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清……”良久，他才看着她，轻声唤道。
这次，他唤的是她的名字。她抬首，看到他眼神复杂，面上表情难辨，竟是敛了平日里的那般笑意。
“别人的议论你不必在意。”他是听到了她刚刚那句感叹。知道她是知晓外面说她红颜必祸水的传闻的。以前，他也是劝云逍纳妃。然而，在孟思清决定与云逍携手时，他便也决定让她拥有她要的一切。她要的一生一世，要的一生一人，他都会毫无怨言地守护。他认为他这一生还剩下的唯一幸福便是守护她的幸福。
正和宫内，暖炉将整个宫殿熏得如同春日般温暖。小茜站在火盆旁边添着木炭。孟思清手里拿着一本书，斜倚在床榻上。窗外北风呼啸，漫天雪花飞扬。这入冬的第一场雪着实下得不小。
“姑娘，要不要我再去添些炭来？”小茜将手里最后一块木炭放入火盆后又问道。虽说现今的孟思清已为皇后，然而她一直跟在她身边，却是从不曾改口。
“不必了。”孟思清看看满盆子的木炭，又看到她满脸的乌黑，笑道，“快去擦擦脸。”
小茜面上笑笑，应了一声便出了内殿。
“娘娘，又有一名小宫女哭着要见娘娘。”小茜刚出去，碧桃便进来传话。
孟思清双眉微皱。近日里来，时有小宫女来正和宫哭诉。这些小宫女多是些王公大臣们的闺女或者亲戚。自云逍即位以来，只一位皇后，后宫无妃。事实上，可以说是没有后宫。大臣们虽劝谏皇帝纳妃数次，却无果，甚至多次激怒皇帝。纵是大臣们联名上书，云及国家是如何需要这些女子来平衡多方势力，云逍亦不假思索，大笔一挥，红字驳回。后来，次数多了，云逍实在是忍无可忍，便下旨若是再有人提及此事便一律以杀头论处。朝堂百官虽有异议，却只能缄口不语。只是在私下里却都在谈论当今皇上是被女色所惑。皇后干预朝政，乃红颜祸水。
那些上奏纳妃的折子，孟思清自是不曾见过。然而，她却并非不知。云逍将所有奏折都给她看过，唯独一些折子他从不给她看。那日陆风到正华宫觐见，他与云逍谈的事，她从不曾问过，云逍在后来也不曾提及。然而，想起那日陆风说“你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她便是清楚地知道云逍不让她知道的事。也是在那次后，云逍便正式下了旨意不得再提及纳妃之事。
如今，许多大臣便是变换了方式，往宫里送女以期在皇帝身边侍奉。当然，云逍身边也有一些侍女，有几个也是大臣的亲女。
那些被送往宫中的女子，有幸的能在皇帝身边侍奉，其余的便是被分配到其他地方去做活。皇帝无后宫，她们能去的地方自是不多。她们本是身娇体贵的千金小姐，何曾做过这等事？因而，有许多女子不堪劳累，哭喊着回家。然而，家里却因着她们没有占得一席之地而不理她们死活。
孟思清叫人将小宫女带进来。那女子十三、四岁年纪，长得清秀可人，那一双大眼睛委实灵气可爱。
“你叫什么名字？”待她行完礼后，孟思清问道。
“回娘娘，奴婢柳若兰。”柳若兰脸上尚有泪痕。
“你因何事要见我？”她并不习惯称“本宫”便是一直称“我”。只是，在别人称她“娘娘”的时候，她也不曾说什么。孟思清略一思索，便想起了大离有一位户部尚书柳元生。这柳若兰莫非与这柳元生有关？这柳若兰的名讳哪里是一般宫女的名字？
“求娘娘让奴婢在皇上身边侍奉。奴婢愿意肝脑涂地。”柳若兰一说，便是梨花带雨。
“这得皇上说了算。你进宫时未被皇上选上，我也无法。”通常有大臣送女进来，云逍会选一两个。
“求娘娘了。若是不能呆在皇上身边，奴婢便会没有活路。父亲说过，奴婢进得宫来便只能在皇上身边侍奉。若是不能，便由得我在皇宫内自生自灭，他再也不管。如今奴婢被遣回家中，父亲大怒。还请娘娘发发慈悲，给奴婢一条生路。”柳若兰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让人忍不住怜惜。
孟思清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在这个时代，女子便是男人们仕途的踏脚石。这宫里时不时送些女人进来，竟变相成了那些人眼中的后宫。能在皇上身边作侍女，在那些人眼中便是同以往那些嫔妃的身份地位等同了。
她又问了柳若兰一些问题，知她便是户部尚书柳元生之女。她略微叹气道：“你先下去罢。我已知晓，自有计较。”
柳若兰叩首，千恩万谢后退了下去。
“姑娘，这些人怎能同情？她们想留在皇上身边，也是打着某一天麻雀变凤凰的主意。”小茜已经把脸上弄干净了，一进来便义愤填膺般说道。
