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喂。”许暮远还是不看鱼沫。
鱼沫跟没听到似的,仍旧伸着手,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手却有了丝颤抖。
病床上的男人好似终于不耐烦了一样,抬手一把挥掉鱼沫递到他唇边的勺子:“我说了不要你喂,你听不到么?”
等了很久,却没等到女孩愤怒的声音。许暮远回过头,才发现由于刚才没控制好力道,女孩被自己挥的跌到地上,且磕到了柜角。额头磕破了皮,流出的鲜红色液体刺痛了他的眼,他差点就要下床去,把跌伤的女孩揽进怀里,好好呵疼一番。
可是,他不能。
他只能忍着撕裂般的心痛,对着这个因他而受伤的他最心爱的女孩轻吼:“身体不好,就躺床上养着去,别跟这碍事。”
鱼沫捂着额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瞪着床上那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的许暮远,慌乱的摇着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不,你不是我的阿远,你不是!”
她挥开了要来扶她的孙小梅,从地上爬起来,哽咽着跑了出去。
“你也出去吧。”许暮远抬手覆住眼睛,脱力的说道。
“可是……”
孙小梅本来很想说,可是粥还没喂完呢。可是她发现那个女孩一走,眼前这个本来还盛气凌人的男人,立马回复了病弱的状态,甚至较之前更虚弱了些,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在刚才的几分钟里用尽了。她知道此时此刻,这男人心情已糟到谷底,想静一下,于是乖巧的说了声:“许大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就退了出去,并细心的带上了门。
刚出病房,便听到房内传来一声很压抑的吼声,然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瓷碗碎裂,东西坠地声。
许菟是等到病房里的声音安静下来后,才推门进去的。
房间里乱的要命,送来的鲜花水果补品躺了一地,那碗引发了刚才那场争吵的粥也被砸到了地上,细瓷的碗碎成了很多块。而其中一块正被许暮远捏在手上,大概是太过用力,锋利的瓷片割入皮肉,鲜血涌了出来。
许菟忙上前掰许暮远的手:“老大!老大,松手啊!”
许暮远却似乎被魇住了一般,丝毫没有反应。眼神空洞而凄哀,手下用的力却越来越重。
“啪——”
一记耳光扫在他的脸上,耳边是许菟焦急的声音:“你疯啦?是想废了这只手么?”
“哈哈……”病床上的人却突然大声笑了起来,笑声很是悲怆,很久才止:“废了就废了吧,我要一只伤害过她的手干什么?”
“诶……”许菟无语,长叹了口气,取了纱布来帮许暮远包扎:“老大,你这是何苦呢?明明舍不得,还要这样伤她。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许暮远笑,其实他现在就后悔了。
但是,那又如何?在这个世界上,每日都有那么多人在求后悔药,而他自己手里就握着一颗——他知道,只要他去道声歉,说刚才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本意,鱼沫肯定会原谅他的。可是,他不能。即使他手握后悔药,也不能反这个悔。
他必须保护她,所以必须伤害她。
他亲手伤害了自己最心爱的女孩,原因居然是出于保护她。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悲更讽刺的事了么?
许暮远突然狠狠的捶了下右边的床铺,许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伤口疼?”
许暮远把那只包扎好的左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很久才吐出一句:
“疼?会比她更疼么?”
黎明不再来
许暮远突然狠狠的捶了下右边的床铺,许菟被吓了一跳:“怎么了?伤口疼?”
许暮远把那只包扎好的左手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着,很久才吐出一句:
“疼?会比她更疼么?”
许菟无言,叹了口气,却并没有离开,而是抽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她拍拍许暮远的肩:“老大,你有多爱小嫂子,我心里清楚。你突然这样对她,肯定另有隐情。是不是在我去日本的这段时间里,出了什么事?”
许暮远仍是盯着自己左手,眼神失焦的样子。
许菟不由摇了摇头:“不能说么?好,那不问了,我在这陪陪你吧。”
“不用了。”
一直沉默的男人突然出声:“你……你去帮我看看她吧。”
许菟来到八楼的某间独立病房外,轻声叩门,里面却一直无人答应。
“小嫂子?”
“小嫂子,你睡了么?”
喊门的声音渐大,敲门也变成拍门。但里面的人似乎听不见一般,并不作回应。
糟了!
许菟飞起一脚,踹开大门,病床上果然空无一人!
“放心,我还没死。”窗台上传来声音。
许菟寻声望去,穿着白色病服的女孩抱着双膝坐在窗台上。似乎较之前又瘦了许多,最小号的病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要不是那比墙壁更加惨白的脸,被窗外的月色映照出几分人味,许菟差点以为,这个女孩就会这么消失不见。
许菟拍了怕胸口,吓死了,还以为小嫂子会——
“以为我会自杀?”
