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梵自河对岸绕回了南仲,杀了容允修个措手不及,继而容田三十万大军在北城外平原上展开了激战,双方都损失惨重,战场再次陷入了胶着状态。
只是容军的情况又要被动些,东向被田梵堵了退路,西面朝廷的大军十日便能抵达,容允修已是带着拼死一博的味道了。转机出现在半个月后,公孙许领兵前来支援,而即便是徐徐行进也足够时间到的朝廷大军却连影都不见。
当田梵带着百数人杀到最后时,已近黄昏,他忽然停下了手,身边的人也慢慢停了下来,容帅发动最后攻击之前曾有令,尽量保田梵性命,于是方才还激烈的场面忽然安静。
容允修下了马,将剑收回鞘中,缓缓走了过来。
“我并没有输给你。”田梵板直着腰,如铁铸一样,久经沙场的脸风霜满面,胡子拉碴得有些落魄,但那双眼仍如烈火一般。
“是。这样紧急的关头,内里还在使阴,你何苦忠心?”容一送来的军情,朝廷并非没有发兵,只是那配备精良的队伍如今只怕还未走到一半,待收到这边战报,只怕就飞快地返回“护京”了。
“我只问你,你如何只用一天时间就攻破了南仲,你又如何劝降了公孙许。”公孙许三代老臣,世代忠良,于情于理都不会沦为叛军一途。
“军师用了两百名死士在半夜烧了督帅府,打开了城门。”
“原飞鸿定会死把城门,那两百死士如何进得?”
“领头数人原就是军师从江湖中揽来的高手,皇宫都拦不住的人,这南仲城自然也进得。余下是数年前就在南仲埋下的内应,就连原本守城墙的将士中都有几人。”
“人也是军师安排的?”
“是。”
“那么公孙许也是他劝降?”
容允修点头。
“他到底是何人?”这一刻,田梵再也无法镇定,似乎他所有的败局都源于这个神秘的军师,怎样一个人能如此运筹帷幄,颠倒乾坤!
容允修并不说话,不顾将士的惊呼,走到了田梵半步之遥的地方,自怀中掏出了一物。田梵只看一眼,神情变得古怪,最后苍凉大笑。
“田将军,我敬你是个英雄,你若是能随我打——”
“罢了,罢了,是我们田家欠了他!容老,田某只劝你一句求你一事。此人城府太深,心计阴惨,若奉他为君只怕更狠过吉帝,你自己也需提防。这些兄弟随我出生入死多年,你莫为难他们,田梵来生若有机会定同你再好好醉一场!”田梵转身,对着自己的弟兄跪了下去:“我田某对不住大家,先走了。”长剑一抹,如山的身影至死都没有倒下。
田梵身边将士齐齐跪倒,快到连容允修还来不及反应,都齐齐自刎随主而去。
孤城落日,晚风无知无觉地吹过,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战争到最后,不过是死神的盛宴罢了。
第 40 章
清早,阴惨的云就压在离城上空,光线不断地暗下去,像是有场大雨要来,空气沉闷而压抑。
明之怕油菜经不住雨,一大早就去了地里,红绡因前一夜贪吃过了头,肠胃有些不适,被强留在家中。这种天气也没什么可做,红绡只将桌椅都擦了擦,就在廊前呆坐着,或许是天气的缘故,心里也憋地慌,还是没能坐得住,干脆拿了雨伞准备去地里找明之。
走到院门口,就与人撞了个满怀,跑得气喘吁吁的正是候细细,这小猴子天不怕地不怕什么时候这样慌张过。
“秦姐姐,叶大哥那?”
“他去了地里,我正要去找他。”
“快,带我去,”候细细一把抓住红绡的手就往山下拖。
“细细,你先别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你这没头没脑地——”
“冯蓼死了。”一句话炸的红绡晕乎乎,候细细又接上一句:“被杀死的,我哥他们说看情形,死前是被动了刑的。”
脑中轰隆隆地像是有什么在锤打,红绡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秦染走的时候那股窒息的感觉又回来了。离城里的冯蓼是个和蔼的老人,在街角缝缝补补做些小活,最爱看着孩子们玩。她当然知道冯蓼并不是这样简单,至少他与秦染之间有着某种联系,这种联系能让已经收山的第一针为她织出一条红绸,能让离城里的老人为她缝制嫁衣,还会让水如顺着他这条线找到藏匿的秦染,可现在他却死了!这意味着什么?
毫无征兆地,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落在身上,夹着冷飕飕的风透心凉,细细抢过了红绡手中的伞撑开,也挡不住斜泄的雨丝。“这鬼天气,真是会选日子,非得这个时候来添乱。”细细骂骂咧咧,脚下却没停,红绡原就没什么武功底子,被她连拖带拽狼狈跟着,踩到石子就摔倒在地。这一跤摔得不轻,加上心慌意乱,连站都站不起,细细就更加慌了神,好在远处来了人,只能扯着嗓门喊,走近了可巧是明之。
伞扔在了地上,明之连忙抱起了红绡:“小猴儿,你搞什么鬼,要不是我不放心红绡回来看看,还不定出什么事!”
