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长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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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长醉-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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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

细细先是一愣,然后跳起来抱住了他:“太好了,叶大哥,你终于来了。”

“秦姐姐呢?”

细细圆溜溜的眼往屋里瞟了几下,扁着嘴说:“在里面,我不敢进去。”她从来没有听过那样的哭声,很轻很细,却揪着人心,即便此刻红绡没有再哭泣,她仍觉得酸酸地。她毕竟年少,少经历生离死别,冯老于她也陌生,可红绡是她喜爱的人,在红绡凄楚的哭泣中她头一次清晰地感知着死亡。那个秦染,她只见过一面,遭遇的是一场忽如其来的惊艳,他琉璃般笑颜成为黄昏中最美的风景,这样的人她无法想象现在已经成为了冰凉的尸体。

“细细,今天真的要感谢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就可以了。”

“喔。”细细低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明之:“叶大哥,秦姐姐是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可要好好陪着她,她很需要你的。”

明之笑了:“嗯。”

连细细都知道,红绡需要他在身边,他居然胆怯了。明之理理衣裳,努力让神色平静些,踏进了院子,通报后也无人为难他,有士兵将他领到了后院,场面有些杂乱,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靠在角落的红绡。

她一个人坐在那里,温柔地替怀中的人梳着发,明之第一次见红绡用那样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那样对着一个人笑,柔情满溢似乎她眼中只有他,士兵们间或匆匆从她身边走过,伴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可那方小天地总是静的,有着专属情人的缠绵缱绻。

情人,明之心里隐隐刺痛,可他还是走到了她面前。

“红绡?”

手中的梳并没有停,红绡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来了。”

他试探着伸出手想搂住她的肩,红绡却略侧过避开了他的手,他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随着叹息收回。直到她仔细将秦染的头发梳好,衣裳理好,她才浅笑着回头看着他:“这样可好?”

“嗯。”

红绡便不再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他以前是爱穿白衫的,其实也不是他爱穿,因为我爱看他才常穿,所以我还是给他找了身白衣。”

有士兵将好不容易寻来的棺木抬了过来,粗声粗气地问:“姑娘,你节哀顺便,要下葬了。”

红绡笑着拦住了他们:“我自己来,他不喜欢别人碰。”

因为元帅交代过,不许得罪这位姑娘,所以他们并未多说,都退到了一边。

红绡很吃力地扶起了秦染……虽然艰难,可还是慢慢将人挪到了棺木前,也不知她打哪生出的力气,硬是将人半抱着放了进去。

连红绡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能这样平静,她帮半坐着的秦染最后一次理好仪容,连泪水都没有掉下来,就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她笑着,如年少时每每在他身边明媚若花的模样,轻声对他说:“染哥哥,我会陪着你,一直一直陪着你,你不会再一个人了。”

她缓缓放下了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自己合上了棺木。

容允修指挥着人要将棺材抬入新挖的坑中,明之抱住了想拒绝的红绡:“别这样,红绡,你一个人做不来的。”

红绡轻轻挣开了他的怀抱:“他为我做了那么多,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明之用力将她拉回了怀中,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我不介意你用陌生人的语气对我说话,也不介意你如此对待秦染,可你不要折磨自己,红绡,我请你不要这样子折磨我的妻子,我很痛心!”

他在她面前从未有过这么严厉的语气,有一刻,红绡有些失神,可最后还是笑着拂落了他的手,随着明之的手无力滑落,她还是淌下了两行泪。

“明之,对不起,我知道你难过,”红绡揪住自己的胸口,眼中一片空茫:“可是我好痛,痛到我不知如何才好,你由着我自私吧。”

明之偏开了头,松开手,怔怔望着她,看她走到棺木前,一点一点地替秦染垒着坟。

她守了一夜。

明之就陪着她守了一夜,看着她面上的悲伤淡成了死寂的平静。

容允修来告别的时候,是明之去送的行,老将军只拍拍他的肩,长叹一口气,翻身上马。

大军如来时一样,默默离去。

许久之后,再无人知晓为何在刚夺取了政权的关头,容允修要派出一路大军赶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倪家镇,甚至其后自己也抛下京城赶了过去。最后史官将这次平静行军的目的归结为寻剑,那把失而复得的九龙剑成了最好的证据,那些自军中忽然消失的人与神秘的军师一样,成为了寻剑过程中的牺牲品。

或许是容允修刻意的掩盖,离城就这么又一次远离了朝中之事,回复了平静。

可停云轩再无往日温情。

红绡自大军离开的第二日就着手收拾了那个小院落,明之并未多说,只帮着她打点,细细自离城中拉出了大批家具物什,就简简单单在那里安置下来。

那些天,红绡一直表现平静,只是与人皆疏离,不再有素来的亲近。

头七过后,她做了一桌的饭菜,都是往常大伙喜爱的,可谁也没有这份心情坐下好好品尝,不过三两口,陆续借故离去,只留下了明之与红绡两人。

“你准备留在这里了?”