“你几时见你们皇上看其他女子了？”孟思清笑道。
“话虽不错，她们呆在皇上身边，总归是有所图谋。”
孟思清笑而不语。云逍不愿纳妃，断了许多想借此荣升之人的路。然而，云逍在大臣们送女进宫时，仍是选了一些留在身边作侍女。这便证明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云逍尚需他们的辅佐。
“清儿。”
云逍在她身边站了许久，她都没发觉。云逍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
孟思清回过神来，朝四周一望，才发现小茜等人已经退下了。她笑道：“二哥来了？这么早就退朝了么？”
云逍走到她身边，将她搂进怀里，道：“恩，退朝有一会儿了。你冷么？”
“不冷。”她将头靠在他胸前。
“那为何身上这么冰冷？”他又紧了紧她的双手，像是要将她陷入体内。她的身子怎会这么冷？竟有些像冰人。
“我的身子向来很冰。二哥该是知道的。”她亦有些奇怪。以前是手脚冰冷，现在是全身都是如此，并且这冰冷的程度比以前多了许多倍。莫非是体内毒素的原因？她正想着这么久以来，胸口倒是很少疼了，她几乎是忘了自己体内还有毒这个事实了。
“我去叫他们多添些炭来。”云逍说罢便欲唤人。
“二哥，不用了。你看这火盆里满满的木炭。再多也装不下。更何况，屋里确已温暖了。”她笑着阻止他。
云逍见事实如此，也不再说什么。只更紧地抱着她，轻声说道：“你有什么事千万别瞒着我。见你身子这么凉，我总觉得不安。恨不能将我身上的温热都传给你。”
“二哥不必担心。这不是什么病。或许是我天生性凉罢。”她只好安慰他。
“这是从何说起的？你并非性情凉薄。我去问过太医们，他们也都说不清楚。”云逍深锁双眉，直觉告诉他并非如此简单。
“我自信比得过那些太医。二哥应该信我才是。更何况，我说性凉并非是说我性子冷。只是说我体凉而已。”她倒是不知道他早已发现，还去问了那些太医。
云逍不说话，只是心里仍是隐隐不安。
“二哥，柳元生这个人怎么样？”她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来。
“那个户部尚书？他倒是有些能力。国库里的银子在他手上也充实不少。清儿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看来这个人确也有才。二哥，你把柳若兰留在你身边吧。”
“柳若兰？何许人？”
“她是柳元生的女儿。被柳元生送进宫来，说是要在你身边侍奉。若是不能，便不管她死活。”
“这柳元生本是一个人才，想不到也是卖女求荣之辈。”
“人才是人才。人才也想有个永久的依靠。二哥竟收了别人送来的女人，多一个也不多吧。”
“清儿。你这又是吃醋么？”云逍不想提别人，只想打趣着转移话题。
“不是。毕竟放她在身边对你有益无害。”这不吃醋是假的。他身边整日跟着些绝色侍女，晃得人眼花。
“我既已下旨，清儿便不用理会那些人。”她心里所想，他当然是知道的。她也是为了他好。只是一切自有他来承担。他并不愿意她操心这些事。只是，他也知道，她一直认为两个人在一起便要共同承担所面对的逆境、困境。
“二哥，你我既心意相通，必是知道我所思所想。其余的话我便不想说了。二哥自有主张。”她窝在他怀里，很＇炫＇舒＇书＇服＇网＇，轻声感叹一句：“还是二哥身上最温暖。”
云逍千言万语只化作沉默，最后微微一笑。他轻吻她的发丝。她即使身体冰冷，那颗心却是暖暖的。
第四十一章
自那日云逍说起孟思清的身子实在是冰冷异常后，孟思清去太医院的时间便更多了。她已想到是体内毒素导致体温下降。于是，想尽快找到解毒的方法。只是至今却是一筹莫展。突然想起隐居山林的倪珖。他的医术远在她之上，若是有他在，或许会有好办法。只是，那个人并不十分愿意帮助外人。她摇摇头，还是先自己想想办法，若是再不行，便另做打算。
入冬第一场雪过后，又陆陆续续地下了几场大雪。皇宫内外满是积雪。孟思清走在从太医院回来的路上，看着那些扫雪的宫人，又想起了近日里送进宫的宫女。如今，单在云逍身边的侍女便有二十几人。平日里她不去正华宫的时候，便是那些侍女轮流服侍。自入冬以来，她便是很少去正华宫，只在正和宫里等着他处理完政事回来。因此，那些侍女便是只有在她不在的时候才得个露脸的机会。若是哪天孟思清去了正华宫，那天当值的侍女必是万般怨言。孟思清收回目光，幽叹一声，朝正和宫走去。