窗台上的女孩突然出声,略带讽刺的口吻,脸上挂着淡漠笑,眼里却空茫一片,似乎找不到焦点。
许菟哑然,背后有湿冷的汗透了衣裳。根本用不着去问——她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因为如果她心里不曾有过轻生的念头,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猜到自己的担心呢。
许菟走过去,摸了摸鱼沫的脸。下巴都尖了呢,许菟心里一阵心疼,却要强作笑脸:“小嫂子啊,你要吃东西啊,太瘦了可不好看。别学那些小女生,好好的一张鹅蛋脸,硬往锥子脸整。咱们家不缺切西瓜的刀。”
“不好看也没关系了,反正……他也不会想看了。”
古人云:女为悦己者容。而事实确却是,女为己悦者容。若喜 欢'炫。书。网'的人无心欣赏,那么即使我描眉画目,华服加身,也没什么意义了。
“小嫂子……”
“兔子姐,我冷。你可不可以抱抱我?”
窗台上的女孩突然向她伸出了细弱的手臂,眼神如初生婴儿般脆弱。许菟不由一阵鼻酸,将女孩揽进怀里。
而这女孩似乎将她当成了苍茫大海里唯一的一根浮木,紧紧抱着。许菟只觉得浑身被硌得难受——实在是太瘦了,原先好不容易被老大养出的那么点肉,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掉。似乎,只剩了张皮覆在了那副骨架上。
“兔子姐,这一切都是假的对不对?”
女孩伏在她肩上喃喃,语气里俱是惊慌和迷茫,“阿远他……他是因为伤口太痛,所以才会那样的,对不对?就像有些人还没睡够,就被人吵醒,会很不耐烦的,对吗?”
“一定是我刚才太任性了,他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我还在哪无理取闹。所以,他才生我气了,对吗?”
“他只是生气了,不是不要我了,对吗?”
“……”
“对。”
“恩,我就知道,阿远他不会不要我的。”
女孩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幽微的笑意,如雪地里突绽的花朵,却开得有些勉强,似乎只要一阵寒风吹来,就会萎地。
“兔子姐,我好累,我想睡一下。”
许菟微低了身子,将鱼沫一把抱起。
明明是跟她差不多高的个子,却感觉不到多少重量。许菟只觉得心里难受,想快点逃离这个房间。
她把鱼沫放到病床上,帮她盖好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鱼沫乖,睡一觉,等天亮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确定鱼沫睡着后,许菟便关了灯,几乎是逃出了病房。靠在冰凉的医院墙壁上,大口喘着气。眼眶湿热的厉害,她必须快点离开这里。因为她已经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突然消瘦沉默下来的女孩。她不敢告诉她:对不起,鱼沫。即使天亮了,一切也都不会好起来。
鱼沫在一般情况下,睡眠都很浅。但是她每次哭完后,头都会很痛。再加上前面的自我催眠,所以睡得特别沉。
所以,她不知道在她睡着后,有个浑身裹着纱布,坐着轮椅的男人,在她的床前守了一夜。她更加不会知道,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里,有着怎样的哀痛和绝望。
有人说上帝是只傲娇又别扭的小受,因为他总是在发现人们心中的不舍时,故意让时间走的快一点。
黑夜将去,黎明将至。不管有多不愿意,离别的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男人倾身轻轻吻去女孩在噩梦中流下的眼泪,大手不舍的抚摸着女孩憔悴的脸庞。门外响起催促的敲门声,男人停在女孩脸上的手不易察觉的颤了颤。再次倾身过去,在女孩樱桃色的唇上,印下一吻。寂静的房间里,是男人轻不可闻的道别:
“对不起,我大概……要失约了。”
“再见,再见了……我心爱的小鱼儿。”
鱼沫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只有一种色——望不到尽头的黑。
她似乎站在一个干涸的沙漠里,天空里没有云朵,没有烈阳,只有无尽的黑。她却感到焦灼的热在炙烤着自己,她想逃出去,却找不到出路。
她很怕——为什么这个世界没有光?
她开始大声的喊:“阿远,阿远,你在哪?我讨厌这里,你快带我出去啊!”
