶梅小姐?”阿植慌忙将一口红薯咽了下去,却被烫得差点倒过去。
姚小姐斜了她一眼:“这种没脑子的话也只有你说得出来。”她顿了顿,又道,“既是招亲,届时一定多得是男人。”
“你恨嫁之心太迫切了……”阿植一脸纯善,捧着红薯等它继续凉下去。
姚小姐拿了一旁的筷子就敲了她一记。
阿植咬了一口烤红薯。
“对了,我听说以前你爹爹还在的时候,还和梅家订了娃娃亲。有这回事么?”姚小姐嚼着一块排骨,咯嘣咯嘣响着。
阿植想想,回道:“有罢。估摸着说说而已,作不得数的。”
“梅少爷还没娶亲呢,据闻很是挑剔。”
“噢。”阿植似是压根儿没在意姚小姐在说什么,继续啃着烤红薯,“你家红薯真好吃。”
“吃吃吃!吃这么多还这么瘦!”姚小姐一阵愤恨,搁下筷子就离了席。
阿植很是茫然地看了看她的背影。
吃完早食,两人搭了马车一齐上路。到城里已近午时,候潮门外的彩楼下熙熙攘攘,十分热闹。若是搁在往年此时,候潮门外的人定是寥寥,屈指可数。
都说梅小姐不仅貌美,且人品佳,娶回家乃几世修来的福分。然明眼人心里都清楚,若是娶了梅小姐,那下半生可就不必愁了。
阿植放眼望去,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人为财死,此话不假。
姚小姐似是有些悔意,拉了阿植叹道:“我瞧这些个男人一个个尖嘴猴腮,贼眉鼠眼,即便肯入赘我家,也定是瞧在田地的份上。”
阿植点点头。
彩楼上扎满了红绸子,在檐下挂着大灯笼,正中悬着一只红绣球。楼上有人走动,梅小姐迟迟未露面,底下的人难免有些焦躁。
阿植在人群里被挤来挤去,心情很是不好。
“你瞧——”姚小姐推了推她,指着彩楼上的一个男子道,“梅少爷。”
阿植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梅聿之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