她一进到正和宫，碧桃、绿柳便又添了几个火盆跟了进来。将火盆放入内殿后，二人便又去了外殿。
小茜为她添了件白色狐裘大衣。见她连日里都没去正华宫，不由得问道：“姑娘今日也不去正华宫么？”
“不去。”她将手伸在火盆旁边，顿觉得暖和多了。心里没有怪任何人，然而，她却是不愿去那里。
“不去也好。皇上说姑娘身子太冷，在路上怕会冻着。还是在宫里等皇上回来便好。这宫里的火盆多，屋里也暖和。”小茜笑着，也坐下烤火。
孟思清笑而不语。她看着小茜，突然道：“你与小熙许久不见了吧？明日你便出宫去吧。”
“可是，我走了，姑娘怎么办？”小茜虽也想与多日不见的弟弟见面，然而，却也放不下她。
“不是还有碧桃、绿柳么？更何况，宫里本也没什么事。”孟思清的身子已经暖和了些许，她起身，然后斜倚在塌上。
“那么我天黑之前必然回来。”小茜见她起身，便拿了被子替她盖上。
孟思清笑笑，然后闭目养神。
小茜见她不再说话，也不再作声。她望向那一脸恬静的人，心里竟没来由地觉得一阵酸楚。她转身，出了内殿，对外殿的碧桃、绿柳说道：“你们去正华宫外面看看，看皇上什么时候能回来。”
如国，雪后初霁。白雪皑皑中有一骑深深的马蹄印。南荣昊骑马踏雪，怀里搂着林欣儿。冬日的阳光尚有些生冷。林欣儿白皙的脸被冻得微微发红。这样的模样却愈加娇媚惹人怜爱。南荣昊轻轻吻了她的脸颊，然后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要加快速度了，怕吗？”
林欣儿摇摇头，娇声说道：“有你在，我便不怕。”
南荣昊唇角慢慢勾起。一扬鞭，马儿吃痛，飞奔而起。林欣儿惊叫一声，更紧地靠在他怀里。南荣昊搂紧她，以免她摔下马去。虽是在雪地，马的速度却没减慢。南荣昊在心里感叹这确实是好马。心里计划着要多买些回来。
疾奔片刻，南荣昊停下来。林欣儿这才缓过气来，她深深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南荣昊笑问道。
“好快！”林欣儿喘着气回道。
“你父亲挑的马果然是与众不同。欣儿，明日去将军府拜会你父亲。你应该许久不见家人了吧？”南荣昊轻声问道。
“是啊。有好几个月未见了。真的要去我父亲那里么？”林欣儿一脸欣喜。
“本太子说的，岂会有假？”他笑道。
“那好，只是……”林欣儿，有些泄气地说道：“不知父亲的气消了没有。”当初是她硬要嫁给南荣昊的，她父亲并不十分赞成。如今木已成舟，她父亲虽不再说什么，却是从不曾来看过她
。
“不怕。有我在。”南荣昊轻声安慰着。
“恩。”林欣儿只得应道。心里也想着，一切的事情他自会承担。父亲之所以生气，是还不了解他，若是他了解了，便不会这样执着了。
南荣昊将她抱下马，二人牵着马，在雪地里满满地走着。雪上出现二人紧紧相依的影子，一切是那么和谐而美丽。
“主子！”一黑衣人向南荣昊一礼，将一纸条交给他。
南荣昊接过纸条，背过林欣儿，看到开头的几行字不由得轻笑一声。然而，看到最后几行字时，却是眉头一皱。他让林欣儿站在这里等他，然后，走离了十丈远才站定。
黑衣人跟着走到他身后。
“继续监视。”南荣昊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那人应了声“是”，继续等待他的吩咐。
“她这是中毒了？”沉默许久，他才问出这个问题。
“属下不知。”
“去查清楚。”
“是！”
“去吧。”
“是！”
南荣昊俊眉微皱，走到林欣儿身边，却又是温润如玉地笑道：“欣儿，外面冷。我们回府吧。”
王芝接过柳爷递过来的纸条，看了一眼，道：“我知晓了。柳爷请回吧。”
柳爷看了她一眼，抱拳一礼便径直离开。
王芝见他已离开，将纸条烧掉，心里却一阵冷笑。她还要去查这种事？并且是为了她的情敌！她不知主子为何百般呵护她。若是看上她了，何不抢回去？即使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也应该有所行动。如今那人已是别人的皇后，他这样做，于他有何益处？
云逍揉了揉太阳穴，将手里的奏折放在一边。旁边的柳若兰立即送来茶水。云逍接过，喝了一口。然后，慢慢踱步走到正华宫门口。外面是白茫茫的一片，人迹罕见。他双眼望向正和宫的方向。这阵子，她极少来这里。他亦忙到深夜才归。她的睡眠向来不好。他回到正和宫的时候，她虽睡下，却睡得极不安