“我也是有急事,叶大哥,冯蓼死了,是在城外被杀的。”
明之抱人的手明显僵了僵,很快又镇定下来:“我先送红绡回家,待会就去。”
“不要,明之,带我去,我也要去。”红绡急急抓着他的衣袖,慌乱地恳求。
“就算要去,我也得带你回去换身衣服,看看你有没有伤到筋骨。”明之的语气温柔却坚定,靠在他怀中红绡才觉得心安了些,就更依紧了他,温顺地点头。
因为事情紧急,两人从水路而出,这是红绡从进了离城后第一次出来,心情却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重。尸体在入山的峡谷处被发现,吊在树上半人高的地方,明之一见冯蓼的尸身,下意识地挡住了红绡,红绡靠着他的背,轻声问:“很残忍是吧?”
明之点头,声音沉重有着隐忍的怒气:“冯老被割去了右耳,手筋脚筋皆挑断,七大痛穴都扎了银针,全身鞭伤,剑伤,太过毒辣了!红绡,你要看可以,但得有心理准备。”
“嗯。”
明之侧过身子,扶住了她的肩。即便明之已经说过,可是冯蓼遗体的惨状还是触目惊心,这是在她面前第三个去世的人,母亲,秦王爷,都是她的家人,冯蓼——红绡想着他坐在街角和善的笑脸,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陈飞来过没,有没有发现什么?”离城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而且凶手手段之残忍简直令人发指,明之握着红绡的手,要求自己一定要静下心来。
游樊尽可能地表现得镇定,事实上今早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他也愣了半晌:“他比我们都来得早,看了这里以后,带几个人追了出去,要比追踪的功夫这里没人强得过他。”
明之点头,水如的一身本事都是他所的,交给他自然是放心的。
红绡挣脱了明之的手,站到了冯蓼面前,她穿着一条淡绿湖褶群,有血渍染了上来,就格外显眼,一旁的细细叫了起来:“秦姐姐,你别凑那么近,怪吓人的。”
“他是自尽的。”她用的是肯定句。
“陈飞方才也是这样说,这些伤虽残忍但不致命,洛无欢已经回去查验去了,说是服毒,具体是什么毒还不清楚。”
“应该是红荮,若真是如此冯老去得至少不是太痛苦。”
“都这样了还——”细细没说完,嘴被哥哥捂住了,只剩下眼睛还在那里眨巴眨巴。
“嫂子识得这毒?”
“我少年时曾去过鬼草居,这红荮是书姑娘培植的。”
鬼草居大家都听过,但是敢进去的却没有,山中植物多是带毒,那鬼草居更是一个毒屋,且书启红自身也是一流的高手,身边还伴着一条百年毒蟒,她鲜少出山也容不得人进山,除了秦染。书姑娘眼高于顶,偏偏看上了秦七公子,她趁着他出门之时登上红绡舫,以一盆罕见的绿蕊粉色兰花引走了红绡。
事实上书启红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可怕,虽然鬼草居里怪模怪样的东西多,那蛇也吓人,其实她只是面恶,脾气倔强了些。偏偏这书姑娘摆弄毒物一流,做饭菜的功夫还真不能恭维,最后秦染千辛万苦闯到了鬼草居,看见两个女人坐在饭桌前有说有笑,脚下还盘着一条犯困的懒蛇,简直是哭笑不得。
其实初见红绡那一刻,书启红已觉这世间再无更般配之人,只是数次找秦染他都避而不见,她倔脾气一上就非得让他亲自上门来。平日里别人一提及她总是见鬼的模样,可红绡一路都待她平常,饭一块做,衣裳一起洗,同床共枕也无忌讳。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吧,明明该是情敌,却格外投缘,秦染找来后,红绡还硬是拖着他住了四五日,学了不少种兰的技艺才离开,到临走的时候绿蕊粉兰自然是带走了,还附赠了红荮。
“红荮其实并不算毒,花开似兰,茎叶血红,萃取出来的汁液麻醉的效果奇好,但服用稍为过度就会陷入昏迷。若是食下根的话,三日之后即丧命,但在这期间全身都不会再有痛觉,且极容易解,只需要用盐便可。”即使是被人逼着或是不知情服下了红荮根,吃饭的时候也就解了,除非此人自己刻意不碰盐。何况对方若是真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逼供,又怎会给他服下红荮,免去他的痛苦?