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也没有人来带她出去,她绝望的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前方似乎有隐约的光闪现。逆光中,她看见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她很开心的跑过去,可是她跑,男人也跑。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她跑不动了,摔在地上,哭了起来。男人却在这时候回过头来,面容冷酷,语气里没有一丝温情。
他说:我不要你了。
而他的右手边,赫然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
“不,不要——”
鱼沫尖叫着从梦中惊醒。窗外的天已现鱼肚白,房间里的灯不知被谁打开了,暖暖的照着。鱼沫从床上爬起来,把手伸到壁灯上。
烫!
哦,原来刚才只是在做梦呢。
不怕不怕,梦跟现实是相反的。
鱼沫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心里的不安却逐渐加大。
赤脚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奔跑,森寒的冷意由脚底直达心脏。转过楼梯就可以望到尽头的豪华病房,越接近,却越觉得那人离自己远了些。
外面的那群黑衣男怎么不见了?
恩,肯定他是阿远怕吵,打发他们回去了。
但是兔子姐也不在!
你傻啊,人家许菟是凌云帮的副帮主,不用管事的啊!
内心有两个声音在打着架,双脚终于停在了病房的门前。
鱼沫撑着膝盖呼呼喘着气,然后牙一咬,一把推开。
窗台上透明的瓶子里,有着几束白色花朵。桌子上堆满的补品和鲜花,不知道哪去了。白色的被子被折成规整的豆腐块,孤独的躺在同色的病床上。而睡在上面的人,早已不知所踪。
昨日的一片狼藉,早已被打扫干净。整个房间干净整洁的犹如从未有人来过。
阿远走了。
他趁我睡着的时候走了。
他不要我了。
阿远,连你都不要我了么?
原来,你和他们并无分别。
鱼沫失力的坐倒在地,望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眼里是无尽的讽刺与绝望。
兔子姐,你骗人!你明明说过,只要天亮了,一切都不会好起来的。
可是,哪里有好起来?原来,刚才做的梦都是真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隙照在鱼沫的脸上,眼睛有点刺痛,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流了出来。
太阳初升又怎样,即使阳光普照,我也再见不到天亮了。
从此,我的世界,黎明不再来。
如何忘掉你
鱼沫觉得,现在的自己有点可笑。
心里明明已经清楚的认知到——这个男人不要我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却还是固执的在那所空荡荡的大房子里等着。
从前,她总觉得那些一失恋就绝食自虐的女人傻。但是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人生中有很多事情,非得到身临其境时,才能明白个中滋味——并不是因为失恋而绝食,而只是,当你准备了满桌的食物时,却恍然发现,曾经和你一起吃饭的人不在了,然后脑子就如一部放映机一般回放起了一些往日的片段:
某个阳光和煦,晨风温柔的早晨,他一如往日般给她准备了不爱喝却营养的牛奶和她爱吃却发胖的奥利奥饼干。她皱着眉喝了一口,唔,好难喝。杯子往他那一推就哼哧哼哧的啃起了饼干。他很无奈的拿起杯子一口喝掉,嘴唇上却沾了白白的一圈。她看着平日里一脸酷酷的他,因为这一圈白突然孩子气起来,她凑过去亲了他一下,退开时却被他抱住。他说,你的牙齿上沾了饼干屑。然后,他便用吻帮她擦掉。
不用上学的中午,他恰好也在家。不想出去吃,于是便一起去超市采购了一大堆新鲜食物。厨房里,他系上她给他买的卡通围裙,在一旁给她打着下手。他不会做菜,刀工却很是不错,土豆切得细如发丝。不像她,两个小时了还只能切出一碗“筷子”。她给他做她最爱的咸蛋黄土豆丝,她用手指捏了几根吹凉喂到他口里,让他帮她试味。他却连她的手指一并含入嘴里,声音低沉的说,好吃。眼里全是笑意,而她的脸颊染了红霞。
还记得那个夜风清凉的晚上,他们心血来潮的开车去了夜市。在车来人往的街市中,在每一个飘香四溢的小吃摊边,他们旁若无人的喂对方小吃。看着她因为心急被烫的眼泪汪汪的样子,他会弹下她的额头,笨鱼儿,慢点吃。然后若无其事的把食物都吹凉,喂至她口中。她看他唇边沾上了辣椒,拉着他的衣角让他低头。细心的帮他擦着,他却动作迅速的偷了个香。在她跳起来打他之前,朗声笑着跑开。最后,她因为吃太多而胃痛到不行,他满街跑着去帮她买药。那时凌晨2点,要点都关了门。她看他急的满头大汗,忍不住偷笑出声,笨蛋,药明明就在车里。出门前,他一早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便早准备了。但是看着她疼得嘴唇发白的样子,他一下紧张到忘记。
回忆至此,鱼沫苦涩的笑了。
怎么可能吃的下去,每一样食物都会让你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