“是。”

“一直留在这里?”

“是。”

明之自怀中取出了一个信封,自桌上推到了红绡面前。

红绡打开,微微一颤,手指有些泛白,里面是休书。

“红绡,我无法看着我的妻子这样守着他人,所以,你自由了。”

一滴泪掉落在纸上,打花了墨迹,明之替她抹去了,红绡含泪抬起头,望着面前的人,以为会在他目光中看到谴责,可仍是温柔似海的双眸。

读懂他的用心,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在为她着想,不想她为难。

明之看着她脸上浮现的温柔,可只是一闪而过,他看到了她的挣扎,于是伸出手将她拥在了怀中:“只要你愿意,你永远都是我妻子。”

一瞬间,许多往事涌上了心头,似乎有话哽在喉间,才要出口,秦染的面容已经梗在了中间。红绡摇头,急急推开了他:“对不起,明之,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需记着,离城总是欢迎你的,我会一直都的。你是我妻子也好,不是也罢,我只盼着你好好过下去。”明之捧着她的脸,微笑着看她。

在随她置办新家的日子里,他已经想得很明白,爱她并非要把她留在怀中,日日看到才是对的,她需要时间,他们都需要时间。

命运只将她从秦染身边送到了他手中,可他并不知道,老天到底对他是薄是厚?秦染用死亡将自己刻在了红绡的心中,他无法与一个逝去的人来争夺,可他的心与秦染的是一样的,只想她好,何况留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的人毕竟是他,她接下来要走的路他即使做不了同行者,至少能够追随——

或许有那么一天,她终于能够放下了,回头再看一眼,他总还是在的——

又即便,再也等不到云淡风轻的那一日,他仍有着记忆,悉心收藏——

人人都赞他性子是极好的,却不知他的执拗,他认定了她,就只知她的笑是他所有的梦想。

“不光是我,还有秦染,我们都希望你好好的,你不要惩罚你自己,你可以恨我,恨他,但是不要恨你自己,因为从来没有人怪过你。”

红绡凄然一笑:“可是我恨透了我自己。我恨我的软弱无知,当我在等待的时候,他苦过我千万倍,可我居然只会胡思乱想,那些爱与不爱的问题,看不到他的悲伤与苦心。我甚至连最起码的坚持都做不到,他给了我如此深厚的感情,可是我回报的只是离弃,他在生死中徘徊,我却在离城里安然生活。是我离开了他,是我背弃了当初的诺言,我没有陪他到最后……明之,我真的好恨我自己,我既没有执着我年少的爱恋,也无法继续无视地呆在你的身边,我居然忠于不了任何一段情感。”

“红绡,你听着!我不会怪你,我也可以替秦染告诉你,他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们都选择了自己的方式来爱你,你也可以选择你的方式继续生活下去。”明之将她的手放在了唇边,轻轻落下一个吻:“我们的爱都不是牵绊,是为了你幸福,所以无论有多绝望,你都要好好过,不要辜负了我,更莫要辜负了他。”

第 57 章

就这样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镇上的人稀稀拉拉回来了几批。或许是运气,或许已有人打点,这个小院子的主人没有再露过面,红绡的身份,与她院中多出的新坟一样,显得神秘,就愈发无人来往。几日后,镇上的居民又发现了山上的另一处新坟,于是各式的故事就传开了,总归没什么太好的话,自那以后偶尔遇上了红绡大家也是躲开的,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明之走后,红绡还是振作了些,清晨便起来做饭,却习惯地做了明之爱吃的菊花胡萝卜汤,还摆了两副碗筷,又忽地醒悟过来,然后看着身边的空位,想着院后躺着的秦染,这些年来淡的重的往事就这么繁复交缠着,她就对着饭桌足足发了半日呆。

午后太阳甚好,于是搬出了被子,晒的时候,总是觉得有什么少做了,她愣在院中许久,才明白是少抱了一个枕头。

下午陪着秦染说了一会儿话,看着后院荒凉,红绡怕他寂寞,就花了一个下午翻地,想种些东西。傍晚要洗澡时,走到厨房,才想起不会再有人烧好了热水,等了许久,水好了后冷水热水兑了几次,总不是适宜的温度,将就着洗净身子,终是忘记了拿外衣。

红绡呆呆地赤足站着,往常总是明之会递来衣裳,等她穿好了,再将她抱上去说是莫溅湿了鞋。先前沉浸于悲伤之中尚不察,今日方觉处处别扭,原来明之是这么细细渗入每个点滴之中,她居然无法习惯独自生活。