“嫂子,你怎知他服下了红荮?”仪江听她说得神奇,只是从未听过有这样一种奇花。他却不知红荮原就是书姑娘自己养着玩的,从未想过用来做毒,只不过贪图它花开得漂亮而已,在鬼草居多的是奇怪花草,都是她自己的乐趣罢了。
“你们仔细闻闻看,冯老的血带了点淡淡的兰花香,服下红荮死后三个时辰就会这样。”红绡自小种兰花长大,所以对这股香味格外敏感,她将冯蓼身子转过来,掰开他束紧的手用丝巾将血擦拭干净,只见指甲上有一些血色小点,方才大伙都以为是染的血并没有太在意。
“若还要确认,只需找些盐来,撒在血上,这香味和斑点都会消失,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红绡站了起来,面色有些发白,神情还算平静,只有明之看到她右手无意识地绞着腰间的流苏,红绡只有在惊惶的时候才会这样。
“你已是帮了我们大忙了。”明之上前揽住了她,带她转身对众人说:“我送她回去先,细细你也来,待会我得赶回来,你陪陪你秦姐姐。”
“明之,要是可以,就早些把冯老放下来吧,这样吊着,人——怪难受的。”红绡又回头看了一眼,低低地说。这位老人用一条红绸见证了她与秦染最美好的时光,又用一袭嫁衣记载了她与秦染的别离,虽然彼此并未说上几句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朋友了。
第 41 章
水如推开了窗,月光倾泻而入,仿佛早就在窗边候着。夜清凉而寂静,月色下城墙都染上浅浅银灰色,像是蒙上了一层霜掩去了战争遗留的伤痕,只远方有几处还有烟涌上,隐隐能听见哭声,这场仗终于打完了。
床上的人发出了模糊的呢喃,水如连忙走了过去,见他只是无意识地呻吟,她有些沮丧。已经过去二十天了,他若再这么昏迷下去,只怕……水如禁止自己往坏处想,可回想起破城那日,她还是打了个冷战。秦染一身的伤多半在前面,他是一股劲向前冲,就没想要留着这条命。
若是她再晚醒一点,或是迟了一步,抑或没有洛无欢给的救命药,此刻可能真的只能守着他的棺木了。
床榻上的秦染已经干瘦得不成人形,贴在额上的发也成了银灰色,仿佛只要用手轻轻一搓,就会化成粉末,他就这么无知无觉地躺着,或许他自己压根就不愿醒来,水如苦笑安慰自己,也只有在此刻她能安静地守着他,看着他,能和他说会话。
她坐在床头,因为知道他看不见,她才允许自己流露哀伤,床上枯槁的人触动的是遥远记忆中的伤。曾经如鲜花般明艳的母亲,她最爱扑进她柔软香甜怀中的母亲,也是这么急速地枯萎,那时她还小,母亲临终前想来抓自己的手,可如骷髅的触感吓哭了她,她躲到了大哥的背后,只听见她用漂浮的声音在说:“水如,做女人不要轻易去爱,爱到最后是一身的伤,却发现感情是最狠毒的骗子。”
这句话如同幽灵般侵入每个夜里,梦里,在那之后的长久岁月中,明之以及身边的人都在不断地告诉她,生命是最值得尊重的,爱却是生命中最为珍贵的。她知道明之是怕母亲的话影响了自己,离城里和气的氛围也让她渐渐淡忘了那一幕,但是直至成年她发现自己很难投入到一段感情里,才惊觉有些东西已经刻在了心中。
可是,妈妈,你只说不要轻易去爱,却不料越是谨慎,到头来一旦爱了就越不能自拔。她永远都记得他看着自己剑上穗子的目光,或许从那时起她已注定扑火,她毕竟也是女人,也会渴望他能用看红绡的眼光回头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只是他的身上已经背了太多她仍不知的包袱,若是看着月光想着红绡能为他留住最后一点温暖的话,她宁愿他就这么遥远地想念着,即使永远不会回头看她一眼——
就这样吧,静静跟在他的身后,他不珍惜自己,她来替他珍惜,他不爱自己,她来替他爱,他愿意站在黑暗里守护远方的人,就让她站在他的身后来守护他。
她知道他不喜别人碰触,即便在他昏迷的时候,她也不去握住他的手,只趴在床沿,用很细很轻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说:“秦染,你一定要活下去,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这样的夜,层层宫殿后,也有人静坐高楼,望着这一轮月。玉阶白露清寒,挽上竹帘,透入的银辉印上了她昭华已逝的脸,纵华服在身也掩不去的凉淡。
此刻她反而静了,那些口口声声为了天朝的臣子才走,他们焦躁地在她这里闹腾了半日,终于知道恐慌了吗?他们在克扣粮草军饷的时候为何不怕?他们明里暗里与田梵使劲的时候为何不怕?听说叛军已经近了,过了维县只需五日就能打到京城,这一天就要来了——
她真的很平静,这一生已荣耀至此,还有什么不够的?生来就是将军之女,爹娘疼爱不说还有六个宠溺的兄长,年岁见长又出落得明眸皓齿,艳名远播,顺顺当当进了宫受尽了君王恩宠。宁妃进宫后,虽夺取了她的专宠,老天又送给她一个儿子,稳当当坐着她的皇妃位,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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