就再没了做饭的心情,只抱了一坛子酒,取了两个酒杯,在秦染的墓前喝到月上枝头。

“染哥哥,为什么如今一日会这样长?时间怎么都多了出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过才好——”斜斜地靠着墓碑,红绡仍不知如何将这冰冷的石块与秦染对等起来,往日里她纵是千杯也难醉,可现下眼一眯,手一松,杯子咕噜噜滚了出去,人也就迷迷噔噔地了。

直到她终于静了,暗处的人才走了出来。明之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自虐,可实在是放心不下,又怕惊扰了红绡,只敢这样守着。他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不意外地摸到她的发仍是半湿的,她果然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往日里到了雨天,她就会抱怨头痛,可每次洗完头总是这么由着长发还滴水就不理了,最多不过取了毛巾塞到他手中,如今想来他也是惯着红绡撒娇的,他的确是爱看她披散着发伏在膝上的模样,心甘情愿接下了擦发的活。

弯腰抱起了已经昏睡的人回了房间,又替她将头发擦干了仔细梳好,才放到了床上。想要起身,却发现红绡已经习惯地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凝视了已睡去的人儿半天,最终还是没舍得放开。

就这么一直坐到了天明,明之撑着已经麻痹了的身子,走了出来,看着街边三两行人,几盏未灭的孤灯,心中也不知是酸涩还是宁静,只想着,这样也好吧——

炎热的夏天就这么混沌而过了,红绡并不知有人夜夜陪自己到天亮,她只是慢慢变得畏惧白昼,似在夜里,在醉梦中才是安宁的。时间在小院里静了下来,到芦花碎,黄叶坠,菊蕊攒金时,她才恍惚感知数月已过。

那日红绡在院中锄些杂草,听着街外孩童的嬉戏声,叫唤着“高点,再高点”,抬头见半空飞着一个蝴蝶风筝,衬着碧蓝的天很是可爱。她小的时候,秦染也总是带她放风筝来的,一定得自己动手来做,自己画好,可就像是天底下的风筝都与她结了仇一般,她从来就放不起来。即便是在秦染手中飞得好好的风筝一到了她手中,也如同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扭扭就下来了,她到最后定是要赖皮的,秦染只能将她扛了起来放,说也怪,那风筝就再不耍性子,飞得比谁的都高。

那时秦染的笑脸,比阳光还要耀眼,眼睛总是笑得眯起来,宠溺地摸着她的头说:“小妹,这如何是好,你离了我连风筝都放不来!”

红绡挨着墓坐了下来,眼中有些干涩,已是许久没有好好晒过太阳。如今的她害怕阳光的温暖,当初千难万难自阴霾里走出,沉浸于明之给予的晴朗,却还是再跌入了冰寒之中,她终于看清自己并不适合幸福。

她的阳光,只能回望,不能留住。

就如那些风筝般飘去的往事,只能想念。

忽然空中的风筝断了线,摇摇晃晃竟正落在脚边,看得出是孩子们粗糙简制,红绡笑着拾起。

墙边几个小头颅冒了出来,望的都是红绡手中的风筝,家中大人都再三叮嘱,说不要靠近这个院子,大伙推掇半天也不敢进来。

红绡想过去将风筝递给他们,才走近两步,那些孩子就一哄而逃了,只听见一句细声细气的“哎哟”。红绡猜着许是那些孩子跳得急,摔着一个,就拉开了后门,果然见地上倒着一个五六岁的娃娃,正一脸恐惧地望着自己。

她再走近些,那孩子就惊天动地地哭了起来,红绡只能轻声哄他:“你别怕,我不过来,我只把风筝放下。”

她声音原就温柔,小孩自泪水中模模糊糊看着她的笑脸,竟然比平日见着的婶姨都还要好看得多,就收了点声,可还是抽抽嗒嗒。

“是摔到脚了?”

小孩点点头。

“你动一动给我看看。”

他就依言动了动,自然是痛,眼泪水又倒豆子一样往下落。

红绡慢慢移近了,试着触碰他的脚,见他不再躲,就轻轻帮他揉上。她自幼习舞,多少会有跌扭之事,因而手势极好,揉捏了一会果真好了许多,她又扶着小孩站了起来,帮他将身上的灰尘掸去,才把风筝递给了他。

这镇上的娃娃多是粗养着的,就是娇贵那也有限,小孩从未试过这样的温柔,又见红绡笑吟吟的脸全没大人们说得那样可怖,反而说不出的好看,也不晓得要走了,只傻傻仰头看着她。直到那些跑走的伙伴发现少了人,跑到转角远远招呼了,他才往回走。

走了几步,小孩又停了下来,回头冲红绡灿烂笑笑,转身这才一溜烟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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